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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车在城内粗糙的石板路上缓缓行进,辘辘的轮声在相对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次颠簸都让车底的干草簌簌作响。司马南蜷缩在草堆深处,整个人如同嵌入阴影的顽石,灵力内敛至极致,连呼吸都变得悠长而微弱,几近于无。浓重的干草气息包裹着她,隔绝了外界大部分景象,却放大了听觉与嗅觉的感知。
车辙碾过石板缝隙的“咯噔”声,老农粗重疲惫的喘息,远处隐约传来的更夫敲梆声,还有夜风吹过街道带起的呜咽……各种声音交织着涌入耳中。空气中,尘土与干草的干燥气息渐渐被其他味道渗透、取代——路边夜摊残留的廉价油脂与食物腐败的酸馊气,民居倾倒污水的馊臭味,某处飘来的劣质脂粉香,以及一种属于城市夜晚特有的、混杂着人气与尘嚣的浑浊味道。这与山中清冽纯净的灵气截然不同,是红尘万丈特有的、粘稠而真实的浊息。
板车似乎拐进了一条更狭窄的巷子,车轮声变得沉闷,颠簸也加剧了。巷子两侧高墙的阴影浓重如墨,将本就微弱的月光彻底隔绝。司马南的神识如同最细密的触丝,谨慎地向外探去,捕捉着巷子里的动静。除了车轮声和脚步声,只有几声夜猫的嘶叫和老鼠在角落窸窣跑过的微响。巷子深处,似乎有醉酒之人的含糊呓语和呕吐声传来,很快又归于沉寂。
她的心绪如同沉入深潭的古井,表面无波,深处却暗流涌动。金陵城,这座承载着她童年欢笑与家族荣光的城池,如今以这样一种近乎卑微的方式归来。父亲司马瑞的名字,曾如雷霆般响彻这座城池,受万民敬仰;而如今,那个名字却被污名覆盖,司马府邸想必也早已门庭冷落,甚至成为他人觊觎的猎物。郭诚一党编织的罗网,是否已密布城中每一个角落?那些曾与父亲称兄道弟的同僚,又有几人会在此时伸出援手,又有几人会落井下石?
板车终于在一处似乎有柴门的地方停了下来。老农发出几声含混不清的嘟囔,接着是摸索钥匙、开门、卸车的声音。沉重的干草被一捆捆搬下,草堆迅速变薄、变轻。司马南在车底屏息凝神,如同等待猎物的夜枭,灵力在四肢百骸中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在暴露的瞬间遁入更深的黑暗。
最后一捆草被搬走,车底骤然一空,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老农并未低头查看车底,只是喘着粗气,推着空车“吱呀”一声进了柴门,随即门扉合拢,落栓声响起。
司马南如同没有重量的魅影,在老农推车进门的瞬间,身体紧贴着车底一侧的阴影,无声无息地滑落在地,旋即一个翻滚,便隐入了柴门旁堆放的杂物与更深的墙根暗影之中。她的动作迅捷流畅,没有带起一丝风声。
背脊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面,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目光如寒星,穿透浓重的夜色,扫视着这条陌生而肮脏的后巷。巷子两侧是高矮不一的民居后墙,堆满杂物,污水在墙角汇成细流,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远处巷口,有昏黄的灯笼光影摇曳,隐约可见主街的轮廓。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形象与这腌臜的后巷格格不入——虽身着便于行动的劲装,但料子和气质绝非寻常百姓。必须尽快找到一处安全的落脚点,改换行藏,融入这市井洪流。
