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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即便是他这等中军出身的实权将领,面对这位前途无量的解元,也不得不提前给些好脸色,结个善缘。
谁又能说得准,或许不到十年朝堂局势变幻,自己还真有需要看对方脸色行事的一天?
说来,这位许才子的运气也是不佳,竟然卷入了梁王谋逆这等惊天事件的余波之中。
若是万一在此次风波中不幸身死,那对于整个南方士林而言,都将是莫大的遗憾和损失。
至于对方那个“和尚”的身份……
根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压根没几个会去特意关注。
就算有人知道了也大多觉得无所谓,不过是文人雅士的一种“礼佛”风尚罢了。
这年头官员里挂着和尚名头研讨佛理的,也不只他许宣一个。
相比之下,在官署办公,回家穿着道袍炼丹修行的兼职道士数量更多。
所以这种儒生与僧人的双重身份,放在风气开放佛道玄学盛行的北方,一点也不稀奇。
没看见朝堂上最大的那位不也跟着方士学了二十多年炼丹术,搞得皇宫里时常烟雾缭绕吗?
这个时代,在个人信仰与身份选择上,就是这般奔放甚至有些混乱。
心中快速闪过这些念头,将军自觉已经对这位儒家后起之秀表达了足够的关心与善意,便不再停留,他确实还有堆积如山的军务政事需要处理。
“将军慢走。”
许宣依旧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对着将军离去的背影拱了拱手。
随后……茫然。
白莲圣父很茫然。
准备了足足几十套脱身方案的许宣,此刻却感到一阵不适应。
不是,合着我白准备了这么多后手啊?
我这么大一个幕后黑手就杵在这里,你们朝廷来人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我的“劳动成果”,认真调查我一下?
在感到一丝“不被重视”的荒谬之余,也不禁陷入了沉思。
洛阳……那边的水,有点深啊。
而且那深水里的东西,很奇怪,非常奇怪。
他意识到,同样一件事从底层视角自下而上去看,是一个关于星命、邪法、争斗的故事。
而从庙堂自上而下去解读,却完全是另一个关于权谋、正统、天命的政治故事。
许多被编织出来的阴谋和罪名,甚至连这位“圣父”都完全没有想到,其想象力之丰富,令人叹为观止。
连“降而生商”这种上古典故都能被巧妙地扣上来,实在是太扯了,也太……高明了。
因为如果按照这个理论去推演,那么“生”下来的那个“商”,岂不是指……
“北地战神”梁世子?!
嘶~~~~
许宣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恐怖如斯!
这朝堂之上,真有神人啊!
“若是等我入京之时那位太史令还侥幸活着的话,必须要亲自去拜访一番。”
许宣心中暗下决定,对此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之后,梁国的发展果然不出所料。
“北地战神”梁世子被“请”入了洛阳,似乎朝廷真的打算“检验”一下这位是不是玄鸟降世生下来的“天命之子”。
王妃则跟着儿子一同前往洛阳,她自然是去动用母族关系和各种人脉,试图疏通打点,营救丈夫和儿子。
毕竟家里两个顶梁柱全折进去了,没办法。
至于自家老巢留不住的,干脆舍了。
但是,梁国境内依旧留下了大量各方势力的人手,有朝廷的,有其他藩王的,有本地世族的,局面依旧复杂微妙。
这个世界,从来就不缺聪明人,尤其是那些习惯于在权力阴影下思考的聪明人。
既然梁王如此隐忍低调,又如此手段老辣,布下了“荧惑守心”这等惊天大局,那他的计划为何会突然败露,并且败得如此彻底、如此迅速?
这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大家都没有注意到,或者说被刻意忽略的力量在暗中起作用呢?
总不可能是“上天保佑真龙天子”这种鬼话吧?
