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最好的朋友

    地铁的门在阿蒙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车厢内一片漆黑，唯有透过污浊车窗偶尔闪过的微光，勉强勾勒出空旷的内部轮廓。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尘埃的气息，冰冷而滞重，仿佛时间在这里也已凝固。

    列车轮轨摩擦发出单调的轰鸣，在隧道中回荡，震得脚下的地板微微颤动。窗外是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只有当地铁高速掠过某些特定段落时，才能借着一闪而逝的微弱反光，瞥见隧道壁上那些嶙峋的阴影。

    阿蒙站在摇曳的车厢中央，身影在明灭的微光中时隐时现。

    他手中拎着一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几包薯片，嘴角微微向上翘起，勾勒出笑容，期待着与新朋友的正式见面。

    车速逐渐减缓，最终完全停下。车门滑开，阿蒙步下列车，仰起头，只见无限高旷的黑暗中，有点点金色星光缓缓飘移，既望不到顶，也看不到壁。

    他走进这个巨大的空间，就像一只蚂蚁在深夜爬进圣彼得大教堂。那些金色星光看起来是萤火虫，借着它们的微光可以看见几十条平行的铁轨。

    这里是地铁的终点，也是迷宫的尽头。

    阿蒙缓步走到月台的最末端。

    前方的黑暗浓重如墨，唯有两盏昏黄的灯，如同某种巨大生物惺忪的睡眼，在黑暗中散发出恒定而微弱的光晕。

    那光晕开始缓缓下沉，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韵律。伴随着沉重的、鳞片摩擦岩石的窸窣声响，灯光后方，隐约有巨物在扭动。

    那轮廓初看像是一条史前巨蟒，粗壮、覆满坚硬的角质鳞片，在昏黄光线下泛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

    阿蒙知道这不是什么灯，也不是什么巨蟒，而是他的新朋友巨龙芬里厄的眼睛与脖颈。

    他仅仅是自然地舒展身体，一个简单的动作便带来了地动山摇般的压迫感。

    没有任何语言可以描述他古奥庄严的躯体，他显然是个爬行类，但是远比任何爬行类都美丽。只不过那种美是阴暗之美、雄浑之美和深邃之美，令人敬畏。

    巨大的阴影彻底笼罩了阿蒙，每一片鳞甲都比盾牌更为硕大坚硬。黄色的龙瞳缓缓聚焦，如同两个缓缓燃烧的熔岩湖泊，倒映着月台上渺小的人影。

    芬里厄并未咆哮，也未展现獠牙，只是这沉默的、带着些许慵懒的凝视，便已展露出无可置疑的、属于龙王的威严。

    然而，他一开口，那令人窒息的威严便瞬间冰消瓦解。

    “朋友，你赢了。”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孩童般的、近乎卖萌的单纯。

    阿蒙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托着下巴，露出疑惑思索之色。他的视线看向不远处的“荷官”……在君王的威压下，这可怜的镰鼬女王正在瑟瑟发抖。

    它大概是被芬里厄驱使着，以超越地铁的速度从“福寿岭站”八百里加急飞来此地，仅仅是为了……送一袋薯片。

    芬里厄似乎是注意到阿蒙的疑惑，解释道：“刚刚与你对赌的人其实是我。”

    “哦，是炼金傀儡之类的东西吧。”阿蒙恍然大悟，了然地点点头。

    “这是你赢了我的奖励。”

    龙猛地挥动翼膜，一个蓝色的袋子落到阿蒙面前，这是芬里厄的那袋薯片。阿蒙买的都是原味黄色包装的，这一袋则是烧烤味的。

    阿蒙笑着伸出右手：“你好，我叫何晓蒙，你呢？”

    “芬里厄。”

    巨龙伸出他巨大龙爪上的一根指爪，极其小心地与阿蒙的右手碰了一下，完成了一个跨越种族与体型的握手。

    “谢谢你送我的薯片。”

    “也谢谢你的奖励。”阿蒙回应道，语气轻松。

    “朋友，我们来玩什么？”芬里厄用双爪刨了刨地，眼神里充满期待，像极了等待游戏开始的大型犬类。

    阿蒙笑了笑：“我没想到这次会遇见你，也没特意准备什么好玩的东西。你喜欢玩什么？”

    芬里厄思考了一下，非常认真地说：“打牌。”

    “可我们已经打了四个小时了。”

    虽然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但芬里厄也觉得总让新朋友陪自己打牌似乎不太好，应该换点新花样。于是他配合地点点巨大的头颅：

    “你的牌技很好，我打不赢你。等我练好了，下回再继续！”

    他顿了顿，巨大的黄色眼瞳亮了起来，提议道：“那我们看电视吧！”

    “可以，一边吃薯片，一边看电视，简直是至高享受！”阿蒙由衷赞叹。

    芬里厄眼睛更亮了，新朋友简直是他的知己！他喜欢这么做！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台电视，18吋的老式彩电，一个沉重的大方盒子。

    这是他重要的玩具之一，他轻拿轻放，用翼尖接上电源的时候也异常仔细。屏幕的光照亮了黑色的龙鳞和阿蒙的脸，

    芬里厄把巨大的下颌轻轻搁在月台上。阿蒙就坐在他脑袋旁边，身形还不及龙头的三分之一高，仿佛倚靠着一块巨大的、温热的山岩。

    阿蒙拆开那袋赢来的烧烤味薯片。自己吃一片，然后往那张巨大的龙嘴里丢一片；再自己吃一片，再往龙嘴里丢一片。场面分外和谐。

    初次见面，阿蒙并不打算做太多。关系要一步步建立，如同饭要一口口吃。因此，他只是陪芬里厄打了一场牌，看了一部电影。

    电影终了，悠扬的片尾曲响起，屏幕上缓缓闪过导演、演员、摄影师等制作人员的名单。

    阿蒙抬起左腕看了看表，说道：“时间差不多了，我还有事，得回去了。下回再来陪你玩吧。”

    芬里厄立刻露出了依依不舍的表情，像一只被独自留下的大型犬，眼神里写满了孤单。

    ……姐姐很少来看他，好不容易遇到的新朋友也要离开，他又将独自被困在这黑暗的地铁深处，只能靠着看电视，或者数那些收集来的瓶盖、烟纸壳等东西来自娱自乐。

    阿蒙拍了拍他巨大的脑袋，触感坚硬而冰凉：“放心，我以后会常来陪你玩的。这些……”

    他指了指旁边的塑料袋，“就送给你吧。”

    巨龙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薯片！”

    “看来你很喜欢吃薯片。”

    “薯片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这条身形巨大，古奥威严的龙用低沉的、坚定的语气说道。

    “好吧，”阿蒙笑了，“那下次来看你的时候，我会多带些不同口味的薯片作为礼物。”

    “谢谢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芬里厄如是说。

    ……毕竟，他也没有别的朋友。

    阿蒙笑着点头，语气温和而肯定：“嗯，我们都做彼此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