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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孤静瑶肃然道:“那个何有真只怕是来者不善。他把庄主引去苍狼峡,分明是故意调开他。”
    小青梅黛眉一蹙,原本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庞瞬间褪去柔和。
    她轻轻推开了算盘,肃然看向独孤婧瑶。
    独孤婧瑶走近道:“方才我去为李有才诊病,发现他根本没病。而且,我在他那儿,发现了张庄主。
    张庄主和杨庄主之间的仇恨,你是知道的。而他此来,带了六七个护院,个个一身短打,身携利刃。”
    小青梅神色肃然起来:“他以前来堡里,都是一个人来,连他的管家都不常带的。”
    独孤婧瑶道:“正是如此,何有真引开庄主,李有才装病留下,张云翊一反常态,携护院而来,你说……他这是要做什么?”
    小青梅缓缓站了起来,拔腿就往外走。
    快要走到花厅门口,她又猛地站住,回眸深深望了独孤婧瑶一眼。
    “多谢!”
    不等独孤婧瑶再说什么,小青梅便疾步而去。
    ……
    暮色像一层浸了墨的纱,从天际线上缓缓地铺下来。
    轻柔的风卷着青草的气息,缓缓地掠过草原。
    这本该是牧人归栏、晚歌悠扬的时候,但此刻的草原上,却是一片静寂。
    豹子头领二十骑勇士,进入草原后,便想寻一户牧民,询问他们族长的驻帐之地。
    因为拔力部落没有筑城,帐篷循水草丰美之地流动,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在这茫茫草原上,只要看到牛羊群,就能找到牧户,也就能知道拔力部族的驻扎地了。
    但是……
    豹子头勒住马缰,胯下的黑马打了个响鼻,焦躁地刨了刨蹄子。
    他身后跟着二十名精壮的护卫,人人腰佩弯刀、肩背长弓。
    一行人在草原上疾驰了许久,却连一顶牧民的帐篷都没见到。
    还没等他们找到某一户牧民,就看到了一支长长的队伍。
    那是一些牧民,足有上千人,至少上千人。
    他们驱赶着牛羊,队伍中间护着的是数十辆“高车”。
    高车的车轮十分高大,比勒勒车还要高大。
    车顶有简易的顶篷,可遮阳挡雨。
    此时那车上,除了堆满了匆匆堆放的器物,还有满脸惊恐的老弱妇孺。
    骑马护卫于外侧的牧族战士,身披兽皮甲,手里紧握着长弓,箭囊里的箭矢已经少了大半。
    不少人身上有暗红色的血渍,伤处草草缠着打结的麻布。
    有的麻布已经被血浸透,显然是刚经历过一场恶战,连包扎伤口的时间都格外仓促。
    豹子头一行人的出现,让这支迁徙队伍瞬间绷紧了神经。
    豹子头策马追近,才发现那些牧族骑士已经张弓搭弦,紧张地冲着他们,眼神里满是警惕与敌意。
    不过,大概是从他们的衣着和人数上,分析出他们不是敌人了。
    那些牧族战士弓上的箭矢,已经微微地垂向地面。
    豹子头一见,忙举手示意自己的人停下,免得贸然靠近,引起对方的激烈反应。
    豹子头高举双手,大声道:“某乃丰安堡程大宽,有事面见拔力族长,你们可是拔力部落的人?”
    对面一阵骚动,有人高声应道:“正是,你有什么事?”
    豹子头道:“我要见拔力末族长,我独自一人过来。”
    他停了一停,见对方没有反对之意,这才双腿一磕马镫,依旧举着双手,缓缓靠近过去。
    “我奉我家庄主之命,有事面见你们族长。”
    一个年近五旬、头发花白的老人,警惕地打量豹子头一番,沉声道:“随我来!”