这个理由,在洛阳的深宫里说说也就罢了,放在真正的明眼人那里是没人会信的。
而许宣在离开梁国之前,也琢磨了一下。
为了避免日后出现什么“真相大白”、“秋后算账”之类的狗血剧情牵扯到自己身上,还是得亲自来收这个尾。
给这场轰轰烈烈的阴谋写上一个“合理”的结尾,或者说把水彻底搅浑,让所有人都看不清真相。
于是重操旧业,改头换面,通过隐秘渠道向朝廷举报了——虞县县令。
就是那位梭哈式地帮助吹风“朝廷即将削藩”、并散布“晋帝诱杀藩王”之说,最终促使朝廷下定决心“请”梁王入洛阳的那位县令。
具体内容自然是没有的,只是举报其疑似和白莲教有勾结。
但只要一调查就可以得到一个核心故事。
白莲教大慈法王早已得知梁王阴谋,欲行黄雀之事。故其暗中勾结了虞县县令,让其吹风逼走梁王,使其脱离老巢。
随后,白莲教动用了不为人知的秘法破了梁王府的气运防护,才使得星命失控,阴谋最终败露。
这封举报信被捅出去之后,虞县县令几乎在瞬间就被不知来自何方的数批高手联合按住。经过严酷的拷问果然“证实”了县令与大慈法王有所勾结,并且从他身上检测到了“正宗”的白莲教法力气息。
这个故事也大白于天下。
这……就合理了。
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了!
梁王计划为何意外败露?
白莲教在背后搞鬼!
梁王为何被调离封地?
白莲教勾结县令吹风!
梁王府气运为何被破?
白莲教用了神秘手段!
所有解释不通的漏洞和疑点此刻都可以用“白莲教”这块万能的补丁,严丝合缝地打上了。
若是有人不信,当然可以劈头盖脸的怼上去。
我问你!
谁最希望皇帝死,最希望天下大乱?
除了那些野心勃勃的藩王,首当其冲就是专业造反几百年的白莲教啊!
那么以白莲教的“专业素养”和遍布各地的眼线,他们能不能提前发现梁王搞“荧惑守心”的阴谋?
必然可以啊!
在搞破坏掀桌子这方面,人家才是真正的行家里手,专业对口!
名声这个东西,很关键的。
至于破绽
那位被许宣杜撰出来的“大慈法王”会跳出来发声反对,说“这事不是我们干的”吗?
肯定不会。
且不说伯奇都被吃了一年了,白莲教自己也巴不得天下人觉得他们无处不在无所不能呢。
那么,白莲教会官方出面辟谣吗?
白莲教向来只热衷于“揽事”增加威慑力,绝不会主动“辟谣”降低自身神秘感。
这是一个资深造反教派的基本职业素养。
再说,就算他们真的跳出来声嘶力竭地辟谣,在这种事情上也根本不会有人相信,反而会觉得欲盖弥彰,掩盖更大的阴谋。
反正,整个逻辑链条在这一刻彻底完美闭环。
要人证?有被拷问出“真相”的虞县县令。
要物证?有县令身上“纯正”的白莲法力气息。
堪称天衣无缝,完美!
唯一感觉浑身不得劲的,大概就是白莲教本身了。
以前也不是没人让他们背黑锅,而且他们通常也乐得借此彰显存在感和实力。
但最近这频率……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怎么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最后帽子都扣到头上来了?
