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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将话说完,只是笑笑,“盛良时应该是个挺好的父亲。我就在南诏留了下来,南诏的天气挺好的。一年四季都是春天。
“我跟着方神医种草药,虽然眼睛看不见了,但好在鼻子还能闻出来,现在简单的风寒和头疼脑热我都能帮着开方子了。”
他没听见她应声,却能感受到她强烈的目光。
那些伤痛与打击像是过了太久,他已经能轻松地笑着说出口,“阿宴,没关系的。我现在这样,也过得挺好的。
“这样的日子平静,每日劳作到精疲力尽,倒下头就能睡。虽然眼睛看不见了,但好像心里更安宁了些。我甚至已经在习惯眼睛看不到了……”
“你有一个女儿。”
徐图南嘴角的笑忽然僵住。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将他炸得魂飞魄散。
“青州来人,将你的半块残印带回给我,我心绪大恸,所以,平安是早产的,她是你的女儿。”
“我……我有一个女儿……”
徐图南完全怔住了。
谢清宴脸上淌着泪,“我怀着平安的时候,做过一个梦,梦见你突然从战场上回来了,梦里的你缺胳膊断腿,但你坚决地朝我走过来,你说平安降生的时候,你无论如何也该陪在我身边。
“我好开心,现在也记得梦里我有多么开心,我上前抱住你,我说你平安回来了,那这个孩子就叫平安吧。
“我甚至能感受到,你抱着我的温度,怎么梦醒了,你就不见了呢。
“后来,平安一点点地长大,她长第一颗牙齿的时候,她第一次叫阿娘的时候,她第一次学走路的时候,这些时候,我看着平安,我都在想,徐图南在的话,该多好。他错过了这些时刻,他要怎么才能补得回来。”
他语无伦次,“我,我不知道……”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一个女儿,如果知道,哪怕当时伤得再重,只要还剩一口气,他爬也会爬回她身边。
“徐图南,我知道,你自幼是天之骄子,你习惯为人仰望,你不能接受自己这样的残缺。但与陪在我和女儿身边相比,你高傲的自尊,就那么重要吗。”
他抱住她,喃喃道:“对不起,我不是执着于自尊,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如果我刚回到你身边就死掉了呢,如果我一直瞎着,永远好不起来了呢……”
“你我是拜过天地高堂的夫妻,夫妻的意义是什么,不就是无论面对什么,永远生死与共,永远携手面对吗。
“徐图南,你好像总是忘记,我有多么爱你。”
他素来能言善辩,面对她的时候,却总是哑口无言。
她待他的赤忱,总让他感到自己的渺小与卑劣。
“不会有下一次了。”
他说,“阿宴,我,我会陪着你。只要你还需要我。不,你不需要我也没关系了,你厌烦我也好,讨厌我也罢,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一步了。”
谢清宴透过布料抚摸着他背后斑驳的伤痕,她指尖划过凸起的斑痕,不必看也知道有多么狰狞。
每一条伤疤都说着他当时伤得有多重,受了多少折磨。
眼前氤氲,仗着朦胧夜色,她放肆地落泪。
谢清宴的头抵在他胸前,他身上的味道很干净,一如从前。
徐图南紧紧将她搂在怀里,感觉心口被填得满满的,酸胀且温暖。
他会用余生来弥补。
9
谢平安一直觉得,自己是整个天启最幸福的小女娘。
她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还有最好的阿爹和阿娘。
她的阿娘是天启的陛下,天启第一位女帝。
印象中,阿娘总是那么从容不迫。
她的长清宫前养了数十盆君子兰,工匠引了一泓清水入宫,为她在寝殿前砌了一座小桥,桥下养着斑斓的锦鲤。
她或是倚栏闲闲喂鱼,或是侍弄花草,官员在她身后毕恭毕敬地禀报,她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那些烦难之事,便能迎刃而解。
阿娘似乎生来就是这样云淡风轻,至少谢平安的印象中,从没见她因任何事任何人伤心或者恼怒。
但阿娘也不是没有脾气,阿娘的脾气总是冲着阿爹去的。
而阿爹也总能稳稳地接住阿娘的脾气,他笑眯眯地给阿娘顺毛,阿娘万般的烦心事就都消解了。
小时候的事儿,谢平安有些记不清了,她记得她三岁以前,有个白衣裳的叔叔总是到宫里来,给阿爹施针。
她不喜欢那个白衣裳的叔叔,因为每次他一来,阿爹总要喝上好一阵子的苦药,她会哭着闹着要将白衣叔叔撵出去。
平安偷偷尝过一口那药,很苦,她喝一口就吐出来了,阿爹却一日三餐都得喝。
她不要阿爹喝这么苦的药。
但阿爹会很耐心地哄她,宽厚的大掌摩挲着她的脸庞。
“只要平安陪着阿爹,这药就不苦了。”
谢平安将信将疑,“真的吗?”
阿爹从自己的碗里分出一小碗来给她,“平安尝尝,是不是不苦了?”
谢平安尝了一口,“嗯!不苦了!是甜的。”
那之后谢平安每次都陪着阿爹喝药,她只当这样真能减轻阿爹的苦楚。
长大以后才知道,阿爹是将早备好的糖水用来哄她,自己仍是喝苦药。
在谢平安四岁那年的一个清晨,徐图南睁开眼,忽然发现自己眼前有了色彩,他第一眼见到的,是谢清宴。
她仍旧勤政爱民,批折子到很晚才睡,此刻天时尚早,她睡得正香。
细算起来,他竟好些年不曾见到她了。
心里想起的,总是她十七岁时的模样。
那时的少女,眉梢眼角都是桀骜,眼睛雪亮,身体里像有一匹不受驯的野狼在横冲直撞。
徐图南珍视地摩挲着她的脸庞,细细端详。
她眉目完全地长开了,眼梢后有了几条细细的纹路,是这些年岁月留下的痕迹,很美。
此刻她不施粉黛,只是闭着眼安静地睡着,愈发显得温和从容,想来她的凌厉已经能收放自如。
在那些与她分隔的岁月,尤其是眼睛看不到的时候,脑海里总是反反复复地重现那些有她的记忆。
如果要追究他是何时何地对她动心,徐图南自己也不能确定。
非要一个答案的话,徐图南想起的,是在明政殿外,她挽弓射向他的那一刻,那时的她意气风发,轻狂无比。
后来的种种,不过是步步挣扎,越陷越深。
可能从一开始,他就逃不过她。
谢清宴醒了,她刚睁眼时还没意识到,无意识地同他絮叨,“你也别太宠平安了,她夏日要玩水,去行宫就是,你还真打算用冰给她建个水晶宫吗……”
她说了半晌,没听见徐图南回话,转过头去,忽然对上他明亮的眼睛。
她一瞬间凝噎,“你的眼睛……”
他拥她入怀,“阿宴,好久不见。”
她紧紧回抱住他,喜极而泣。
“阿娘。我饿了。”
一个穿着鹅黄色寝衣的小女孩拖着枕头,揉着眼睛,从碧纱橱里走出来。
徐图南的眼神落到她身上,便一刻都不肯再移开。
他走下床,走到谢平安身边,他细细端详着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她红艳艳的小嘴。
眼睛长得像阿宴,下巴长得像他。
这是他们的孩子。
谢清宴眼神柔和地望着这父女俩。
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清晨,但她心头却是快要满溢出来的满足与愉悦。
世事无常,好在千帆过尽,他们依然陪在彼此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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