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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刘姥姥进了大观园?阿尔伯特进了帝国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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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的四轮马车沿着舰队街缓缓驶过,阿尔伯特坐在靠窗的位置,双手放松的交迭在膝盖上。

    他的神情看起来比昨晚参加音乐会时要愉快许多。

    对于阿尔伯特这样性格内向的年轻人来说,在清晨的伦敦乘坐马车闲逛显然是比社交沙龙更合适的消遣。

    昨天晚上音乐会结束后,他只在宴会厅逗留了一小会儿,与夫人们跳了两支舞,便感觉身体不适,于是不得不提前告退,上床休息去了。

    他对那些充满寒暄、灯光、八卦、政治隐喻和永不停歇的茶与酒的场面,总是抱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疏离。

    虽然从很小的时候,阿尔伯特的宫廷教师便开始传授他各种需要注意的社交礼仪,但是相较于学习社交,阿尔伯特还是更喜欢研究博物陈列、建筑图纸或者听音乐。

    总而言之,干什么都比在舞会中与陌生的女士们周旋来得容易。

    同样内向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显然对这个年轻人的苦恼感同身受。

    正因如此,他才会邀请阿尔伯特在陪同堂姐维多利亚和舅舅利奥波德前往布莱顿度假前,来到舰队街参观他旗下宏伟的出版事业。

    亚瑟坐在阿尔伯特的对面,指着窗外热情的介绍着舰队街风貌:“那边那栋带钟楼的红砖楼,您看到没有?那是舰队街最大的印刷厂,早晨四点钟的时候,那些窗子就全亮着,比白金汉宫的宴会还要热闹些。再往前一点,拐角那家原本是《纪事晨报》的编辑部,现在正在扩建,他们的主编是个有点神经质的苏格兰人,不过文章写得很锐利。靠近桥口那边的几栋楼分别属于《晨邮报》《纪事晨报》和《观察家》……”

    阿尔伯特顺着亚瑟的目光看去。

    街道两旁的房屋都挤得很紧,砖墙熏得发黑,大多数窗台边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文章与稿件,偶尔还能看见几个报童从街角冲出来,怀里抱着一摞热气腾腾的报纸,嘴里大声吆喝着今天的新闻标题,马车从他们身边驶过时,油墨的味道一阵比一阵浓烈。

    “这里就是……”阿尔伯特转过头,认真的向亚瑟确认:“舰队街?”

    “是的。”亚瑟靠回座位,笑容里带着些轻松写意:“英格兰的喉咙,不列颠的良心,全都坐落在这一条街上。这个世界上,所有您想要的新闻和书籍,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当然了,前提是您肯花心思。”

    阿尔伯特闻言忍不住艳羡:“整个英国大概有多少家报纸?”

    “具体有多少家报纸,这一点没人敢打包票。不过……如果您问的是官方数据,根据内务部五年前的统计,英国的地方报纸应该超过了200种,其中有大约五十家报社设在舰队街及其周边地区。”

    亚瑟侃侃而谈道:“不过在数据统计这方面,最具参考性的还是财政部,毕竟他们要根据数据收税,所以自然对统计事务的精确性格外上心。”

    “200家报社……”阿尔伯特不免咂舌道:“财政部的数据怎么说?”

    亚瑟笑着应道:“根据财政部统计,今年上半年缴纳印花税的报纸发行量达到了2130万份,相较于去年同期,猛增640万份,但遗憾的是,今年同期的报纸印花税与广告税收入,却从十九万七千镑大幅下跌至八万八千五百镑。”

    阿尔伯特微微皱眉,显然对这组数据感到困惑。

    “发行量增加了三分之一,可税收反而少了一多半?”他抬起头看着亚瑟,带着那种学生气的认真态度:“这听起来不太符合常理。”

    亚瑟笑了一下:“不,殿下,这很符合常理。发行量剧增与税收下降是相辅相成的,因为去年议会刚刚通过法案,把报纸印花税从每份4便士下调到了每份1便士。倘若不是印花税下调75%,那些从来不上印花税的街头小报,今年可不会兴致冲冲的跑来财政部报税。”

    阿尔伯特听到这里恍然大悟:“所以说,今年的报纸发行量之所以这么大,不是因为英国的出版业大规模扩产,而是因为那些从前不纳入统计的地下刊物转正了?”