巷口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和铠甲叶片摩擦的轻微“哗啦”声。巡逻的兵丁!司马南瞳孔微缩,立刻将身体缩进杂物堆的缝隙深处,气息再次收敛到极致,如同巷子里一块不起眼的石头。脚步声由远及近,灯笼的光晕在巷口晃了晃,并未深入,又渐渐远去。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司马南才缓缓放松紧绷的肌肉。这金陵城,看似平静的夜幕下,果然暗藏杀机。她不再犹豫,身影贴着墙根阴影,如同融入夜色的一缕轻烟,朝着巷口灯火相对明亮的方向潜行而去。每一步都悄无声息,每一次停顿都精准地利用着墙壁的转折、货堆的遮挡,避开任何可能暴露的光源。
前方,就是金陵城错综复杂的街巷迷宫。她的身影在交错的光影中一闪而逝,迅速消失在鳞次栉比的屋宇阴影深处。复仇的棋局,已悄然布下第一子,而她,便是那枚隐于暗处、伺机而动的孤子。夜风穿过狭窄的巷弄,发出低沉的呜咽,仿佛在为这座即将掀起波澜的城池低吟。
司马南的身影如墨滴入水,迅速在错综复杂的街巷间溶解。她避开主街的灯火与人流,专挑那些狭窄、昏暗、弥漫着腐朽气息的后巷潜行。湿滑的石板路在脚下延伸,两侧高墙夹峙,投下浓重的阴影,将月光切割成破碎的斑块。污水沟的恶臭、垃圾堆的酸腐、以及劣质煤烟的味道混杂在夜风里,构成这城市底层最真实的气息。
她的神识如水银泻地,谨慎地铺开,覆盖着周身数丈范围。巷子深处醉汉的鼾声、阁楼上夫妻的低声争吵、孩童压抑的哭泣、老鼠啃噬木板的细碎声响……凡人的悲欢离合、困顿挣扎,如同无数细小的溪流,汇入她敏锐的感知之中。与山中清修时的万籁俱寂不同,这是属于红尘的、嘈杂而充满烟火气的背景音。她需要从中过滤掉无用的信息,捕捉任何一丝可能指向危险或线索的异常。
前方巷口传来更清晰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甲片轻微的碰撞声。又是一队巡逻兵丁。司马南足尖一点,身体如狸猫般轻盈翻上身旁一道低矮的院墙,伏在爬满藤蔓的阴影里,气息瞬间与冰冷的砖石融为一体。灯笼的光晕在巷口晃过,兵丁们打着哈欠,抱怨着寒夜与漫长的巡逻,脚步声逐渐远去。
待周围重归寂静,司马南才无声滑落。她需要尽快摆脱这身过于利落、与市井格格不入的劲装。目标锁定了不远处一间低矮破旧的民房。那房子窗户破损,用草席勉强遮挡,屋内一片漆黑,透着一股无人居住的萧索气息。她如幽灵般靠近,指尖凝聚一丝微不可察的金芒,轻易挑开了门后简陋的木栓。
屋内狭窄而凌乱,充斥着灰尘和霉味。土炕上只有一床破旧的薄被,墙角堆着几件打着补丁的粗布衣服。司马南迅速扫视一圈,确认无人后,从墙角那堆衣物中挑拣出一套相对干净、尺寸尚可的灰褐色粗布短打和一条同色的包头巾。她动作麻利地脱下自己的劲装,收入储物袋,换上这身平民装束。粗粝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着一股陈旧的汗味和尘土气息。她将长发用头巾仔细包裹起来,只露出小半张脸,又在脸上抹了些地上的尘土,遮掩住过于白皙的肤色和清冷的轮廓。
镜水术在指尖凝聚,一面模糊的水镜浮现。镜中映出的,已是一个面色微黄、神情麻木的普通市井女子,与之前那个剑气凛然的修士判若两人。唯有那双眸子,在刻意低垂的眼睑下,依旧沉静锐利,寒星般的光芒被深深掩藏。
她悄然离开这间废弃的屋子,重新融入巷道的阴影。现在,她需要信息。关于这座城市如今的格局,关于郭诚一党的动向,关于那些能证明父亲清白的蛛丝马迹。她不能像个无头苍蝇般乱撞。
循着空气中隐约飘来的更浓郁的生活气息和嘈杂人声,司马南朝着一个看似是夜市聚集地的方向潜行。穿过几条七拐八绕的小巷,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几盏昏黄的气死风灯悬挂在简陋的棚架下,勉强照亮了一小片区域。这里聚集着不少晚归的贩夫走卒,几张油腻腻的矮桌旁坐着零星的食客,大多是些力夫模样的人,就着浑浊的劣酒,吃着简单的汤饼或卤煮下水。空气里弥漫着廉价油脂、汗水和劣质酒气混合的味道。