    他一策马,便前头带路,豹子头立即跟上,后边有几个牧族战士警惕地提马跟了上去。
    很快,豹子头就见到了一辆高车。
    车架由粗壮的榆木制成,车轮比寻常马车高出半尺,轮辐上缠着加固的铜条,车辕两侧雕刻着简单的狼头纹。
    只是就连这辆车,也是布满了劈砍的痕迹,牛皮的车帘破了几个洞。
    车上堆着毡毯、锅盆等物,拔力部落的首领拔力末,就躺在毡毯卷和锅碗瓢盆中间。
    他左胸缠着厚厚的白麻布,暗红的血渍已经渗透了布料。
    这位仁兄当日被秃发隼邪追杀,果断弃马上山,还真被他逃回了部落。
    但他还没喘过一口气儿,秃发部落的人就杀过来了。
    仓促应战之下,拔力部落大败,损失惨重。
    当然,即便不是仓促应战,他们也不是秃发部落的对手。
    如今,好不容易用惨重的代价摆脱追兵,他们正试图迁徙大逃亡。
    拔力末看到豹子头,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
    他认出豹子头是杨灿身边那个高大的护卫,咳嗽了两声,声音沙哑地道:
    “咳……咳咳!你是杨灿身边的那个护卫?找我……有什么事?”
    豹子头看他这副狼狈模样,眉头不禁蹙起,拔力部落显然是遭遇了大麻烦。
    但他没敢多问,在马上拱了拱手,开门见山地道:“拔力首领,我奉杨庄主之命而来。
    请问首领,近来有人在苍狼峡大战,所遗尸首,是否是被你的人收敛了。”
    拔力末呵呵地笑了两声,声音沙哑得像是磨着两块石头。
    “收敛?有什么好收敛的。”
    他顿了一顿,因为笑声牵动伤口,眉头皱了皱。
    “本来,是想搞清楚那些人身份的,可惜他们身上,并没有什么可辨识的东西。”
    豹子头两眼一亮:“那么,请问那些人的尸体呢?”
    拔力末随意地摆摆手:“当然是抛之荒野了?”
    “啥?”豹子头一呆。
    在汉人心中,死者为大、入土为安,说到底,是一种对生命的尊重。
    哪怕是敌人,刨个坑又不用花费什么,抛之荒野任由飞禽野兽吃掉,是不是太冷血了些?
    拔力末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眼神里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笑意。
    “天生万物,彼此供养。他们的尸体喂了狼,我们猎狼,用狼皮做袄子。
    他们的鲜血滋养了草地,草地供养了牛羊,我们吃牛宰羊。
    不过是天理循环,有什么不对?”
    豹子头被他问的哑口无言,豹子头从未想过生死竟能如此直白地与“生存”挂钩,草原的残酷与通透,不在他的固有认知之内。
    豹子头苦笑一声,摇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告辞了……”
    他提马想走,忽又顿住,看看这逃难一般的队伍,疑惑地道:“拔力首领,你们这是……,遇到强敌了?”
    拔力末颓然闭上眼睛:“我们吃掉弱者,更强者吞并我们,这也是天理循环,怨不得人。”
    豹子头见他不想多说,摇了摇头,提马便走。
    既然此来一无所获,他得赶紧回去禀报庄主,懒得跟这些鲜卑人饶舌。
    拔力末挣扎着在车上坐起来,倚着锅碗瓢盆,看着豹子头策马轻驰向等着他的二十名侍卫,心中忽然一动。
    秃发部落的人千里奔袭,突然杀进了他的营地,对拔力部落展开了围剿。
    对方来的人不是很多,但拔力部落全无防备,四处分散游牧的族人甚至来不及集中。
    这种情况下,当然不是秃发部落勇士的对手。
    他的大本营惨遭洗劫和屠戮,如今只余千余人,其中大多半是老弱妇孺。
    他本想投靠一方与秃发部落并不友睦的大部落,再慢慢聚拢散布于草原之上的那些部落牧民。
    但是,他们老弱妇孺太多了,每个部落因为草场的原因,相距的都不近。
    他很担心,不等找到可以投靠的部落,不等散布在草原上游牧的族人闻讯聚拢回来,他就会被全是精骑战士的秃发追兵截住。
    甚至不是截住,而是堵住。
    秃发部落的人不蠢,也知道他们能投靠谁。
    东边方的贺兰部、西南边的契骨部,是他目前最好的选择。
    他想得到,秃发部落的人当然也想得到。
    说不定秃发乌延和秃发隼邪兄弟俩已经各领一支人马,截向他们的前路。
    但,谁说他就一定得投靠贺兰部或契骨部?
