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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公主殿下,跑慢些。”
一个粉衣女童拿着风车,笑咯咯地在春花里穿梭,她一头栽进一个怀抱,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母皇。”
萧扶风在后面满头大汗地跟上来,“昭元啊,你真是越来越能跑了。”
谢清宴笑着蹲下来,摸摸谢来之柔软的头发,“元元,你是不是又顽皮了?害得萧爹爹满花园地捉你?”
谢来之听不大懂,只会咯咯乐,忽而又转头瞧见了糕饼,从谢清宴怀里挣出去,趴在桌沿要去够那碟子紫藤糕。
“饼饼。”
一双纤长如玉的手将她抱在怀里,帮她将盘子挪过来,谢来之满意地抓着糕饼啃了起来。
她还小,啃得一嘴都是糕饼屑,浅紫色的饼渣落在那人象牙白的衣裳上,污了颜色。
“紫藤花饼制作繁琐,瞧着也不似御膳房的手艺,你又亲自下厨了罢?”
叶阔平抬起脸来,温和地冲谢清宴笑了,“公主爱吃,紫藤花开又只有这几日,麻烦不到哪里去。”
谢清宴戏谑地笑了,“朕瞧着你们倒是比朕还要溺爱她了。紫藤花饼倒是只有这几日,后面还要给她做荷花酥,豌豆黄,栗子糕,一季有一季的花样。”
她点了点谢来之的鼻尖,“这小妮子最会磨人的。”
叶阔平爱怜地看着谢来之,“昭元殿下是我朝第一位公主,如何金尊玉贵地养着也是使得的。”
谢清宴看了看在他怀里乖乖吃着点心的谢来之,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进了内殿,萧扶风跟了上去。
他今日是有事来禀的。
“……潮州水患如今已然平定,百姓已经安定下来。各州各府的税银去岁都缴纳完毕,新政如今推行很顺。今年春闱,照陛下吩咐,开南北两榜,三日后便是殿试,三甲由陛下钦定……”
谢清宴一边听着,一边做着批注,都是些循例的小事,没什么需要她特别费心的。
她点点头,“朕知道了,你先跪安罢。”
“还有一件事……”
谢清宴头也未抬,“说。”
内阁递交上来的折子,豆蔻都提前看过一遍,写了精要的批折,谢清宴看起来就方便许多。
她看过后就在豆蔻的批折上画朵小红花,表明已阅。
萧扶风正在欲言又止的时候,杏缘进来,“陛下,叶主儿求见。”
谢清宴搁下笔,“可是昭元怎么了?让他进来。”
她转头看向萧扶风,“你要说什么?”
萧扶风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没什么,微臣告退。”
7
夜里,叶阔平在长清宫将谢来之哄睡着后,才缓缓回自己寝殿里去。
茯生是打小跟着叶阔平的,有些话,旁的宫人不敢说,他却敢说一句。
“主儿何必拦着萧扶风,不叫他将那消息透露给陛下呢,这两年陛下根本不许人提及他,萧扶风贸然提起,只会触陛下霉头,咱们乐见其成,不好吗?”
叶阔平慢条斯理地打着把扇子,如今天并不热,他用这扇子,不过是显个风度。
“这两年,青州那边是音讯全无,年节贺表他都不曾自己写了送上,尽是徐宗盛代言之,陛下也从不过问,甚至忌讳得紧,谁提,陛下便同谁翻脸。”
叶阔平像是说给茯生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但其实,你不知道,越不愿提及的,才是越放不下的。”
“不能吧。”
茯生道,“当年徐氏谋逆,陛下也要力保徐图南在身边,是他不识好歹才惹怒陛下,陛下天之骄女,两年过去了,怎么可能还放不下呢?”
叶阔平凉凉一笑,“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对陛下的影响力。徐图南在时,陛下眼里何曾有过旁人。不管陛下是否放下了,我都不会赌。
“他既下定决心要成亲,要舍了与陛下的这段情,那就断得干净些,也好给旁人腾些位置。”
茯生笑着巴结,“主子何必同一个远在天边的人计较,昭元公主同您亲近,陛下如今也常常见着您,您操持后宫的辛苦,陛下都是看在眼里的。”
叶阔平苦笑,“但愿吧。
“瞧着陛下待我是好,但她待盛良时,待萧扶风,待后宫的每一个人,都是这般好。而我们,这两年,无论谁再得宠,谁又曾真的留宿过长清宫,陛下又真的宠幸过谁呢。”
他这话,茯生没法接,只能沉默。
好在叶阔平本也没指望他回答。
他想,既然徐图南刻意低调,没打算让京城这边知道,那他自然要配合好,最好陛下也不要知道。
至少,在他成亲之前,不要让陛下知道了。
8
“什么?姐夫,不,徐图南,要成亲了?”