    “没错,殿下。”亚瑟笑呵呵的:“明白了这一点,您就明白了统计学的魅力。”

    阿尔伯特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声很短促,却带着几分难得的轻松:“这么说,去年议会可是做了一桩大功德。就凭借一部法案,便让半个伦敦的地下出版商都洗白了身份。”

    他转过头看着街景,目光停留在远处几家印刷厂的烟囱上:“只是……这么多临时转正的报纸一齐冒头,你们的出版物审查官难道不会头疼吗?那么多报纸,恐怕一时半会很难审的完吧?”

    “出版物审查官?这个行当在英国早失业了。”亚瑟略微侧身,耐心的解释道:“殿下,我们这里的报纸,不像德意志那样需要宫务大臣的许可,也不用在出版前拿去给警察局审核。只要印花税交齐,印刷厂的机器一响,报纸就能进邮局、上街头。”

    阿尔伯特闻言颇感惊奇,但他一想到这里是英国,于是很快便接受了:“那……如果有的文章写的太过火,你们也不过问吗?”

    “也不是完全不过问,但是过问的过程不像德意志那么直接。”亚瑟摇了摇头:“倘若有哪篇文章太离谱,政府也不会去查封印刷厂和报社,而是去法院起诉诽谤或中伤即可。当然了,如果要想让诽谤罪成立,必须先得到陪审团的认可,这是1792年《福克斯诽谤法案》规定的。”

    “那要是陪审团不认可呢?”

    “不认可?”亚瑟笑呵呵地:“那就意味着,政府输了。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或者说,发生的频率还挺高的。”

    阿尔伯特显然被亚瑟这番话勾起了兴趣,他兴致盎然的问道:“那如此一来,政府岂不是彻底放弃了对报纸的控制?让他们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也不能这么说,殿下。”亚瑟笑了笑,他轻轻摆手道:“虽然我自己就是出版业的从业者,但是我也没办法拍着胸脯说自己能够丝毫不受政府影响。因为对于英国的新闻行业而言,政府虽然不能命令我们该写什么,但却能决定我们当中的许多人能不能在残酷的出版竞争中生存下去。”

    阿尔伯特沉思片刻,他很快就联想到了德意志邦国的一些做法:“您说的是……财政上的控制?”

    “正是。”亚瑟指了指街外那些窗台上堆积的纸捆:“伦敦的报社不像德意志那样,大多都是官办的,虽然这赋予了报社自由,但也意味着大多数报社的收入非常不稳定,大多数时候都活得很紧巴。所以,很多报纸会接受来自政府的补贴,有的时候叫补贴,有的时候叫广告支持。当然了,如果他们想要体面,政府也可以不直接给钱,而是给他们来自政府办公室的早期新闻通稿,所谓的第一手消息源。”

    亚瑟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补充道:“所以,您明白的,不管他们收没收钱,只要他们能够通过政府获利,那这些报社就很难在社论里提心吊胆的批评他们的收入来源。所谓的新闻自由嘛,从来都不是绝对的。政府付钱图清净,报社收钱卖底线,双方都心知肚明,但是谁也不会把这层窗户纸戳破。因为只有疯子才会相信舆论能被完全驯服,也只有傻子才会相信舆论能完全自由。”

    阿尔伯特对此忍俊不禁,甚至与亚瑟聊天的态度都亲近了些:“难道就没有例外吗?就没有哪家报纸敢彻底拒绝这种收买?”

    亚瑟捏着下巴略作思考,他的神情忽然变得认真起来,像是在谈论一个值得敬重的对手:“这样的异类当然有,而且就坐落在这条街上。”

    “您说的是?”

    “《泰晤士报》,这份英国最有力量的报纸从不向政府低头。”《泰晤士报》年度大会员亚瑟·黑斯廷斯爵士面不改色道:“他们的日发行量能达到三万份,是整个英国最庞大的新闻机器。充足的收入给了他们与政府干预抗衡的底气。我想,他们可能是英国唯一一家敢于公开宣称拒绝接受来自政府的任何补贴,也拒绝接受来自政府办公室早期新闻通稿的报社了。”

    阿尔伯特惊讶道:“这话他们真的公开说过?”