两位真正的法王和那位神秘的教主再次于隐秘之地碰头,最终也没能商议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这世道越发诡异。
甚至三人之间也不乏互相怀疑的种子。
纯正的白莲气息可是做不了假的。
说不定就是自己干的坏事被发现了,现在不想承认罢了。
远的不说,沛国蕲县的县令你大智法王认是不认。
大智法王我认,但后续不认,我整不出‘日夜出’的场面。
“总不能还有哪位法王在外边流浪吧.哈哈哈。”教主说了一个不是笑话的笑话来嘲讽一下同事。
主要也怪历任太史令,用生命和“专业”的星象解读,持续性地误导了所有人。
有的太史令说“白莲圣母复生”,有的说人是“从天上来的”,还有的看到了白衣神女,最近那个更是给出了“需要十年成长期”的离谱预言……
导致连白莲教自己内部,都被这些用命散播的假消息给带偏了研究方向。
他们根本想不到,朝堂上会有这么一个职业正拿着生命做筹码,玩着一场如此高端且不顾后果的游戏。
回到临济院。
在放出“白莲教”这个终极烟雾弹之后,许宣知道自己是真的要告辞了。
临别之际,慧忍方丈郑重地取出一串看似灰扑扑毫不起眼的木质念珠,递给了跟在许宣身旁的石王。
他没有看许宣,而是对着石王,语气平和地讲述起往事:
“贫僧自出生便先天不足,根骨孱弱。刚入佛门之时,身材比同龄人瘦小得多。”
“先师怕我日后下山游历、出门讲经,会因为身形而被人轻视乃至欺辱,便将这串念珠赠予我。”
“它并无攻伐之能,却有一项妙用。可以遮蔽佩戴者的大部分气息,让人不易察觉,从而……躲开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摩挲着念珠,眼中闪过一丝追忆:
“谁知后来,我机缘巧合竟补足了先天缺陷,更在罗汉金身的修行上一日千里,这身形也就……”
展示了一下自己如今魁梧如山的身躯,无奈地笑了笑。
“于是,先师便在赐予我的法号中,特意加了一个‘忍’字,既是提醒我莫要因力量增长而持强凌弱,也是告诫我修行路上,忍辱持戒亦是根本。”
“这念珠于我,自然也就许久未曾用过了。今日便转赠于你吧。”
“切记,洛阳不比其他地方,乃是九州中心,龙气汇聚,能人异士无数,规矩大过天。便是绝世大妖在那里也需收敛锋芒,不可放肆。”
许宣看了那念珠一眼,心中了然。
这念珠绝不像故事里说的那般简单,仅仅是遮蔽气息。
上面流转着一种极其古老内敛的佛门愿力,其材质也非寻常木料,十有八九是临济院代代相传的某件镇寺之宝,其真正的护持之能,恐怕远超慧忍的轻描淡写。
但还是对石王微微颔首,示意其收下。
他明白,自己帮助临济院度过了倾覆之危,解了生死大劫,这份因果极大。
慧忍送出此宝,既是感激,也是为了稍微了却一点因果。
自己若执意不收,反而会让这位重情义的方丈心中不安,甚至可能滋生“无法报答”的心魔。
同时,收下这份足够“贵重”的礼物,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减轻平衡自己与临济院之间的因果牵连。
毕竟,许宣自己这一身麻烦可比梁王搞出来的那点事情,还要炸裂和复杂得多。
慧忍送出佛宝后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随后便是与许宣正式告别,几乎全院上下还能走动路的僧众,都来到了山门之外相送,合十诵经,神色恭敬而感激。
这场面,倒也真切地体现出了“法海禅师”在此地的超高人气和受尊崇程度。
出了山门,走下台阶。
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石王,在佩上那串灰扑扑的念珠之后,气息更加内敛,几乎要融入背景之中。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它还是尽职地问了一句:
“公子,我们接下来……往哪里去?”
原本在洞庭湖也算是一方豪强,自信满满的妖王此刻眼神中却充满了对前路的不安与迷茫。
在它看来,这北地之行真可谓是一步一劫,步步惊心。
因此,接下来的路线规划,在它心中已然是重中之重,关乎身家性命。
许宣望着前方蜿蜒的官道,心中也确实有些犹豫。
从淮水的猴子,到沛国的日夜出,再到这梁国的荧惑守心……好像自打北上以来,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那么下一步就……稳一稳?
他看向洛阳的方向。
越是靠近帝国的行政中心,人道皇权的气息就越发浓郁磅礴,如同无形的汪洋。
这种地方就像是灵山脚下,还能有什么不开眼的妖魔鬼怪敢肆意妄为吗?
就算有,估计也是哪位佛祖菩萨家里跑出来的坐骑或者养的宠物,一切都在可控范围之内,总比外面那些野路子的妖魔要讲“规矩”得多,也麻烦的多。
想到这里,许宣似乎找回了一些信心,对忧心忡忡的石王安抚道:
“走吧。往后……过了梁国这一劫,前路应该就没事了。”
石王:“……”
默默低下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真希望公子这张嘴……能有言出法随的能力啊。
另一边,洛阳城。
北地战神的马车也被中郎将一路护送到了这风暴的中心地带。
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都在观察所谓的玄鸟之子的英姿。
故事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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