萧多宝震惊过后回过神来,立马将萧扶风往外推,“我什么都没听到,我还没活够。”
萧扶风被她推了个趔趄,“这事当然得你说了,童言无忌,陛下不会对你生气。我们说,不得被陛下扒一层皮啊。”
“陛下会扒你一层皮?”
萧多宝拍拍手笑起来,“那更得你说了,我就想看陛下扒你一层皮。你快去你快去。”
两人正互相推诿的时候,管宁一头撞了进来。
兄妹俩看了看管宁,管宁也看看他们。
半炷香后,管宁被推进明政殿,萧多宝蹿得飞快,跑到柱子后面去躲着,“陛下,管宁有话跟你说。”
萧扶风也想挤着一起躲在柱子旁边,但他看了看狭窄的柱身,藏萧多宝一个也就罢了,再藏个他,那属实是有点不太体面了。
于是他轻咳一声,“陛下,管大人既有事要禀,微臣就先告退了。”
管宁拽着萧扶风衣襟,咬牙切齿地低语:“大爷的,你不厚道。”
萧扶风扯出衣襟,“死道友不死贫道。”
“回来。”
谢清宴挑眉,“你们在做什么?”
她疑惑的眼神在三人身上逡巡,“管宁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你们俩面说?难不成他要给朕表白啊?”
“怎么可能!”
管宁叫起来,“陛下,你不能凭空污人清白!”
“那有什么事,你倒是说啊。”
管宁老实巴交地垂着头,声音比蚊子还小,“辽东那边有张喜帖递过来,辽东侯爷,要成亲了。”
谢清宴初时没听清,“什么?”
既然都说了,管宁不管不顾大声道:“徐图南要成亲了。”
萧多宝猛地闭上眼睛,她怕管宁的血溅她身上。
但她只听见谢清宴笑了一声,“就这事啊。”
她睁开眼去看,只见陛下眉目平静,提笔继续批折子,漫不经心地道:“豆蔻一早来回禀过朕,朕知道。
“不相干的人,也值得你们这么紧张吗。要没什么事就都下去,别杵在这闹哄哄的给朕添乱。”
三人老实告退。
一直走出去很远,萧多宝才懵懵地扯着萧扶风的袖子问,“陛下真的没生气吗?”
管宁也扯着萧扶风的袖子问,“你看我脑袋还在脖子上吗?”
明政殿内。
豆蔻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这页奏折可有什么不妥吗?”
谢清宴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停留在南诏的请安折子上已经许久,墨点在雪白的纸张上晕染开了。
她说,“没什么,朕走神了。许是春夜虫鸣太响,没睡好的缘故罢。”
正说着,她两指间的紫毫就断作两截。
谢清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拳头紧了。
豆蔻小心地将龙案上的狼藉收拾了,用锦帕给谢清宴擦着被墨渍染上的手掌心,她说,“陛下要是想扇人,咱们现在启程,倒还来得及……”
9
辽东侯爷的婚礼,本该大宴宾客,但不知何故,侯府上上下下都低调至极。
连请帖都只送了几位通家之好。
但青州官场上,谁又敢得罪徐家呢,哪怕人不到,礼也得到。
青州城中对这场晚来的婚事议论纷纷。
“这侯爷已过而立之年,从前该娶妻的年纪不见他娶妻,怎么如今突然传出这事,还办得这低调。”
“这你就不懂了罢。咱们侯爷是谁啊,做过太傅的人,当年徐氏谋逆还能屹立不倒,不都凭了陛下的偏宠吗?”
众人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那这侯爷在陛下身边待得好好的,回来做什么?”
“老夫人病了,儿子总得尽孝啊。听说这回啊,本也不是侯爷愿意的亲事,但老夫人病重,临终前就想再看一眼孙子,求着侯爷成亲的啊。”
“就算侯爷敢娶,哪家的小娘子敢嫁啊?那可是陛下的人。”
“王氏的后人。”
“哪个王氏?”
