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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诡调局地下五层,走廊底部的收容室,十一天前曾经荷枪实弹将人关进去的军人们再度荷枪实弹地在门口聚集。
海斯议员走在最前头,抬手敲了两下铁门上镶嵌的电子屏,对着弹出的验证界面输入一行密码。
铁门自动打开,林决一身整齐的黑西装,端坐在房间中央的座椅上,听到声音,他平静地抬眼望向海斯议员,好像笃定了他会来。
海斯议员苦笑:“林决,无论你是否还相信我,但我接下来这句话发自真心:我们所有人都对不起你。”
林决不置可否,仰头看他:“告诉我这十一天发生了什么,我需要知道祖神的回收进行到了哪一步。”
“除江城以外的所有城市都沦陷了。”海斯议员咬字清晰地陈述,态度逐渐变得自然,好像先前那起针对林决的审判从未发生。
“过去半个月,占据了白鸦躯壳的祖神频繁出现于各个城市,通过一种形状为糖果的诡异媒介对十四岁以下的孩童进行了污染。截止日前,所有孩童都被转化成了诡异,包括婴儿。”
孩童是一个族群延续下去的希望,当所有孩童都遭受了污染,无异于从根源上斩断了文明发展的可能,如果不及时解决症结所在,人类的灭亡只是时间问题。
林决略微颔首,道:“你们没有遏制祖神的手段,于是寄希望于和祖神多次交锋的我能够扭转局势。但我必须要说,我并不确定我能改变这一切。”
无论是林决还是傅决,在过去三十六年都很少直陈否定的话语。也许是为了给与人们和诡异作斗争的希望,也许是出于某种运筹帷幄的自信,他几乎从未将自己做不到某件事放在嘴边。于是,所有人都在潜意识里认定了他无所不能,好像只要他出现,就能解决任何问题。
但事实上,他不是神,而是人;就算是神明也未必能保证万事得偿所愿。海斯议员知道这一点,沉默良久,缓缓开口:“总要试一试的。林决,我们希望你能最后再拼尽全力尝试一次,当然如果你不愿意……”
“弑神之剑还在吗?”林决问。
海斯议员知道,林决这是愿意尝试对抗祖神的意思。没有人知道【弑神之剑】究竟能否杀死祖神那种层级的神明,但总是要试一试的。
两个调查员抬着锈迹斑斑的长剑来到地下五层,古老的青铜在冷白的灯光下泛着肃杀之气,仅仅是与之共处一室,都仿佛能嗅到上面亿万年来积攒的阴寒和血腥。
林决握住青铜剑,无框眼镜下的眼眸中没有映出任何影子,视线低垂着不知落在何处,静默中又不知思考了何事何物。
刺耳的警报声忽然毫无预兆地炸响,银白色的细丝在走廊间铺展飘飞,高天之上的神明之眼好似穿透建筑的阻挡,直直地落在地下五层的这方天地。
一瞬间,所有人的眼前都浮现诡异的幻象,白衣白发的女人伫立在洁白的雪山之上,拖至地面的长发好似和脚下的冰雪融为一体,又在山脚处融化成银白的冰河流经山川与城市,交错纵横的河网化作世界的血脉,笼罩和束缚整片大地。
所有人类、飞禽走兽和花草树木都在融化,皮肉变得透明如水流,裸露出其下泛着光晕的骨骼。渐渐地,连骨骼也化作雪水,活物与死物在同一时间变得扁平,连亘成一片白色的海洋,汇入沟壑与河道。
画面消散,每个目击这一幕的人都神色凝重。林决提着青铜剑走向电梯的方向,路过海斯议员时微微侧头:“准备飞机,将我送去香格里拉雪山上。”
方才那一幕画面无疑是祖神的宣告,祂就在雪山上等着林决,不知用意为何。
那么,林决在经历了诸多事后还会站在人类这边吗?他是否会被祖神说动,投入神明的阵营呢?
海斯议员不知道。他其实从头到尾都无法做到完全相信林决,但现在,他除了相信林决外别无他法。
飞机很快备好,调查员们和议员们神色各异地候在停机坪,目击不久前才被他们盖棺定论为罪人的林决一步步登上飞机。
银白色的光芒充斥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为所有暴露在露天之下的人披上一件曝光过度的光衣,以至于他们看不清彼此的神情,甚至连面容和身形都无法辨识。
好像又回到了二十二年前的诸神黄昏,落日之墟的巴比伦塔下,林决和方舟公会的成员们聚集在一起,想要通过战胜规则终结诡异游戏。
那一场赌局的结果无疑是令人失望的,那么现在即将开始的这场新的赌局呢?人类会获得胜利吗?
