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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早上刚起床时一样,府太蓝长长地舒展开了四肢。
胸口上仿佛压着千斤重石,压得他的呼吸只能在胸骨缝隙里艰难蠕行。
但他依然忍不住微笑;近乎满足地,在瓢泼大雨下闭上了眼睛。
“凯罗南的通路丢啦?那你担心什么?”
他气息细微地笑着说:“凯罗南不是退休了吗?通路不是没用了吗?你是痛心他一把年纪,还在巢穴有什么雄图未展吗?”
胸口上的分量骤然加重——又在下一刻强行收轻了。
府太蓝享受着柴司有若实质的愤怒与痛苦,说:“……欸呀,我明白了。”
这句话说完,他就闭上嘴巴,躺在原地,再也不往下说了。
过了好几秒钟,柴司紧咬着后牙根,终于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你以为我会问你明白了什么吗?”
就算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他绷紧后薄薄的嘴唇。
你这不就是换了一个形式,问出了同样的问题吗?府太蓝简直想笑。
他张开嘴,作势要答,又扭过头,十分着重、十分刻意地啐了一口。
“啊,雨水流进我嘴里了。这么大雨,躺着可不好说话。”
府太蓝趁势扫视一圈,发现除了被韩六月用枪定住的卡特之外,其他几个保镖全都不见了人影——他简直想跺脚了:看看柴司的手下,趁着车祸刚出的几分钟内,就把卡特的保镖都放倒了,这根本就是明珠暗投,鲜花牛粪嘛。
牛粪柴司冷冷笑了一声,蓦地弯下腰一扫。
府太蓝好歹也是快一米八的人,被他一把抓住衣领,从地上提拎起来的时候,却轻易得好像是一袋意大利面——府太蓝甚至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被柴司重重扔在扭曲的车身上,按住了。
“通路,”
柴司背后是车头灯灯光,只有他坚硬的轮廓被微微映亮。他似乎在努力忍下怒气,恢复冷静:“说。”
府太蓝看着他,笑了。
“你亲爱的凯叔,堂堂一个家派的掌门人,却把猎人最根本的东西弄丢了,蒙受了这么大的损失和羞辱,你为之愤怒,很正常。”
他举起一只手,比了个二。“但是,这个原因只占两成,对不对?”
“你再多一句废话,我都会立刻杀了你。”柴司近乎平静地说。
“你不会。”府太蓝又笑了,“你忘了,谎言是我的奴仆。你不擅长,你没那么灵活,你僵硬得都结成水泥块了。”
柴司一言不发——这个时候什么也不说,不就相当于默认了吗?
府太蓝又立起一根手指,现在“二”变成了“三”。
“三成的火气,是因为你在后怕。”
柴司的呼吸顿了一顿。在十二月的寒雨夜里,在车头灯的强光下,每个人每一次的呼吸都是白的。
“你在世界上最珍视的人,不知不觉之间,被别人接近,还被偷走了体内的通路……如果那人要的不止是通路呢?如果那人把凯罗南杀了呢?在你自以为挺了不起,满黑摩尔市转圈尿尿划领地的时候,义父被人嘎巴一下害死了,一想到这一点,你就——”
府太蓝没能把话说完。
柴司不会杀他,这一点二人都心知肚明;所以眼下柴司如暴雨一般施加在他身上的攻击与痛苦,都不是什么大事——柴司应该比谁都清楚,痛对府太蓝来说是无用的。
巢穴解离症,也把身体上的痛隔远了。
甚至没有必要去意识到,哪里正在遭受拳击,哪里已经断了骨头,哪里正在流血。
果然,柴司很快就停下来了。
他蹲下来,看着歪倒在车轮旁边的府太蓝。
几秒后,柴司忽然低声说:“那又怎样?”
嗯?
“就算我后怕,就算我后悔,那又怎么样?”柴司咬着牙说,“毕竟你没杀他。你还算有一点点最后的理智。”
咳,他还以为柴司要说,“就算凯罗南死了又怎么样呢”——柴司·门罗果然是一个僵滞而无趣的人。
“我没杀,”府太蓝含混地说。
他停下来,先把嘴里的血吐掉,用舌头确认一圈,牙齿都还在,才继续说:“还要继续听听吗?还有一成……是你在激动。”
通路被人从凯罗南身上拿走,自然也暗示了一种可能:通路可以再被安到其他人身上。
“你作为一个‘麻瓜’,这可是你渴望了一辈子的事啊。你肯定试过无数次吧?你肯定因此受了不知多少伤吧?在你心底深处,你对我,韩六月,或者任何一个轻轻松松就能打开通路的人,始终暗藏着一点恨吧?