“王氏你都不知道?当年北辰挥师南下,连夺几城,北境沦为焦土,王老隐退在家,带领全族三百一十五人死守城关,这才等来援军,守住北境。王氏满门忠烈,唯一存活下来的,只有最小的媳妇与一个襁褓中的女婴。”
“哦,王氏,那怪不得。”
众人啧啧两声,这就散了。
在议论声中,辽东侯府有条不紊地操办着婚事。
四月初五,正是吉日,宜嫁娶。
婚礼规模不大,但礼仪周全。
迎娶正妻是在黄昏之时,徐图越替兄迎亲,准时准点地抵达辽东侯府,绿裳红裙的新嫁娘被侍婢扶着,走出轿辇。
她依照礼节,始终手持团扇,款款走入侯府大门。
侯府今日开门迎客,四处妆点得喜气洋洋。
喜娘将红绸的一头递与新娘,另一头递与徐图南。
徐图南今日成亲,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仍是淡淡的,仿佛今日要成亲的并非是他。
喜娘刚要开口说些吉祥话,就被周执素打断,“好了,免了,直接拜堂罢。”
喜娘一怔,没见过这样规矩的,但人家高门大户,赏钱是寻常人家的几倍之余,她也就笑着上前扶住新嫁娘往堂前走。
徐宗盛站在周执素身边,叹息一声,“嫂嫂,你明知他心里不曾放下,这又是何苦呢?”
周执素今日敷了粉,涂了唇,瞧着气色要好许多了。
“你倒真是冤枉我了,我并未逼他,这次倒是他自己愿意了。也好,他刚回来时同我说这辈子不打算成亲,真真是要将人吓坏了。好在快两年了,他总算愿意要试着接受别人了。”
徐宗盛叹了口气,“嫂嫂,龙椅上坐着的那位,眼里可揉不得沙子。”
周执素却要乐观许多,“陛下身边佳人如云,总不能还惦记着这块不解风情的木头吧。”
徐宗盛在心里默默地摇摇头,嫂嫂真是没见过那女人疯起来的样子。
但京城那边至今没什么动静,应该问题不大吧。
徐宗盛总觉得心里莫名的不安。
他正想着,新嫁娘已到跟前。
礼官正要开口,“一拜天地——”
“慢!”
徐图南陡然回头。
一顶低调的小轿由四个青壮年男子抬着,停在了门外,那四人都背脊笔直,脚步沉稳,显然是练家子。
辽东侯府的侍卫欲拦,一名鹅黄衣裳的女子站了出来,出示手中金牌,侍卫们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让。
徐宗盛抢在徐图南之前开口道:“来者是客,既要观礼,阁下便先进来坐罢。”
至少不能起了冲突。
那名鹅黄衣裳的女子走在前头,手里捧着一个明黄锦盒,面对众人或惊异或打量的目光,她不卑不亢,面孔笑吟吟,如春日和风拂面。
徐宗盛见到她,心知要完,但又不敢当众喝破豆蔻身份,只怕再无转圜余地。
他道,“今日府上有喜事,贵客无数,阁下还是要顾着些体面的好。”
他话里话外是在告诉豆蔻,今日她们若在此闹事,影响的并非只有徐氏声誉,还有陛下。
豆蔻并不吃这套,她仍旧笑吟吟,但嘴上却毫不留情,“明明是徐氏先不顾及体面的,侯爷与我家主子早有婚约,却要背信弃义,停妻另娶,怎地还恶人先告状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儿何曾有过婚约。”
周执素拨开人群,走至豆蔻身前,“连生母也不知晓的婚约,能算作婚约吗?”
豆蔻淡淡一笑,“周老夫人,恐怕是要算的。”
她将手中的锦盒打开,明黄的圣旨出现在众人眼前。
“先帝遗旨,不知能不能算。”
孝元帝死前留下的遗旨:以徐图南为太傅,聘作皇夫,于帝双十之年同行嘉礼。
只不过谢清宴从未用这道圣旨逼迫过徐图南,故而众人都淡忘了。
但周执素,甚至徐氏的任何一个人,谁又敢说不算呢。
豆蔻很满意他们这样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微笑着侧身,“太傅大人,请吧,我家主子要见你。”
徐图南方才一直默不作声,直到这时,他才淡淡道:“若我不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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