“会长……”海斯议员无声地唤出一个称呼,就像二十二年前之前,玩家们总喜欢问林决“我们能否胜利”这个愚蠢透顶的问题。
但无论回答是什么,在事实面前都不堪一击。他们这些人都已经不再年轻了,也只剩下最后一次开启赌局的机会了。
飞机起飞,海斯议员沉默地注视着黑色的影子升向高空,在视野中渐渐化作无法看清结构的黑点,消失无迹。
……
从江城直飞到香格里拉需要六个小时,这也是决定人类命运的最后六个小时,就像是一个可能存放有致命毒气的盒子,只有在打开的刹那才知道生或死的结局,而现在,那个决定文明延续或毁灭的盒子将在六个小时之后打开。
飞机是自动驾驶,上面只有林决一个人,六个小时之间他无从与旁人对话,想来是缄默沉寂的。而现实中的人们维持着同样的缄默,屏息敛声地等待末日的到来,生怕自己的举动惊扰身遭看不见的存在。
他们不约而同地拿出手机或电脑,进入诡异游戏论坛,用无营养无价值的讨论寻找背负同样命运的共同体,排遣难以描述的恐惧。
【太可怕了,就像做梦一样,前几天还让我们放宽心,等待诡调局的救援,怎么忽然间污染就全面爆发了?而且还爆发在孩子身上……】
【我现实里是一个小学老师,现在正和同事们躲在办公室里,学生们都疯了,不停地撞门,我不知道我们还能坚持多久。如果林决赢了,我们会复活的吧?】
【大家不要害怕,林决已经去雪山了,他一定能结束这一切的。只要他能赢,世界就能像之前的江城一样,所有死于诡异的人、毁于诡异的物都恢复原状。】
【林决一定会赢的,他那么厉害,过去三十六年从来没有输过,之前他又不是没杀死过神明……大家不用担心,说不定睡一觉,世界就复原了!】
抨击过林决的、声援过林决的、反对九州的、支持九州的……不同立场、不同观点的人在此刻终于达成了一致,共同期待着林决的胜利。
傍晚六点,飞机到达香格里拉镇,林决站在雪山脚下,一个月前还热闹喧嚣的城镇此刻乍看空无一人,寂静得仿佛鬼怪横行的死城。
挂着【登山准备处】牌子的小木屋坐落在街道尽头,穿藏袍的女人坐在窗前,将一面铜镜转向林决,声音轻而缓:“在上山之前,不妨先看看你的命运吧。”
林决侧头望向铜镜,镜中白茫茫一片,像是被磨花了的玻璃,什么都没有映出,包括他的面容。
他一哂,继续前行,女人又说:“你需要向导吗?在我们的传说里,独自登山的人是走不出雪山的。”
林决好似没听见般,径自踏上雪块堆积的山路。总有人在进入雪山之前便做好了永远留在那里的准备,这样的人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灰蒙蒙的夜幕下,冰雪泛着诡异的白光,将人脸映照成鬼怪般的惨白。山风无止息地呼啸,冰碴子一阵阵砸在人脸上,割出细小的血口子。
到了这里,所有思想和情绪都不再重要,林决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任由风雪载途、模糊前路,也只知道埋头登山,登山……
【绝望编剧】【猩红主祭】【瞑目独裁者】【堕落救世主】四张牌在他的手中渐次浮现,猩红的、银白的卡面相互纠缠。
一个人只能绑定一张身份牌,能够拥有多张身份牌的,便是神了。而今他终于迈出了这最后一步,便也无法回头。
从山顶吹卷而下的风雪愈发凛冽,林决将青铜剑举在身前,一步步破开风雪。
高耸的冰川向两边分开,留出一条可容一人通过的道路,白发白衣的女人站在道路尽头,倏忽间行至林决身前。
“我一直在等你。”祖神银白色的眼睛透过面具的镂空温和地望向林决,声音和蔼,“无论是追求公平,还是追求毁灭,在规则看来都不是长久之计。
“从各个维度看,你都是最适合接任我的人,只可惜你总是对规则和我怀有太大的敌意,使我们无法放心将权柄交给你。”
林决直视祂的眼睛,道:“但你还是将【绝望编剧】和【猩红主祭】两张牌都交到了我手中。”
祖神微微摇头:“我有时也会赌。”
祂将查理派遣到江城,令他将司契带回,用的理由是“【猩红主祭】不该落在【瞑目独裁者】手中”。
但祂其实少说了一句:“如果【猩红主祭】牌已经落在【瞑目独裁者】手中,那就让他连同【绝望编剧】牌一并获得。”
【绝望编剧】【人形邪祟】【猩红主祭】【愚人欺诈师】【瞑目独裁者】【灵魂主宰】属于同一途径,均可以晋升为【众神之主】。
如今【灵魂主宰】牌尚未现世,拥有三张身份牌的林决俨然占据优势。
当一个人无限接近于神,拥有神明的记忆和认知,又怎会甘于受制于卑弱的人类?怎会愿意继续代表人类的利益?
