第354章 余晖（1）

    医院的VIP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与淡淡花香混合的气息。刚出生不久的何嘉余被包裹在柔软的蚕丝襁褓里，睁着一双黑琉璃般清澈的眼睛，安静地望着他的母亲。

    余璟产后恢复得很快，她靠在舒适的床头，指尖轻轻抚过婴儿娇嫩的脸颊，声音温柔得像四月的风：“嘉余，我的小嘉余……你要记住，我们家和其他小朋友的家，不太一样。”

    小小的婴儿自然听不懂复杂的词汇，但他能感受到母亲语气里的郑重。余璟继续低语，仿佛在诉说一个古老的秘密：“我们拥有的东西很多，非常多。所以，不要和别人比这个，好不好？那没有意义。”

    何嘉余咂咂嘴，像是在无声地回应。

    从有记忆开始，“不一样”就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他住的房子大得能开车，花园里有真正的喷泉和需要精心养护的名贵花卉，出入都有穿着笔挺制服的司机和保镖。他很小就知道，父亲何柏城的名字经常出现在财经新闻里，代表着庞大的房地产帝国和数以千亿计的身家。

    但他从未觉得这有什么值得炫耀。母亲的话早已刻入骨髓：拥有的越多，越要收敛光芒。他安静地玩着昂贵的进口玩具，看着其他小朋友在公共沙坑里嬉闹，从不提出加入，也不露出羡慕的表情。

    余璟有时会抱着他，看着窗外，语气里带着笃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我们嘉余长大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非常非常优秀的商人，就像爸爸一样。”

    何嘉余三岁那年，妹妹何嘉璟出生了。看着摇篮里那个皱巴巴、像个小猫似的妹妹，何嘉余心里第一次涌起一种强烈而陌生的情感——保护欲。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碰了碰妹妹更小的手指，那手指立刻蜷缩起来，握住了他的指尖。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因为与生俱来的“不一样”，何嘉余的童年注定是孤独的。巨大的家世差距像一道无形的墙，将他与其他孩子隔开。他没有朋友，只有妹妹嘉璟像个小小的尾巴，摇摇晃晃地跟在他身后，咿咿呀呀地叫着“哥哥”。他所有的温柔和耐心，几乎都给了这个唯一不会用复杂眼神看他的小不点。

    也是因为这“不一样”，他从小就被赋予了远超年龄的期望和责任，幼儿园就被送往美国，进入一家只为顶级富豪子女服务的早期教育机构，首要任务是沉浸式学习英语。“以后要和世界上很多厉害的人打交道，语言是第一步，” 余璟这样告诉他，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何嘉余没有哭闹，也没有怨言。他安静地接受了安排，像完成一项重要工作一样，投入地学习那些陌生的字母和发音。他的语言天赋惊人，中文和英语都进步飞速。他默默把这一切都揽下，心里只有一个简单而坚定的念头：他要变得很厉害，厉害到可以好好保护妹妹，让嘉璟以后不用吃这些苦，可以想做自己喜欢的事。

    2009年，何家的事业版图在国内进一步扩张，达到新的高峰。余璟必须回国坐镇部分业务，于是带着刚上小学年龄的何嘉余回到了国内。

    他就读的是首都顶级的私立国际小学，一年级的教室宽敞明亮，设施甚至超过很多国外的学校。几乎从他踏入班级的第一天起，他就成了“知名人物”。孩子们或许不懂千亿的概念，但他们从老师的格外关注、从父母偶尔的叮嘱议论中，模糊地知道这个叫何嘉余的同学很“特别”。

    何嘉余不喜欢这种“知名”。他渴望的是母亲口中那种普通的、可以一起疯跑、分享零食的朋友。他小心翼翼地尝试着。看到同桌的男生喜欢一款昂贵的进口卡通饼干，第二天他就让管家买了一整箱，带到学校分给大家。孩子们欢呼着围上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手里的饼干。

    那段时间，他的书包里总是塞满了各种新奇昂贵的零食和玩具，他像个慷慨的小国王，用他唯一知道的方式馈赠着他的子民，换取围绕在身边的热闹和笑脸。他一度以为，自己终于有朋友了。

    直到有一天，他无意间听到两个分吃着他送的巧克力棒的男生在洗手间角落聊天。

    “何嘉余真傻，带这么多好吃的。”

    “就是，不吃白不吃！反正他家里钱多的是！”

    “我妈说了，让我多跟他玩，没坏处……”

    那些话语像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小嘉余小心翼翼构建起来的脆弱幻想。他站在门外，手里还拿着准备等下分给他们的最新款合金小车模型，整个人像被冻住了一样。

    原来，他们喜欢的不是何嘉余，是何嘉余的钱。

    那天放学，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让司机来接，而是默默地走了一段路。然后，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那几个还跟着他、讨论着明天想要什么零食的“朋友”，用还带着奶气却异常清晰冷静的声音说：

    “以后不用再跟着我了。我知道你们只是想让我买东西。我不会再买了。”

    孩子们愣住了，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即变得尴尬、羞恼，甚至有人小声骂了句“小气鬼”，然后一哄而散。

    从那以后，何嘉余的周围真正安静了下来。他不再试图用物质换取友谊，也不再对任何主动靠近的人抱有天真的期待。他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早熟。他把所有精力投入到学习和各种精英课程中，成绩永远名列前茅。只是课间休息时，他常常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操场上追逐嬉闹的其他同学，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谁也看不出里面曾经有过怎样的期待和失落。

    只有周末回家，抱着软乎乎的妹妹何嘉璟，听她叽叽喳喳说着幼稚的话时，他紧抿的嘴角才会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真实的柔和。

    偌大的何宅，对于年幼的何嘉余来说，像一座华丽而空旷的迷宫。这里总是有很多人，穿着统一制服，悄无声息地穿梭忙碌。有总是板着脸、一丝不苟安排一切的管家伯伯，有会给他做精致小点心、笑容温柔的保姆阿姨，还有沉默寡言、随时待命的司机叔叔。

    除了这些大人，家里还有许多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他们不像他一样住在宽敞的主楼，而是住在侧翼的房间里。可小嘉余分不清他们是谁，只知道家里总是很“热闹”。这些孩子似乎也接受着教育，但课程和他的并不完全一样，他们还需要学习各种家务和礼仪规矩。

    在这群孩子里，有一个叫杨梅的小姑娘，总是格外安静和细心。她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对他流露出明显的畏惧或刻意的讨好，也不会像那些佣人一样保持着无法逾越的距离感。

    小嘉余能感觉到杨梅的善意，那是一种不图任何回报的、默默的照顾。但她始终恪守着一条无形的界限，从不试图跨越“仆人”的身份与他成为真正的朋友。她叫他“小少爷”，回答总是“是”或者“好的”，从不多言。那时的何嘉余太小，他只是习惯了杨梅的存在，并未深思过她的身份，更不知道家里这些来来往往的孩子们究竟是谁。

    直到许多年后，他十八岁那年，才知道那些孩子，都是母亲余璟以慈善之名暗中收养的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