    “不止说过,而且还印在头版发表过。”亚瑟微微一笑,带着几分欣赏的感叹:“我记得应该是刊发在了1834年的某一期上,《泰晤士报》说,每天坐在报社里等待政府的恩惠,是对《泰晤士报》的侮辱,他们宁可依靠自己的线人、编辑和海外记者,也绝不依靠政府的喉舌。他们说自己代表了英格兰的良心,这话不无夸张,但仅就新闻自由这一点而言,《泰晤士报》的确代表了英格兰的骄傲。”

    亚瑟这话说得真假参半,真的地方在于《泰晤士报》确实在头版头条刊发过拒绝政府资助的言论。

    但他没有说明的一点在于,《泰晤士报》之所以有这个底气,除了他们收入丰厚不缺钱以外,还有一部分原因在于《泰晤士报》是全欧洲报纸中信使系统搭建的最完善的刊物,也是英国最早设立国内与海外部门的报社,他们的海外机构甚至远及印度。

    正因如此,《泰晤士报》才敢大言不惭的说,不需要政府提供任何早期新闻通稿。

    因为他们自信自己得到的消息往往比外交部的消息来的更早,并且在准确性上也更可靠。

    除此之外,为了确保他们每一期报纸能够尽早面世,泰晤士报几乎实现了二十四小时办公,编辑部与印刷部门昼夜不息地运转。

    大多数晨报通常会在破晓前赶出第一版,即便是《晨邮报》这样的大报,也只能保证在午夜三点前截稿印刷。

    而《泰晤士报》呢?

    他们的第一版在凌晨一点到三点,便会被赶早排队的报童抢购一空。

    他们之所以能做到这么快,除了海外部门的信息收集能力强以外,最重要的地方便在于信使的传信速度了。

    当其他报纸还在使用邮递服务寄送来自欧洲大陆的稿件时,《泰晤士报》的代理人早就等在多佛,当加莱和奥斯坦德的蒸汽船抵达多佛后,他们会立刻接收包裹,并通过特快列车向伦敦发送。

    每逢重大场合,或者遇到引人注目的突发欧陆新闻时,《泰晤士报》甚至不惜斥巨资包下专列,将派驻记者记录的事件报道火速运回伦敦。

    只不过,在电报技术发明之后,《泰晤士报》又多了一个更便捷也更快速的选择。

    而且,由于他们与帝国出版公司的亲密关系,《泰晤士报》总是可以获得电报的优先使用权。

    有人占了便宜,自然也就有人吃亏。

    当《泰晤士报》取走消息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后,它的竞争对手,常常为帕麦斯顿子爵发声的《晨邮报》才能开始发报。至于其他杂七杂八的小报,那更是只能排在《晨邮报》的后头。

    阿尔伯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听上去,《泰晤士报》才是真正的舆论之王。那您旗下的帝国出版公司呢?您在新闻自由这件事上,又做得如何?”

    亚瑟闻言忍不住笑了:“殿下,您怎么会觉得帝国出版和政治挂钩呢?”

    “你们做的难道不是出版生意吗?”

    “我们?”亚瑟不慌不忙的解释道:“殿下,帝国出版可从来没打算与《泰晤士报》抢‘英格兰良心’的头衔。那种事情,太费钱,也太费神。帝国出版旗下的刊物,都是些安分守己的孩子,不参与政治,也不掺和党派斗争,正如苏格兰场那样,我们在政治上向来严守中立。”

    阿尔伯特显然不相信亚瑟的辩解:“帝国出版旗下都有哪些刊物?”

    亚瑟笑着竖起手指,一一列举道:“首先是《经济学人》,这份周刊是伦敦金融城最有分量的出版物,专门研究金融、贸易和国家债务。《经济学人》对哪个党派执政不感兴趣,它的宗旨是告诉人们金钱如何流动,以及教大家如何从流动中发现投资机遇。”

    阿尔伯特微微点头:“听起来像是银行家和股票经纪人喜欢的类型。”

    “正是,您一眼就看出了它的读者群。”亚瑟笑着应道:“然后是《英国佬》,一本纯正的文学杂志,主要发表诗歌、散文、戏剧评论和连载。那上面写的东西,或许有时候会涉及上院和下院的议员,但大多是虚构的。它既不歌颂,也不抱怨,只是教人如何更优雅地说话、写信、喝茶、求婚。”

    阿尔伯特琢磨了一下,哑然失笑道:“这是在教英国人如何成为英国人吗?”