祖神记得自己附身的这具名为“白鸦”的躯壳,也曾在最后的时光妄图抵抗神明的意志,但除却留下一张【神面】限制神力外,作为人类的认知顷刻间便被神明的记忆稀释。祂相信,林决不会是那个例外。
祂注视着林决,继续说了下去:“我受到【神面】的限制,注定无法继续执行规则的命令,你只需要取代我,重启这个世界,便将成为新世界唯一的神明。
“你如果喜欢人类,可以在新的世界重新创造出这个物种,也许依凭你的心意诞生的新人类会更加理性,不会像现在这样做出诸多可笑的愚行。”
林决认真地听祖神说完,垂着头思索片刻,抬眼与祂对视:“我的确认为这个世界需要一次重启,人类确实在很多时候愚蠢而狂妄,为了蝇头小利相互攻讦,相信外物胜过于相信自己的同类。无数糟糕的特质齐聚于这个种群,我有时也会疑惑为什么偏偏是他们在进化过程中诞生文明。”
他语气真诚,好像的确是这样认为的,因为遭受不公正的对待而对人类失望,转而接受属于神明的看法,乍看简直合情合理。似乎是为了佐证自己的观点,他退后几步,将青铜剑插入冰雪,而后空手重回祖神身前。
祖神轻轻颔首,指尖出现一张沾染血迹的白色卡牌。银白色的流光经由祂的手指注入身份牌中,白鸟、青蛙和蛇群的虚影在卡牌周遭闪灭,各种各样的生灵化作最简易的图腾镌刻在卡面上,成为被放牧者的一部分。
祖神将卡牌推向林决,淡淡道:“这是我所在的途径的【亡灵牧者】牌,我会将权柄置于其中,你将在规则的见证下许下完成使命的诺言,然后,你将获得一切。”
林决注视着莹莹发亮的身份牌,忽然想起了那只爬出茶垢的行军蚁。因为茶垢被人为划出缺口,行军蚁从而拥有逃离循环的机会。
人类之于神明渺小如蚁,《神圣之城》、最终副本、【弑神之剑】、【神面】,一桩桩变数却将祖神推离原本的使命,缺口就此形成,他有了一线胜机。
“我林决在此许诺,将如规则所希望的那样重启这个世界。”林决一字一顿地念道。
随着话语的说出,高天之上的存在与之共振,虚空中浮现一道道金色的丝线,层层叠叠束缚住他的身躯。
【契约已签订,此契约由世界规则担保,任何存在不得违抗】
林决伸出右手抓握【亡灵牧者】牌,手指接触卡面的刹那,他的左手也握住了【堕落救世主】牌,聚敛所有力量于指尖,骤然收紧。
玻璃碎裂的“咔嚓”声响起,密密麻麻的裂纹遍布【堕落救世主】牌的卡面,刺目的白光自裂痕中迸射,暴虐地撕扯卡牌的残余,直到整张卡面尽数碎为齑粉。
林决眼底的银白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回黯淡的黑。刚织起的金色丝线刹那间断裂消散,昭示契约主体的消失。
拥有祖神权柄的存在倾尽全力,自然能够摧毁某张身份牌;被【堕落救世主】牌强行带回人世的亡灵注定会在身份牌毁灭之际消散。
所以,林决死在二十二年前的诸神黄昏,没有人能证明他曾回来。
站在雪山之上的,从始至终都是傅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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