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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折翼(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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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清宴听着,唇角一直勾着嘲讽,“阿吟,你想嫁吗?”

    凤吟摇头。

    “我甚至还未曾有过心上人,师父,我怎么能嫁人呢?我甚至还没有学会该如何做一个女儿,我怎么能准备好做旁人的妻子与母亲?”

    凤吟泪水盈睫。

    “只要你不想嫁,师父便帮你。”谢清宴道。

    “不能,谁也不能帮我。”凤吟的肩膀一抽一抖,“父王说的对,我是凤家的女儿,我理应守护凤家的荣光。”

    谢清宴嗤笑一声,“阿吟,你进凤家祠堂看了,有几个凤家的女儿供在这祠堂里?”

    凤吟愕然,脑中空白,忽然不知该如何反驳,讷讷道:“女儿家牌位都立在夫家。”

    “说的是啊,那凤家的荣光与凤家女儿有何关系?”谢清宴讽刺笑道:“凤家祠堂里的牌位,可有一个女儿留下名姓?”

    凤吟张口欲言,终是讷讷无声。

    没有名姓。

    一个都没有。

    只有张氏、李氏、陈氏、王氏。

    生于何年,嫁于何年,卒于何年,生子生女几人。

    那族谱上短短一行墨字便写尽她们的一生,密密麻麻是无数妇人模糊的面容,凤吟忽觉胸口窒息,耳鸣阵阵。

    像有无数张嘴在她跟前呼救,却被拔掉舌根,只得凄厉呜咽。

    她就要变成她们的模样了。

    原来长大后,她就成了她们。

    8

    七夕,云中女儿皆乞巧姻缘,满街张灯结彩,自有小摊贩摆开阵势卖些精巧玩意儿。

    凤吟闷闷不乐许久,凤折为叫她高兴,特意求了凤阳王,特许凤吟出来逛逛。

    街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常,凤吟开怀许多。

    谢清宴陪着她,她惊讶地发现人流似乎在往一个方向走。

    凤吟难能活泼了些,“我们去看看。”

    原是集市中间竖起了一座新搭起的高架台,一层一层垒成个七层宝塔样式,半面竹壁,半面悬空,垂挂着绸缎扎成的花球,越往上花球愈小,也愈是精致。

    最顶上悬着一块玉环,流光溢彩,一见便知是上上品。

    架台底摆放着不少样式精致的彩头,最中间是一支极为精致的双色海棠填珠暖玉簪,那海棠雕得栩栩如生,花瓣的纹理都清晰可见。

    凤吟一见便喜欢,“这簪子怎么卖的,出个价,本郡主要了。”

    立时便有掌柜满脸堆笑地站出来点头哈腰:

    “郡主勿怪,这是小店新出的玉簪,最适男女定情。今日七夕,小店讨个彩头,只送不卖。

    “今夜只要能有人能将箭射入玉环中,即刻奉上,算是全人姻缘,也是积德积福的事。”

    掌柜向凤吟解释过后,立刻便对人群道:“诸位公子皆可上前一试,我宝珠阁的首饰,赢了放在聘礼里,那是绝不输面的!”

    当即便有人上前,取下硬弓来试,只不过都是些学艺不精之辈,最多只射到第三层的花球,玉环仍安安稳稳地悬挂在最上,纹丝不动。

    凤吟嘟起嘴,“宝珠阁惯会做生意的,新款式出来后总是要造些声势逗人哄抢,等着一层层预定下来,拿到的时候都不喜欢了。”

    谢清宴随口问道,“郡主想要这簪子?”

    凤吟点头,随后叹了口气,语气中不无叹惋,“早知道拉着哥哥一起来了。”

    “郡主若喜欢,我便取来送给郡主。”

    凤吟眼睛一亮,“从来只知师父剑术卓绝,难不成在箭法上还有造诣?”

    掌柜的听了却是笑着摇头,“这位姑娘莫开玩笑了,咱这儿的都是硬弓,哪有女人家用的,郡主还是回府寻了世子来吧。

    “或者我瞧这场中,倾心郡主的英豪男儿不少,郡主不若……”

    掌柜的说得不错,好些人都在偷瞧凤吟,跃跃欲试地想在凤阳王最疼爱的小郡主面前露一手。

    谢清宴最听不得这种话,不耐烦地拨开掌柜,上前选弓,将一排从小到大十把弓箭都掂在手上试了试,最后选了把次重的,她掂着手感差不多合适。

    “掌柜的方才只说有人射中玉环,便将暖玉簪奉上,可并未说男女。”

    “这……”掌柜语塞,“想是方才小店没说清楚,要得这玉簪,得依次射中每层花球,最后一箭射中玉环,方才作数。”

    他故意提高难度,想叫谢清宴知难而退。

    谁知谢清宴轻蔑一笑,“行。”

    这世间总是要给女儿家设置更多关卡的,无所谓。

    谢清宴抬手,拉弓,瞄准。

    她会叫他们知道,什么叫强大到无往不利。

    “砰!”

    最底层的花球被射中,绸缎四散,人群惊讶,纷纷避让开来。

    谢清宴搭弓,射第二箭,箭如星矢,朝着第二层的彩球而去,“嗖”一声,不知从何处飞出一支白羽箭,将谢清宴的竹箭打歪了。

    谢清宴转头看去,是凤折。

    人群自发给凤折让出一条道来,他手里挽着弓箭,微微笑着,“阿吟想要的,还是我这个哥哥替她赢回来吧。”

    谢清宴心里蹿起一簇邪火,笑着扬了扬眉,挑衅道,“各凭本事。”

    凤折心里亦有气,他就不信他还能输给这个女人。

    两人同时盯准方才都没射中的第二层花球。

    竹箭先至,白羽箭紧随其后,如方才一般,将它打落。

    不同的是,竟有第二支白羽箭破空而来,射中了彩球。

    “是二连矢!”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凤折的箭法。

    凤折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谢清宴看他一眼,未说话,继续搭弓,准备,射出。

    同方才一模一样的境况,两支白羽箭追着竹箭而去,正当众人认为凤折赢定了的时候,第二支竹箭出现了,随之而来的是第三支,第四支……

    侮辱性极强的是,第二支竹箭竟穿透白羽箭,将它从中削成两片。

    竹箭气势不停,削掉白羽箭后,稳稳射中了花球。

    后发两支,依次射中第三层与第四层的花球。

    “你竟会连珠箭?”

