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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开,果然引起了震动,赵家族人首先炸了锅。
几位倚仗赵明远权势在外经营或包揽事务的叔伯兄弟,轮番上门,或委婉或直接地表达担忧:
“明远啊,生意上的事千头万绪,你这一放手,下面的人心就散了!”
“宫里和内廷的关系,可是你一点点经营起来的,断了线,再想接上就难了!”
“咱们赵家如今这么大的局面,可全靠你啊,你不能不管啊!”
面对这些苦水,赵明远只是平静地听着,然后淡淡一笑:“多谢叔伯兄弟挂怀。眼下,没有什么事比我爹的病更重要。生意上的事,我已安排妥当,各位若有余力,不妨帮衬着点。
若实在艰难…那也是我赵明远该承担的果。”
赵明远辞呈与专心侍疾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皇帝耳中。感慨道:“赵明远以商贾之身,蒙朕简拔,能于富贵鼎盛之时,不忘根本,弃俗务而尽孝道,其心可嘉,其行可风。孝乃百善之先,朕心甚慰。”
不久,一道恩旨从宫中发出:皇帝特派太医院院判为首的两位御医,前往赵府为赵万财诊视,并赐下宫中珍稀药材若干。 同时,内侍监还代表皇帝,赏赐赵明远一些慰问之物,褒奖其孝心。
御医临门,赐药慰勉,这是对臣子极高的荣宠和体恤。
让那些原本暗中蠢蠢欲动的人立刻收敛了许多。
赵家老宅门前,顿时又多了几分敬畏的目光。
秦思齐得知此事,心中亦为好友感到欣慰。
皇帝终究是天下之主,需要的是能办事又懂事、知进退、重人伦的臣子。
翰林院当值之余,秦思齐也会抽空去赵家老宅探望。
看看着病榻上呼吸微弱的赵父,看着赵明远那布满红丝眼睛,交谈了几句便离开了赵府。
想起了自己远在老家的母亲。
书信每月必有一封,但母亲的信则总是简短,翻来覆去总是那几句:“吾儿公务繁重,务要保重身体。”
“家中一切安好,勿念。”字里行间,全是克制的牵挂。
可书信终究是死的,如何书写也描摹不出母亲真实的容颜,听不到她带着乡音的絮叨。
母亲该是更老了吧?恩施湿冷的冬天,被子盖的厚不厚?自己这个儿子,身负皇恩,位列近臣,看似风光,可对母亲的奉养与陪伴,实在少得可怜。
“忠孝难两全……” 秦思齐默念着这句古语,心头涌起一阵酸涩。
自己能为千万运河百姓谋福祉,能为帝国漕运通血脉,却无法在母亲膝前晨昏定省,甚至无法确定下一次相见会是何时。
这份愧疚与牵挂,在目睹赵明远近乎绝望的尽孝场景后,被无限放大。
没等秦思齐将这份浓烈的思亲之情付诸更具体的行动,一阵军国急务,瞬间席卷了整个朝堂,也打断了秦思齐的思念。
北元残余势力中,鞑靼部的阿鲁台,近年势力复炽,不断侵扰大明北疆,掠边犯境,气焰嚣张。
去岁秋冬,更是在边境挑起几场不小的冲突,劫掠人口牲畜,毁坏屯堡,边防告急文书雪片般飞入京城。
永靖皇帝登基数年来内修政理、整顿财政,国力有所恢复,早已对北疆的屡屡挑衅忍无可忍。
朝会上,皇帝力排众议,乾纲独断,正式下诏:“朕将亲统六师,北征阿鲁台,以靖边患,扬我国威!”