    这个杨灿……
    拔力末不禁想起了他做客丰安堡时无意中听到的一番话。
    “庄主老爷改良了水车,水能翻到十丈高的地方了,高处再架一辆水车,地势很高的坡地,都能变成良田了。”
    “是啊是啊,你原来还说你家孩子多,养不起,这下好了吧?
    就你家那些小牛犊子,跟着他爹开荒去,你家的地不得翻几番啊?”
    于阀的地盘上会大量增加耕地,那……他们需要的人力也会大量增加吧?
    如果我投靠于阀……
    拔力末忽然挣扎起来。
    “哎哟!”
    拔力末强忍痛楚,坐正了身子:“快,快拦住他,我有话说!”
    ……
    丰安堡里,张云翊和李有才,正在攻打杨府的宅中之宅。
    张云翊所建的这处宅院,从建设之初,就考虑到防匪和防火的问题。
    院落是层层嵌套,用高墙和厚重的门户再将不同的院落隔断开来。
    而张云翊自家人居住的内宅尤其隐蔽。
    为了藏富,这后宅没有正门,是在假后宅的正堂后面建了一堵高墙。
    高墙两侧,各有一个进入内宅的侧门。
    那侧门藏在墙斗阴影里,不仅隐蔽,而且摆布不开人马,不好施展攻击手段。
    他们本来是想出其不意闯入内宅,控制小青梅,然后搜索整个府邸的。
    结果等张云翊带着李有才冲到后宅门口,却见高两丈的狭长门户紧紧地闭着,早已内外隔绝,进不去了。
    情急之下,他们只好寻大木撞木,寻梯子爬墙,仓促之间,哪有合适的工具可用。
    李有才拍着身旁的院墙,掌心传来的坚硬触感,让他烦躁无比。
    “张庄主,你说你当初为什么要建这‘宅中宅’?还建的如此牢固,这怎么打?”
    张云翊苦笑道:“这高墙厚门,本是为了防匪盗,我怎知会有这么一天,要来攻打自己的家?”
    内宅里面,小青梅一身利落的劲衣,腰间系着宽腰带,手里提着柄寒光闪闪的短剑,一边巡视,一边大声地打气。
    “这里墙高门厚,他们打不进来,大家好好干,老爷回来必有重赏!”
    墙头上,杨灿买下的那些奴仆,全都持着兵器守在上面。
    小青梅紧急把他们集中起来,全都调进了后宅。
    关于后宅里只许有庄主一个带把儿的规定,事急从权嘛,当然就不用理会了。
    内宅的丫鬟、婆子也没闲着,她们合力抬来碗口粗的大木,死死抵在侧门内侧。
    木头上还垫了几层厚毡,生怕被外面的撞木撞坏。
    另一些人则端着筐子,往墙头上送石头、瓦片,甚至还有烧开的热水。
    灶房里的大铁锅还冒着热气,几个婆子轮流提着铜壶运水。
    柴房老辛提着他打磨锋利的柴刀,哆哆嗦嗦地站在墙头上。
    这高墙很宽,虽然不像城墙一般可以纵车跑马,但也宽到可以让人在上守卫、行走。
    一架长梯搭上了高墙,几个张府护院口中衔刀,飞快地爬了上来。
    “救命啊,他们上来啦,要杀人啦。”
    老辛吓毛了,挥舞着柴刀就扑了上去。
    “噗嗤!噗嗤!噗嗤!”
    老辛的手就跟患了癫痫似的,手中一口柴刀胡乱地挥舞着。
    可那每一刀,在慌乱中都能精准地刺中、砍中爬上墙头者的身体要害。
    一个护院刚探出头,柴刀就劈在了他的颈上,鲜血瞬间溅了出来。
    另一个护院刚伸手抓住墙头,老辛就一刀剁在他的手上,护院惨叫一声,四指断掉,摔了下去。
    如果劈砍的不是要害,说不定这几个护院就爬上来了。
    可这要害处挨上一刀,马上就会失去战斗力啊。
    老辛一边杀猪般惨叫着,一边慌乱地挥舞着柴刀,杀猪砍羊一般,就把攻上墙头的人砍了下去。
    老辛拖着一条瘸腿,本来走路就一高一低的,慌乱之下更有一种连滚带爬的感觉。
    他砍完了人,把带血的刀往嘴里一衔,抱起一口粗陶坛子就狠狠砸了下去。
    “砰!”