司马南选了一个灯光最昏暗、靠近角落的位置坐下,刻意佝偻着背,模仿着周围人疲惫麻木的神情。她要了一碗最便宜的汤饼,小口小口地吃着,耳朵却如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周围每一句交谈的碎片。
“……听说郭相爷又要加征新税了,这日子还怎么过……”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隔墙有耳……”
“城东张屠户家昨夜遭了贼,连刚杀的半扇猪都丢了……”
“听说了吗?兵部李侍郎家的公子前些日子在醉仙楼和人争风吃醋,被打折了腿……”
“西市粮价又涨了,米铺前天天排长队……”
大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市井琐事和生活的艰难抱怨。司马南耐心地听着,如同一个真正的底层妇人,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然而,她的心弦始终紧绷着,等待着有价值的线索出现。
就在她碗里的汤饼快要见底时,邻桌两个穿着短褂、像是码头力工的汉子压低了声音的交谈,引起了她的注意。
“……真的假的?‘墨香阁’那老东西真敢收?”
“千真万确!我二舅家邻居的表侄就在那附近打更,亲眼看见的!后半夜,有个蒙着脸的,背了个大包袱,鬼鬼祟祟溜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包袱瘪了,手里掂量着钱袋子……”
“啧,那老东西胆子是越来越肥了,什么烫手山芋都敢接……”
“谁说不是呢,听说连……那种东西都敢过手……”
“‘墨香阁’?那不是个卖旧书和文房四宝的铺子吗?”另一个汉子疑惑地问。
“嘿,那是幌子!懂行的都知道,那地方,深更半夜的后门,才是做‘大买卖’的地方……”
司马南端着碗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墨香阁……后半夜……烫手山芋……大买卖……
她不动声色地将最后一点汤饼送入口中,放下几枚铜钱,如同其他吃完的食客一样,起身,佝偻着背,慢慢踱出了这片嘈杂的夜市角落,重新没入旁边的小巷黑暗之中。
方向,城西。目标,墨香阁。
一个敢于在深夜收“烫手山芋”的地方,或许,正是她寻找线索的起点。夜色,如同巨大的帷幕,掩盖着这座城池所有的交易与秘密,而复仇的猎人,正循着微弱的气息,悄然逼近。
司马南的身影在城西迷宫般的巷弄间快速移动。她并未直接奔向墨香阁,而是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先绕着目标区域外围谨慎地兜起了圈子。专挑最偏僻、最昏暗的路径,身形紧贴着墙壁的阴影,每一步都轻若鸿毛,落地无声。巷子深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或是醉汉含糊不清的哼唱,都被她敏锐的神识捕捉、判断,迅速避开。
空气中弥漫的味道愈发复杂。除了固有的污水和垃圾的腐败气息,渐渐渗入了油墨和纸张特有的、混合着陈年灰尘的淡淡书香。这气味指引着方向,也让她更加警惕。越靠近目标,她的感官越是提升到极致,灵力在体内如涓涓细流般谨慎运转,将自身的存在感压缩到最低,几乎与这潮湿阴冷的巷弄融为一体。
前方巷口透出稍显明亮的光线,隐约传来主街的喧嚣。司马南在一个堆满废弃木箱的墙角阴影里蛰伏下来,如同融入夜色的壁虎。她微微探出头,目光穿透昏暗,望向巷口斜对面那栋两层小楼。
那便是墨香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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