诏书一下,朝廷立刻以最高效率运转起来,进入了紧张的备战状态。
作为天子近臣,翰林院侍讲学士,秦思齐瞬间被卷入这场军事行动洪流之中。
翰林院清闲的读书备顾问日子也戛然而止。
皇帝几乎每日召见核心近臣和兵部、户部主官,商议军略、后勤、路线、赏罚等一应事宜。
秦思齐作为侍讲学士,虽不直接参与军事决策,但其职责所在,需随时侍立记录,解答皇帝有关历史战例、地理沿革、乃至前代北征后勤得失的询问,更要协助起草或润色相关诏令、檄文、祭告天地祖宗的文章。
秦思齐的书房,灯火再次常常亮至深夜。
案头堆放的资料,换成了北疆的地图、历年边情奏报、历代北征史记,户部的钱粮预算草案,兵部的兵马器械清单。
秦思齐仔细研究北伐可能的路线和沿途水源补给点,结合自己治河时对华北水系的了解,提出了一些关于大军饮水、运输通道利用的建议。
审阅户部庞大的军费预算时,以其在工程中历练出的对物料价格和人力成本的敏感,指出了几处可能虚高或存在浪费的环节。
皇帝询问前朝北征后勤教训时,他能结合《史记》、《资治通鉴》中的记载,分析出运输线过长、民夫征发过滥、与民争食导致后方不稳等关键问题,并提出分段设仓、雇佣辅兵与征发民夫相结合,严明纪律不扰沿途等针对性想法。
这些建议未必全部被采纳,但其务实、细致且引据有度的风格,让皇帝和在场的重臣都对他刮目相看。
除了这些参赞之责,秦思齐还要处理大量文书工作。
檄文要写得气势磅礴、义正词严,激励士气。
给沿边州县筹备粮草的指令要清晰明确,责任到人。
给可能随军出征的将领的敕谕要恩威并施、寄予厚望……每一篇文字,都需字斟句酌,既要符合皇帝的心意与朝廷的体例,又要考虑到实际执行的效果。
常常与翰林院同僚反复商讨。
这夜,秦思齐正对着一份刚送来的,关于西路大军粮草集中点的争议文书苦思,门房来报,赵明远来访。
有些意外,连忙请进。
赵明远看起来比前些日子更加憔悴,但眼神却清明了许多,似乎某种重大的心事已了。
手中拿着一个扁平的紫檀木盒。
赵明远坐下,叹了口气:“思齐,知道你近日忙得脚不沾地,本不该来打扰。但我父亲…昨日夜里,已然安详去了。”
秦思齐一震,立刻安慰道:“明远,节哀……”
丧亲之痛,言语总是苍白。
赵明远摆摆手,脸上并无太多悲戚,反而有种解脱后的平静:“老爷子没受太多罪,最后这段日子,我日日陪着,他也算安心。我来,一是告知此事,二是…有样东西,想托付给你。”
他打开那个紫檀木盒,里面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摞厚厚的册子,以及几枚样式不同的印信和令牌。
“这是我这些年经营皇商,记录了北边几条重要商路的关节点,关键人物的脾性与喜好,历年账目往来摘要……还有这些印信,部分还能调用一些资源和信息。”
“陛下亲征在即,大军一动,金山银海。后勤补给、战后抚赏、乃至可能的战利品处置,里面门道极多,水深无比。
你如今身在枢机,难免会接触到这些,或被卷入其中。
我知你为人清正,不屑此道,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些东西留在我这儿,随着我守孝退隐,已无大用。
交给你,不是让你去牟利,而是让你心里有本账,知道某些环节可能存在的猫腻,关键时刻或能甄别忠奸,避开陷阱,
在陛下需要的时候,提供一些切实的筹款或物资渠道建议。毕竟,有些事,官府明面上的体系,未必有我们这些钻营多年的商人门儿清。”
“明远,这……”
赵明远打断秦思齐,将盒子推过来:“收下吧,思齐。就当是……替我保管,或者,当你为陛下,为这场战事谋划时,多一个参考的视角。
我在家守孝,这三两年是不打算过问外事了。这些东西,搁我那儿也是蒙尘。”
如今,我只想清净些,陪陪家人,读点闲书。外面的风云,就交给你们去闯了。只盼陛下旗开得胜,你也一切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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