    “您说得一点没错,要不它叫《英国佬》呢?”亚瑟笑眯眯的:“它的订户一半是中上阶层的夫人们,另一半是想取悦夫人们的小伙子们。”

    紧接着,亚瑟竖起第三根手指:“再就是《火花》了。这份杂志是主攻近来伦敦出版市场开拓的新领域,也是近几年我们赚钱的主力——廉价通俗,特点就是印刷快、利润薄、销量大。为了保证作品产量,我们成立了专门的作家工坊,一周一篇的连载,枪战、海盗、爱情、鬼魂,什么都写。您可以在查令十字街随便找个学徒问问,他多半读过《火花》。”

    亚瑟最后伸出第四根手指,神情认真了几分:“最后就是《自然》了。虽然《自然》自从创刊以来,发行量始终维持在每期三百份上下,并且从未盈利过。但这并不妨碍《自然》是我最喜欢、最看重的一份刊物。因为它不是给政客看的,也不是给市民们消遣的,而是给自然哲学研究者和爱好者了解最新科学进展的。我们刊登的都是自然哲学论文,电磁学、地磁学、天文学、地质学、化学、力学、光学等等,所有与科学相关的事务,那上面都有。《自然》才是我理想中的出版,不谈政治,没有派别,只论真理。”

    亚瑟话音刚落,车轮在石板路上轻轻一顿,发出一声低沉的摩擦声。

    车夫勒紧缰绳,马匹的鼻息在晨雾里化作一团团白气。

    “到了,殿下。”亚瑟看了一眼窗外,微微一笑:“欢迎来到帝国出版。”

    阿尔伯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栋三层的石砌楼伫立在街角,外墙呈灰白色,上面镶着一块深蓝色的铜牌,刻着金色的英文字母——IMPERIAL PUBLISHING。

    楼体不算高,却显得极为坚实。

    二楼的窗户上方悬着小巧的铁制旗杆,红蓝色的米字旗正随风飘扬。

    他们刚踏上台阶,便听到门内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门啪的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深黑燕尾服、胸口别着银色胸针的年轻人几乎是小跑着迎了出来。

    他神情紧张,先是朝亚瑟行了个脱帽礼,又看了一眼阿尔伯特,立刻意识到来人非同寻常,连声音都放轻了几分。

    “早安,爵士!真没想到您这么早就过来了。”小职员一边说,一边恭敬地拉开门:“丁尼生先生和狄更斯先生还以为您今天会去白金汉宫呢。请进!请进!”

    亚瑟笑着摘下帽子,对阿尔伯特道:“这是公司的前台主管,安德鲁·芬勒特先生,他从十二岁开始就在舰队街混了,几乎是跟着印刷机一起长大的。”

    阿尔伯特闻言向他伸出了手:“很高兴见到您,芬勒特先生。”

    芬勒特受宠若惊道:“我也很高兴见到您,殿下。”

    他们走进大厅。

    一股浓烈的油墨味扑面而来,但比起外头的嘈杂,这里显得井然有序。

    大厅两侧的墙壁上挂着镀金的陈列架,里面整整齐齐的陈列着一排排帝国出版公司代理出版的经典之作:《黑斯廷斯探案集》、《基督山伯爵》、《悼念集》、《雾都孤儿》、《被缚的普罗米修斯》、《弗兰肯斯坦》、《三个火枪手》、《匹克威克外传》、《北海集》、《侠盗罗宾逊》、《青年公爵》、《即兴诗人》、《巴黎圣母院》、《红与黑》……

    看到这些巨著,阿尔伯特不由得怔在原地。

    他下意识地走近那些镀金书架。

    每本书的下方都嵌着一块小铜牌,上面标记着作者的名字与出版年份,字迹纤细工整。

    在《雾都孤儿》的护封内,他看到一行用钢笔写下的花体签名——Charles Dickens。

    在《基督山伯爵》的首页,签着那位法国文豪一贯潇洒的字迹——Alexandre Dumas père。

    《巴黎圣母院》的下方,略带洒脱和倔强的笔锋写着的是——Victor Hugo。

    《悼念集》的扉页,也能辨认出那种温柔、近乎犹豫的墨迹——A. Tennyson。

    “这些……”阿尔伯特低声问道,语气里带着敬畏:“全是原件?”

    “全都是。”亚瑟的温和嗓音从他身后传来:“每位作者在出版首版时,都会亲笔签上一两册样本,作为礼节或纪念。有的我们存档,有的则被藏家求去了。您看到的这一整排,只是帝国出版私人馆藏的一部分。”

    阿尔伯特的指尖隔着陈列柜,轻轻掠过《三个火枪手》的书脊。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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