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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木府是个腌臜的地界儿。
这点,木乐临从生下来就知道。
他的父亲有四子三女,各房夫人为了自己的儿子斗得如火如荼。
木乐临是最小的那个,但他母家显赫,舅舅是南诏知州,未来前程大好,木乐临自然是他父亲最看重的儿子。
他生下来就身子孱弱,母亲在他三岁以前就去世了,他至今也不知母亲是折在谁手中。
那么多人,也许每个人都掺和了一脚。
木乐临能活着长大,全因他四肢无力,不能如常人般行走。
他年少时很是自暴自弃,他脾气怪戾,动不动就将丫头小厮拖下去打死。
他也喜欢剪了蝴蝶的翅膀,看着它们在他手掌心里扑腾挣扎,却无论如何飞不出去,他心中就有说不出的快感。
他是被一个人打出来的。
那人是他的武学师傅,姓夏,执拗得要命。
他早就说了,“我就是个废物,哥哥们非要爹爹给我请武学师傅,不过是为了看我笑话,你随便教教,我随便学学,我省事,你拿钱,难道不好吗?”
但那人不肯,逼着他从轮椅上下来,要教他走路,“好好一个人儿,怎么就走不得路了。”
他腿像面条一样软,扑倒在地上不肯走。
但他越不肯走,那人越要逼着他走,笑呵呵地架着他胳膊,“多走走就好了。”
等他学会了走路更是不得了,那男的每天换着花样折腾他,又是让他站梅花桩子,又是罚他扎马步。
他想反抗,偏偏打不过,一拳挥到他身上,跟给他捶背似的。
他被折磨得崩溃,“你能不能放过我,我爹到底给你多少银子,我给你双倍还不行吗?”
那人一字一句地说,“不行,你的束脩你爹已经交过了,我拿你家一分银子,自然要干一分活,我得给你教会了。”
那几年苦不堪言,但木乐临慢慢坚持下来,身体竟不知不觉地好了很多。
他本头脑聪明,身体大好后,暗中接过不少木家的产业。
虽然他早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木家实际上的掌控人,但他习惯示弱人前,依旧坐着轮椅出入。
他心里是很感激夏全的,本想将他留下做木府统领,但他笑着拒绝,“家中尚有父母幼妹,我身为人子,怎能远游,少爷赠的银子已够我们一家快快活活地过日子了。”
他几次三番挽留,夏全都坚决辞去,一定要走。
木乐临那时心里升起了诡异的好奇心,他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夏全走得这么坚决。
他是木府少爷,很容易就找到夏全的村子,他家在村子的最西边,夏姓的都住在那边。
村里人说,他家穷,又不肯卖女儿,所以夏全这么大了也没娶上媳妇。
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儿顶着荷叶跑回家中,甜甜地跟夏全说,“哥哥,我要吃猪肉。”
有妇人端着饭菜出来,“吃什么猪肉,饭都做好了。”
夏全却乐呵呵地说,“娘,小荷爱吃,就给她做吧,少爷赏的金银,够给妹妹吃肉了。”
“那是要留着给你娶媳妇的。”
但小女孩儿在妇人腿上扭来扭去,妇人终是招架不住,“好好好,你去给她切一片。记得给你爹留些,他下工回来,很累。也别忘了给你伯伯叔叔们家里切一块去。”
小女孩欢天喜地地去厨房里端肉出来,正遇上男人们下工,她笑嘻嘻地跑过去,清脆地喊道:“大伯!二伯!四叔!五叔!爹爹!”
刚从矿里回来的男人们都黑黢黢的,虽累,却大声地应答着女孩,背后炊烟升起,女人们正摆着碗筷。
木乐临是悄悄来的,他躲在破败的篱笆后面看着这一切,像阴沟里的老鼠在窥伺人间。
他想,该让他们幸福的,该的。
所以他没再打扰,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
他只是没想到,半年后死的那些矿工里,有姓夏的。
底下人将这件事报上来时,木乐临根本没当回事,“矿难死人再正常不过的。五十两银子一个人,你看着办。”
大哥贪了这笔钱,他知道,且纵容。
他巴不得大哥这事儿闹大,闹去父亲那里最好,这样父亲才会对大哥失望,知道他才是他最好的儿子。
听说有人上访鸣冤,木乐临还推波助澜一番,等到事情差不多在南诏闹开,父亲就知道了。
父亲正如他预料的那样,勃然大怒,狠狠训斥了大哥:“你这蠢货,这钱你也贪?你耍女人也有点节制!”
大哥挨了三十棍子,认了错,手里的银矿交了出来。
木乐临自觉差不多了,也就选择帮他将事儿按下来,他只是想夺权,没打算要大哥的命。
“知州那里,该打点就打点,都是舅舅的门生,总也不会难为我们,年节上给舅舅的礼再添一倍,这事也就差不多妥当了。”
“那个上访的人呢,他一直不依不饶,听闻还要闹去京城……”
木乐临冷冷回头,“怎么做,还要我教你不成?”