    凤折惊讶至极。

    谢清宴懒得搭腔,足尖一点,站上旁边酒肆的二楼,再取三箭,众人几乎不见她如何拉弓如何抬手,那箭已稳稳射中第五第六层花球,最后一箭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玉环,射在高架台后的竹壁上。

    最顶层的花球被谢清宴射下,在空中被风吹得晃晃悠悠,她伸手一夺,花球便被她稳稳当当地捧在手中。

    不少蒙着面纱的闺秀瞧呆了,她们第一次见到并且知道原来女子与男子争锋竟能赢,不但能赢,而且还能赢得这么漂亮。

    原来想要的东西不必凭借夫婿赢得,自己也能凭借实力争取到。

    心里忽然就有了些模模糊糊的影子。

    凤吟见那白衣劲装的少女含笑一抛,那花束便落入她怀中,继而她从屋檐上跃下,身姿灵敏矫健,好似月下神明。

    凤吟怔怔落下泪来。

    谢清宴到她跟前,笑着伸手给她揩泪:“怎地哭了?”

    凤吟问:

    “师父,我该如何才能如你一般?”

    如你一般睥睨天下,如你一般来去自如,如你一般强大到无往不利,打破这俗世为女儿家戴上的所有枷锁。

    谢清宴朝她笑笑,神情如方才拣起一石强弓那般云淡风轻:

    “试试吧。”

    9

    凤吟跪至凤霄书房门口,从早至晚。

    凤霄处理完一日政事,总算叫她进去。他背着手站在博古架前,细细欣赏着方才得的一对红瓷,抢在凤吟开口前道:

    “阿吟,父王今天很累,你可千万不要说些父王不想听的话。”

    凤吟虽说被骄纵久了,但她绝非愚蠢之人,她知道这个时候她不该惹怒父亲,然后将那些想法烂进肚子里,但人最难的莫过于做出与自己认识相悖的事情。

    从师父挽弓那一刻起,凤吟知道,有些想法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破土而出,她像一个从噩梦中醒来的人,见过黎明,再也无法忍受黑暗。

    凤吟决绝地跪下身,“女儿不是来同父王说拒婚的。”

    凤霄刚要夸她一句,只听凤吟大声道:“女儿要求与兄长有同样的、承继王府的权利,我是凤家的女儿,我身上亦流淌着凤家的鲜血,我有资格和兄长继承同一份家业。”

    有那么一瞬间,凤霄觉得仿佛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他怒极反笑,掀起衣摆,坐了下来,“你再说一遍?”

    “女儿要求与兄长……”

    “啪!”

    凤霄狠狠掴了凤吟一掌,这一掌极重,凤吟感到耳中轰鸣,脸上火辣辣的疼,几乎能清晰地描摹出脸上掌印的存在。

    但她偏头回去,毫不畏惧地顶住来自父亲的暴怒,眼睛明亮,一字一句地道:“我也是凤家的子孙,既要我付出血肉,我自当分享凤家的荣耀。”

    凤霄叫自己平静下来,他深呼一口气,试图同凤吟讲道理。

    “当然,凤家的荣耀一直是你的荣耀……”

    “不是。”

    凤吟斩钉截铁地打断:“凤家的荣耀是父兄叔伯的荣耀,加官进爵也好,为政一方也好,与外嫁女有何干系?

    “外嫁女一生不过系在夫家,系在儿孙,她自己会有什么,她什么都没有。”

    凤吟扶着膝弯,艰难站起,目光灼灼,“父亲若觉我是凤家骨血,理应叫我与凤家生死同担,荣辱与共,当将这偌大凤家分我一半;若觉我不过是一外嫁女,我又凭何为舍弃我的母家牺牲自己?

    “我要为我自己活着,我应该拥有只属于自己的东西!”

    “你这是从何处学来的歪理!”凤霄震怒异常。

    他不明白,凤吟一向乖巧,为何偏偏在婚事上反应激烈。

    女人嫁人不就是伺候炕上的男人,至于伺候的是哪一个,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阿吟,你听阿爹说,威北侯张烨虽说与你姑姑成亲多年,但膝下只有一子,只要你嫁过去,替他张家开枝散叶,百年后威北侯府还是只尊你这唯一的老夫人,照样是荣华富贵一生,你是阿爹最疼爱的女儿,阿爹能害你吗?”

    “疼爱?到底什么才是疼爱?”凤吟轻声道。

    “自小阿爹待兄长从来严苛,文治武功,稍不合意便是非打即骂;待我却是百依百顺,我从前以为阿爹疼爱我是胜过兄长的。

    “如今才知我真是错了。”大颗泪珠从凤吟眼眶中滚出,“阿爹若真疼爱我,便该像教导兄长一般教导我,而不是像宠着一只猫儿狗儿。阿爹你扪心自问,今日倘是寡妇再嫁,你肯叫兄长娶她吗!”

    “混账东西!”

    凤霄彻底没了耐心,再次给了凤吟一巴掌后冷冷吩咐左右。

    “将郡主带下去,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她再见任何人。通知威北侯府,下月初三是个好日子,准备好便来迎亲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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