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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徐图远第一次见王明若,是在周执素办的赏花宴上。
明着是赏花,其实是周执素为他挑选新的未婚妻人选。
徐图南与温五娘子退婚以后,周执素不死心,仍旧为他相看,王明若胜在门第高贵,名声极好。
苏茹有意想攀上这门亲。
辽东侯府门第高贵,家资丰厚,徐图南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文成武就,未来整个徐家都会交到他手里。
如此这般的青年才俊,才能扶持王家门楣,让王家重新在青州官场上站稳脚跟。
因此苏茹格外重视,她提前一个月就开始盯着王明若,看着礼仪嬷嬷将她的手心打得通红也不心软。
王明若实在受不了想撂挑子时,苏茹不免温声细语地哄她:“好孩子,如今阿娘只有你能依靠了。你可知道你祖父是配享太庙的……你得为他们争气,扶持你弟弟,不能叫人小瞧了王家去。”
这些话,王明若早已听得滚瓜烂熟,她脸上一片漠然。
她不懂什么配享太庙,也不懂什么王家门楣,她只知道,母亲为了让弟弟继承所谓王家的香火,花费巨甚给他请了名师指点,他也从来衣食无缺。
鸡鸭鱼肉,山珍海味,想吃什么都有。
而她偷偷吃一块他桌上冷掉的点心,母亲也会勃然大怒。
苏茹见王明若没甚反应,立刻便开始哭闹,“我只有你一个女儿,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你是想逼死我吗……”
王明若习惯了。
她最终还是无可避免地被苏茹打扮得娇艳辉煌,坐着马车,到了辽东侯府的赏花宴。
5
赏花宴在周执素的院子,她院中的芍药开得极好,是青州一绝。
进去之前,苏茹私下塞给王明若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阿娘都为你打点好了,到时,你将这个荷包塞给侯夫人身边那个紫衣裳的嬷嬷,她会带你去见世子爷的,你要好好表现。”
这些话,被睡在翠竹顶上的徐图远听得一清二楚。
徐图南自幼就是族中子弟的标杆,年纪小一些的,谁不曾听过徐图南那些辉煌事迹,三岁开蒙,七岁能诵,十二岁下场得秀才功名,十七岁领兵,大胜北辰。
徐图远正是疯狂崇拜英雄的年纪,在他眼里,堂兄浑身上下都金光闪闪,简直是天神下凡。
因而他听到有小女娘想谋求捷径见到堂兄时,他心里是隐隐有些得意的。
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得意是怎么来的,但他就是心里舒爽。
他想着,温五娘子有眼无珠,竟然退了与兄长的婚事,退了又怎样,多的是小女娘想往他兄长身上扑。
他不免悄悄探出头来,想瞧清楚这个女孩的脸。
那一眼,徐图远现在都还记得。
翠竹林里静悄悄的,他从上往下看,第一眼瞧见的是她乌黑的头发,挽成飞仙髻,斜插着一只赤金红宝发簪。
饱满的额头,莹润的肌肤,在日光底下泛着光泽,一点点的红唇,剪影就这样漂亮。
人很瘦,背脊两片突出的骨刃,偏又穿着翠色衣裙,立地便似一杆修竹,仿佛就要融入这竹林里。
他不免起了兴致,悄悄跟在这小女娘身后,他想,或许他愿意帮她同兄长说说好话。
但出乎徐图远意料的是,王明若并没有将那个荷包拿去打点。
她经侍女引导去了赏花宴里,摆脱母亲的视线以后,便旁若无人地逛起园子来。
与同龄的小女娘说说笑笑,偶尔吃两块糕饼,像是全忘了自己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一样。
这把徐图远都看着急了。
他满腹怀疑地盯着她到赏花宴结束。
她出了辽东侯府的大门,与同行的小女娘告别,转了三转,一头扎进了酒楼里。
她毫不客气地叫了一桌子菜,什么做工复杂她吃什么,什么贵她吃什么。
而且,她慢慢吃慢慢吃,桌上的菜不知不觉就少了一半。
徐图远第一次知道小女娘这么能吃。
她的丫头拦她,“小姐,不能再吃了,回头叫夫人瞧出端倪,这钱是夫人给您去打点的啊。”
王明若不听,继续啃肘子。
“他连温五姐姐都瞧不上,不过是块不通人情的木头罢了,我做什么要削尖脑袋地往上凑。不稀罕。”
徐图远有点生气,又有点好笑。
难道兄长的世子妃之位,在她看来,连酱肘子都比不过吗?