“如今通路被挪走了……你终于知道,原来通路不是不能变动的。你,就连你,就连作为未来猎人被收养,却最终什么也不是的柴司·门罗,也终于有机会摸一摸巢穴的边了。”
柴司出乎意料,什么也没说,什么反应也没有。
韩六月的枪依然抵在卡特头上,却定定望着柴司,祈求似的朝他叫了一声:“柴司哥……柴司哥,不要听他说话了。”
柴司·门罗恍若未闻。
“噢,不止呢。”府太蓝近乎温柔地说,“你到底也不是一个完全的笨蛋。在你开车追踪我的某一秒钟里,你是不是也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还能把凯罗南的通路找回来,那么是不是有可能……‘凯叔会把通路交给你’?”
柴司的武力所带给府太蓝的那一点点痛苦,他可以用几句话,千百倍地还回去。
“你幻想过吧?哪怕只有一秒……你一定也幻想过,那将是一场超越了血缘和基因,存在于父与子之间的,真正的传承。你继承了他的通路。你将会是凯罗南实至名归的,唯一的儿子。”
那是凯罗南身为猎人,最本质的核心;那是凯罗南的一生,当他把它交给柴司时,那也将是凯罗南对他最终极的认可。
“这么令人,不,令狗激动的幻想,怎么只占一成呢?”
府太蓝不笑了。
“剩下四成是什么呢?”
“柴司哥,”韩六月终于又开了口,“让我杀了他——”
府太蓝没让她把话说完。
“剩下四成,是你在恐惧啊。”
他的声音不知不觉,连自己也没有刻意,开始变得如此轻柔含混,呢喃似的温柔。“毕竟……你控制不住地回忆起来,在医院病房里,当你和韩六月一起围猎我时,我说的话。”
现在想想,那不过就是几个小时之前的事,却恍如隔世。
府太蓝原封不动,一个字不差地把那句话又说了一次。
“通路伪像已经被用尽了次数,变成废物一个,你没希望了,你这辈子也进不去巢穴了。”
就算再听一次,柴司肯定依然会心存侥幸。
“你不信吧?”府太蓝平静地说,“你不愿意信。没关系,因为事实就是事实,不会根据你信或不信而改变。”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他自己也觉有几分讽刺。
但是这远远不是整件事里最具讽刺性的地方。
府太蓝一想到自己干的事情,就想要在雨里放声大笑。
“你还不懂……我帮了你一个忙呢。”他微微摇一摇头,说:“如今你我二人的处境,从某种角度来说,有了奇妙的……共通之处。不,这么说不对。不如说是……‘镜像’吧。”
柴司终于艰难地问道:“……什么意思?”
“你的父亲,一直嫌弃你没有通路,进不成巢穴,当不了猎人。现在,他的通路也没有了。”
话说到这儿,府太蓝简直想对他说一声“不客气”。
“至于我的父亲呢,”他接下去,笑着说:“一直逼我利用我的通路,多进巢穴赚钱。如今,他也有通路了。”
雨声隆隆地持续了一会儿,好像将世间、与在场几人的头脑,都击打成了一片难以理解的空白虚茫。
直到卡特终于猛然叫了一声,反应过来:“什么?你是说——你是说——不,不可能啊,他明明一直——”
他虽然不笨,但反应得实在是慢了一步。
看看,柴司不就早明白过来了吗。
看着柴司的膝盖跪进雨地,慢慢低下头,不可自制地蜷缩起了身子,府太蓝却发现自己感觉到的,竟不是满足。
府太蓝想大笑,却不是因为柴司此刻的痛苦。
他简直快要生出一分悲悯,想劝柴司一声,不妨与他一起笑。
“……我把凯罗南的通路,给了府汉。”
府太蓝听不清,也看不见。
但他知道,在密集沉猛的雨幕里,柴司·门罗正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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