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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伦穿过空荡荡的教堂侧廊,路过精美的雕塑和壁画,走入忏悔室,把自己关了进去。
忏悔室很小,一道网格帘子分隔两侧,他的手边放着《赦罪经》,还有一盏小灯。
“别再冲动了。”他双手架在膝盖上,抱着头想,脑海里浮现出西伦·德尔兰特的记忆,“你今天装得一点也不像。”
可那些记忆依然盘旋在他脑海中,或许对西伦·德尔兰特来说没什么,但对他而言却难以接受。
安静的忏悔室内落针可闻,寂静包裹了他,西伦疲惫地闭上了眼。
忽然,远方传来了清脆的脚步声,靴子敲打在教堂的地上,像水滴落在囚室的地面,像乌鸫惊破冷杉林的清晨。
吱呀——
忏悔室的门推开了。
“我来忏悔,主教先生。”她说。
西伦透过带孔的网格帘子,看到了橘红色的长发。
他木然地看着忏悔者,面无表情。
“那就先祈祷吧。”他说。
“向谁祈祷呢?”她问。
“神。”
“可这是一个亚伯拉罕和以撒的故事。”玛蒂尔德认真地道,“那天在营地里的晚上,你说会让神滚蛋。”
西伦沉默了片刻,他想起那天,初到这个世界的第二个晚上。
风雪很大,六个人挤在帐篷里,他们吃了一锅炖菜,一起做了祷告。
“这样么?”他轻声说道。
“那请你忏悔吧。”
他合上了《赦罪经》。
“我杀过人。”她说。
西伦没有反应,只是轻轻抚摸着崭新的书封,安静地听着。
“女修道院长,玛蒂尔德·德·克莱蒙,是我亲手杀死的。”她轻声说道。
“……”西伦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但也仅此而已。
“那天我在旅店里帮人搬行李——我从小力气就比男生还大,经常干这种活——玛蒂尔德女士住在旅馆的二楼,店长告诉我她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女士,即将要去北方管理修道院,救助那边的贫民,提供福音、治疗和安慰。”
“去给她提水桶的时候,我在门外听到她和教会的使者在聊天——我偷偷听了一会儿。”
“我听到她说‘斯佩塞?那个满是泥巴和穷鬼的地方?真是糟透了!’‘我希望那边的主教识相一些,储备的物资不是给狗吃的’‘什么时候才能完成任期调回南港?’”
“后来在使者抱怨附近的税吏被杀案时,她还说‘我告诉你为什么那些该下地狱的家伙会做出这种事——因为肉,你们给他们吃了肉,肉会滋长体内的魔鬼,穷人没有美德的血统来抑制这种魔鬼,过于强壮的身体只会让他们萌生可怕的想法。’”
“那个税吏是我父亲杀的,因为教会的什一税和强制性的赎罪券已让我们无法承担,公爵又加收了新税,说是要建新的钟楼,建好之后我们都会受益,因为没有工人会再错过上工时间了。”
“他为此死在了狱中,但我们都觉得他是英雄。”
“她那么说,我很生气。”她诚恳地说。
“我没上过几天学,只念过主日学校,你那天说什么海里的水变成雪、修女会什么的我都不懂——你那时应该就开始怀疑了吧?”
“但我在工人社区长大,我目睹过叔叔阿姨们一个个死去,我们拼尽全力依然会被饿死,老爷们说因为我们懒,可我觉得不是。”
“我十五岁的时候,主日学校里的修女姐姐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大卫王谋杀了忠心的将领,并霸占了他的妻子,先知没有直接指责他,而是讲了一个比喻:一个富户有许多羊群,却强取了穷人唯一心爱的小母羊羔来招待客人。”
“那天回去的路上我在想:老爷们明明已经有很多钱了,为什么还要拿走我们唯一活命的那一份呢?”
玛蒂尔德问道。
“你知道,亚伯拉罕是爱着以撒的,他一直没有儿子,连信神的祈祷也是想要一个儿子——就像我天天祈祷能有钱一样,那些我拼命赚来的食物和钱,就是我的以撒。”
“可如果神要你为他献上燔祭——要你的以撒,你会怎么做?”
西伦沉默着,没有说话。
或者说,他早就回答过了。
“我没有先知那么虔诚的信仰。”她轻声诉说。
“所以我很愤怒——我承认我冲动了,我的母亲在半年前就死于织工咳,父亲前两天才死于狱中——我回家拿上了左轮。”
“我毫不在意我的下场,因为我是这场迫害中唯一的幸存者。”
“我趁她不在拿走了她的行李,藏在旅馆的隔间里,又告诉她她的行李被人偷走了,但苏格兰场的警官已经逮住了嫌疑人,需要她去一趟。”
“我认识那条路,去苏格兰场要经过一片人迹罕至的小径。”
“在路上,我问她‘为什么我们把所有的钱都给了教会,却依然没有幸福呢?’”