吃饱喝足,她将自己收拾了一番后,赁了一驾马车回府。
其实这个时候,徐图远就隐隐感到了不对。
如她这般身世的名门贵女,出门在外,都是有马车专门接送的,为什么她却要自己去雇一驾。
徐图远对她起了兴味。
他有意想找她麻烦,故意将她在酒楼偷偷吃饭的事儿传到了苏茹耳朵里。
但他没想到,他会给她惹出那么难挨的一段时日。
6
苏茹对此事极其愤怒,她管王明若要剩下的钱,但王明若脸上漠然,问来问去都只有一句,“没有。”
苏茹不能打她,她的身上脸上不能留下痕迹。
苏茹用了更恶毒的法子,她趁着王明若去闺学时,将她从齿缝中抠出来的一点积蓄全部偷了出来,一钱银子都没有给王明若留下。
她愈加克扣王明若的饭食,“眼皮子忒浅的小贱货,为了点吃的就什么都看不着了,我非得叫你好好饿一饿,涨涨教训。”
徐图远本以为他会听到王明若挨打挨罚或者旁的风声,但饶是他细细打听,也什么都没得到。
就在他以为王明若并未受惩罚时,他在街角遇到了她。
他惊觉,她又瘦了很多。
她路过包子铺,馄饨摊的时候,脚步都很慢,她看着那些香喷喷的吃食,在隐秘地咽着口水。
徐图远后知后觉地明白,也许她不将银子拿去打点嬷嬷,更重要的原因,是她真的饿。
他隐秘地起了一些愧疚。
直到一个雨天。
闺学里旁的千金,要么早早有马车等候,要么与人同行,王家的马车来接了王明若,走了一段,不知母女俩因何争吵。
王明若被推下马车。
雨声太大,徐图远听不清楚她被骂了什么。
但见她静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没有伞,也没有人陪,在雨里,像无家可归的猫咪。
徐图远的内心不知不觉地塌陷了一块。
他不顾小厮的反对,打着伞跑下去。
在奔向她的时候,徐图远内心升起一个奇怪的想法:他想替她挡下风雨。
7
那以后,徐图远常常想办法给王明若塞各种东西吃。
两个大食盒,细点鲜果也就罢了,还有各式肉菜,他每天换着花样给她送。
王明若渐渐被他养好,看着不再那么瘦了,身体也抽条长开。
她吃了他半年的饭。
在徐图远又一次给她送饭,王明若吃完之后,收拾完形容,冷静地对他说,“你往后不必再给我送了。”
徐图远一怔,“今日的饭食不合你胃口么?”
王明若笑笑,摇摇头,“我知道,那日大抵是叫你听到我对你那位堂兄出言不逊,如此,你才传话至我阿娘耳中。你害我大半月连饭也吃不饱,我吃你半年的好饭好菜,也算扯平了。但更多牵扯倒也罢了。”
徐图远心里一沉,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怎么就罢了呢?”
王明若忽然凝视他的眼睛,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
徐图远被戳中心事,耳根子红了,他闷声道,“是,又怎样。”
他本以为,王明若该害羞的,至少也该讶异他的直白。
但王明若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意料之中的事,她冷淡地点了点头。
“往后最好别喜欢了。你该知道我阿娘眼高于顶,她不会叫我嫁入商贾之门,你我注定没有结果。趁着如今,孽根不深,早早拔了,对你我都好。”
徐图远知道,王明若这样的贵女,哪怕落魄,也不该是他能肖想的。
他父亲经商,是清流人家最瞧不上眼的商贾之家,而他也只是这商贾之门里的一个小小庶子。
但他不甘心,“怎么就注定没有结果呢。我也可以考功名,我不是非要从商的。”
王明若笑,“你们整个徐家,我阿娘唯一瞧得上眼的,只有你那位堂兄。你或许很好,但你不是辽东侯世子。”
徐图远哑口无言。
他承认王明若所说是对的。
他们的确应该趁着情根未深,早早拔除。
但情之一字,并非人心所能勉强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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