等到从待选的丫鬟中瞧见那个漂亮如初荷的少女时,他才恍然惊觉,他杀的人,竟是夏全。
9
夏秀荷不敢置信,“你知道,你居然一直知道,那你为什么还留我在身边……”
“大概是因为愧疚。”
木乐临想过,要不要骗她,但他终究还是说了实话,“你该知道,实际上掌控木府的人,一直都是我。”
她眼泪疯掉,“是你?竟然是你?我以为,我原以为,只有你是好人……”
她痛苦得面部扭曲,捂着心口,身体像是感受到具象的疼痛,她承受不住,跌坐在地。
他想扶她,被她一剪子扎进心口。
那一刻,他们仿佛痛苦共振。
分明是她扎了他一剪子,她的神情,却像是比他还痛苦,“为什么,为什么……”
木乐临说,“我没有骗你。我对你是愧疚的,我原想送你离开这地方,还你安稳宁静的一生,我没想让你背负仇恨。”
她笑,“我的安稳人生,早在父母亲人死去的那一刻,就烟消云散了。”
木乐临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极爱怜的目光流连过她脸庞。
“秀荷,其实你做错了,你该装作不知道,你若是装得好些,也许我就放你走了。但你现在让我知道,你仇恨着木家,我就不可能放你离开我身边了。”
为了保护,也是为了监视,他将秀荷收作他的妾室,禁锢在他身边。
这些年,他纵容她一切胡作非为,无论她闯下多大的祸事,他都欣然接受。
但他也将她看管得很严,他不许她逃走,不让她离开南诏,她与笼中一只不能违拗主人的金丝雀并无二致。
此次进京,他本不想带她来,但她又去招惹他大哥。
木乐道被她弄瞎一双眼,恨她入骨,早就想杀她泄恨,木乐临不能不将她带走。
他若将她留在南诏,回去后大概就只能看到她的尸体了。
但他也知道,他带她入京,就是把自己送上断头台了。
陛下早已有意,将南诏各地分散的小银矿集合起来收归朝廷,从前他打点京城官员,又积极缴税,陛下动他,时机不成熟。
但有夏秀荷这样一枚好用的棋子在前,陛下断断不会再手软了。
木乐临入宫,被禁军团团围住那一刻,他释然地笑了。
终于,终于还是被她找到了机会。
尾声
明面上的寿宴,谢清宴要妆扮得一丝不苟,作为帝王,接受众臣朝贺,布下天家恩赏,饭自然是吃不大好的。
真正的寿宴在夜晚的绮靡殿里。
萧多宝快快乐乐地端着生辰寿糕进殿,“陛下!新的一岁里,你要更爱多宝喔!”
豆蔻追在她身后,“不行!陛下要更爱我!”
盛良时把头一昂,“当然得是我最得陛下圣心。”
管宁从旁边挪出来,不情不愿地把生辰礼呈上,“新的一岁,希望陛下少骂我两句。”
谢清宴心情大好,与众人一同笑闹,“来来来,打牌来,今儿朕是寿星,看朕把你们兜裆布都赢走。”
众人饮酒笑闹,一直玩到深夜。
萧多宝最先说困,豆蔻也打着哈欠,谢清宴已经赢钱赢爽了,从管宁手里把最后一张银票都抢走后,满意地笑了,“那就散了吧。”
于是各自去睡。
谢清宴倒还不困,她拒了杏缘,让她也回去睡了,独自一人坐在绮靡殿的台阶上看月亮。
她举杯对月,笑着说道,“谢清河,今天,我们二十二岁咯。”
她像是说给谢清河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新的一岁里,我会更勇敢更坚决地走下去,一定将天启建设成我们曾期望的那样。”
她慢慢地下着台阶,问温流,“太傅还没回来吗?”
温流答道,“太傅七日前才从北境启程,想是赶不及回来了。”
谢清宴点点头。
她倒也不是非要徐图南在,但他回不来,怎么也想不起来给她写封信哄哄她。
这个不解风情的老男人,上一封回信也不说想她,也不说能不能回来给她过生辰。
信里只有北境如何如何,顶破天说了一句,天气不如京城好,这个天儿里,燥热得难受。
她本想睡了,连寝衣都换了,躺下去忽然又坐起身来,福至心灵般推开殿门,正撞见那人风尘仆仆地从外归来。
他怀里抱着好大捧野蔷薇,新鲜的叶子还带着露水,重重叠叠的花瓣纷繁艳丽,花香袭人,火似的在他怀里怒放生命。
他说,“打马路过京郊时看见的,我想你会喜欢。”
谢清宴惊喜地往他身上扑。
他笑,“陛下,我这刚赶完路回来,身上可脏得很。”
谢清宴才不管,贴在他身上,“能回来信上为什么不说。”
“我若说了又赶不回来,岂不白白叫你高兴一场。”
“那你为什么也不说想我。”
徐图南面上神情没有变化,侧转过身,“这种事有什么好说的。”
“那你到底想不想我?”
徐图南掉头就走。
谢清宴笑着追上,“徐图南,快点说你也想我。”
他不听,被她拽住,耍赖,死活不让他走。
他语气带着威胁,“你再逼我说这种话试试呢。”
她根本不吃他这套,笑嘻嘻地回答,“啊,我知道啦,你没说不想,那你就是想我了。”
“……”
“自从坦白我不擅表达感情后,就沦为你的玩物了是吗?”
“玩物就要有玩物的自觉,下次信上要写‘主人亲启’。”
“……”
徐图南白她一眼,深觉自己再跟她谈论下去,吃亏的一定是自己。
于是他凝望着她的眼睛,认真地对她说,“阿宴,生辰快乐。”
谢清宴乍然一听,心里像是慢慢地开出一朵花来。
她眉目舒展,唇角漾开笑来,是从心底里感到幸福而笑,“徐图南,希望我每一个新的一岁里,你都在我身边。”
他想说世事无常,我并非每次都能赶得回来。
但触及她目光,他把这话咽了回去。
他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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