“她说因为我们不守戒律,因为我们懒惰,因为我们粗俗,也没有智慧,如果我们捐得足够,或许可以在天国享受幸福。”
“我问她‘天国真的幸福吗?你见过吗?’,她生气地用手杖砸我的头,说不准质疑神。”
“我说既然如此,你肯定没见过吧?然后我就开枪了,我说我可以送你去见你的神。”
“开枪真的很简单,她的脑袋爆开了,像甜瓜一样,我拿走了她的东西,看了任命书,回去提上她的行李箱,然后赶上了北方圣座号列车。”
她静静地看着西伦,露出了一个淡漠的笑容,仿佛提不起劲,又仿佛藏着焚烧世界的烈火和无力的伤感。
寂静持续了数秒。
“所以,你要发誓改正吗?”他说,“要我为你指定补赎吗?”
补赎,是一项由神父指定的行为,例如祈祷、克己、善行,帮助忏悔者表达悔改并修复心灵。
“我不会改正。”她说。
“说服我吧,西伦,就像对别人做过的那样。”
然后是一阵长久的沉默,隔着帘子,她听到了一声叹息。
“我只会为了缓解他人的痛苦,或是扭转错误的道路而进行治疗。”他说。
“这难道不是错误的道路吗?”她说,“我杀人了,杀死了一位修道院长。”
她的眼神毫无悔意,只有燃烧的火焰,在这一刹那,西伦忽然想到了巴黎,想到了让·保罗·马拉,想到了雅克·鲁,最终想到了德法日夫人。
“非要明知故问吗?玛蒂尔德。”西伦说道。
“最先觉醒的工人因为缺乏理论性的指导,往往将自身的愤怒诉诸于纯粹的暴力,它或许被斥责为暴动和野蛮,血腥和狂热,但我不认为它是错的。”
“而且我更相信,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走错。”他认真地看着玛蒂尔德的眼睛。
她笑了。
“这是我的意见,至于神的意见……你不是用出圣疗了么?”西伦说道。
神术的使用一般只能通过教会“授权”,通过【祭礼神术·天国之钥】配合【圣论·伯多禄首席权】对人进行授权,此后才可以施展神术。
但也有许多人因自身的善举而偶然获得了神术能力,甚至是神的赐福。
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和穷人分享披风的圣马丁,这位普通的士兵在那件事之后获得了神术能力,此后更是一路传奇,封为圣徒。
玛蒂尔德毫无疑问没有授权,当她在施展圣疗时,她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揭穿的准备。
但想象中的事情没有降临,她成功用出了圣疗,甚至凝聚了半幅圣迹。
那是神的许可。
“那你……会宽恕我吗?”玛蒂尔德问道。
西伦笑了笑。
“我宽恕你,也将引导你。”他说,“甜瓜射手小姐。”
这话一说,玛蒂尔德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真是糟糕的外号啊。”
“如果你选择宽恕我的话——”西伦微笑,“我可以不叫这个外号。”
“啊,价钱不是这么算的。”玛蒂尔德的手按在十字架上,“我本就打算宽恕你,主教先生。”
“至于那个外号——”
“我想我已经喜欢上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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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月14日,夜。
属灵栖居的客厅,一众人员聚集在这里。
身穿甲胄的骑士警惕地把守在门外,目光如鹰隼般监视着门外的夜。
柴火在深沉的暮色中燃烧,投下诡异的明暗阴影,人们面目狰狞,围在桌子边,呢喃着古老的低语。
诡谲的纹路和神秘的咒印蠕动在黑暗的桌上,癫狂的面容伴随着血红的眼睛。
红色的心脏流淌出贪婪的鲜血,黑色的墨迹勾勒出三个膨胀增殖的邪恶圆形,末端留下一根柄,如同黑色的生命树,昭示着密教隐藏的符咒。
忽然,一个红色的心脏被丢在了桌上,鲜活地跳动着,压住了旁边三个黑色的邪恶符号。
身披黑色斗篷的神秘人陡然瞪大了眼睛,在微弱的烛火和深邃的阴影下,恶毒的骑士发出庄严的宣告——
“将吃!”
人们静默了一瞬,只见那张红桃A压在了旁边三张黑色梅花上。
“凯尔你会不会玩!!!”
玛蒂尔德发出暴怒的吼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吓得骑士直接一椅子翻倒在地上。
“我出的梅花A啊!都要吃了!!哪有将吃队友的!!!”
“停停!停停!”西伦无奈地拉住他们,“不是来庆祝罗根苏醒的吗?怎么吵起来了……”
52张牌撒在桌子上,诡谲的纹路是画在桌面上的计分表,黯淡的柴火是因为罗根要睡觉,癫狂的面容是因为有人已经输了十镑了,血红的眼神是现在已经TMD凌晨一点了。
惠斯特牌,一种流行了快八十年的棋牌游戏,上到高级沙龙,下到贫民酒馆,到处都有这种牌。
这种游戏四个人才能玩,分成两人一队,每轮里,四个人都要出一张牌,牌最大的人吃掉所有的四张牌,赢得这“一墩”。
每局游戏都有一个主花色,同点数下,主花色的牌比非主花色的更大,而这局游戏的主花色刚好是红桃。
而凯尔刚刚的行为……类似于斗地主里农民上家农民刚出个对二准备表演了,下家农民直接出了套炸弹炸了。
玛蒂尔德紧握手里最后的一金镑,揪住凯尔的领子,怒目而视,后者只能尴尬地笑着表示投降。
西伦拉住玛蒂尔德把她按回椅子上,人们吵吵嚷嚷地讨论着刚才的牌。
罗根躺在不远处的客厅临时床上,嘴角挂着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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