    坛子狠狠砸在一个爬到一半的护院武师头上,鲜血顿时披头而下。
    那护院两眼发直,身子一挺,就从梯子上摔了下去,把下边两个正在爬梯的人也砸到了地上。
    墙外,潘小晚带着来喜急急而来。
    “李有才,你疯啦,你这是在干什么?”
    潘小晚一把抓住李有才的胳膊,变色道:“咱们来丰安庄做客的,这怎么就打起来了?”
    李有才无奈地苦着脸解释:“娘子,这不是我的主意啊!
    何执事怀疑杨灿私贩甲胄,让我们彻查杨府。
    可谁知道青梅姑娘早有防备,我们刚到后宅,门就关了……”
    他心里其实也委屈,他是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原本想着出其不意制住青梅,兵不血刃搜查杨府。
    结果,人家早有防备。
    他又想喊话晓以利害,劝说青梅开门。
    可张云翊跟条疯狗似的,当场就下令攻打。
    如今木已成舟,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干了。
    现在他只盼着杨府里真有一批甲胄,否则如何收场,他都不敢去想。
    “何执事?何执事让你去死,你去不去啊?”
    潘小晚越听越有气,恨恨地拧着李有才身上的肥肉。
    “这得罪人的差使,别人不干,就派给你了?
    别人要打让别人打去,你跟我回去!把你的人喊上!”
    潘小晚一把拧住了李有才的耳朵。
    “欸欸欸娘子啊,轻点,耳朵要掉了……”
    李有才被拧着耳朵,侧着身子就要被潘小晚带走。
    他脸上满是无奈,疼得直咧嘴,他脸上满是无奈,心中却是暗喜。
    娘子这么一闹,他正好撤出去。
    李有才配合地跟着潘小晚往外走,腿都抬起来了,却被张云翊一把拦住了去路。
    “潘娘子,我们在执行公务,你一个妇道人家,最好不要多事!”
    张云翊突然挡在了潘小晚前面,神色冷厉。
    事已至此,他只能一条路走到头了,岂容李有才退缩。
    张云翊毫不客气地抬手打开潘小晚拧着李有才胳膊的手,厉声道:
    “这是什么时候,这是什么地方,轮得到你在这里撒泼,滚开!”
    李有才脸色一变:“张庄主,这是我娘子,你这……有点过分了吧?”
    张云翊每次上凤凰山,对李有才都是要巴结一番,奉上厚礼的。
    可今天张云翊对他娘子却如此不给面子,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然而眼下这形势,张云翊是绝不允许再生意外的,哪怕因此得罪了李有才也在所不惜。
    更何况,他只是觉得李有才惧内,李有才自己不敢得罪娇妻,由他出面,挫一挫潘小晚的锐气,说不定还正合李有才的心意呢。
    “我管教自己男人,关你屁事?”
    潘小晚气极,十指纤纤,就向张云翊脸上挠去。
    “哎呀!”
    张云翊只觉脸上颊上一阵刺疼,伸手一摸,满手是血。
    他恼羞成怒,用力一振手臂,潘小晚没站稳,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李有才一见,连忙去搀潘小晚:“哎呀娘子,你没事吧?快起来快起来,张庄主,你不要太过分。”
    潘小晚爬了起来,一把甩开李有才,指着张云翊怒喝道:“张云翊,擅自攻打杨府内宅,这可是你的主意。大家都看到了。”
    潘小晚大声对李有才带来的凤凰山侍卫们道:“他跟杨庄主有私仇,你们可别傻呼呼的给他利用了。
    好处没有一点,少夫人追究下来,就有你们的份儿。”
    张云翊厉声道:“潘娘子,你再敢乱我军心,可别怪老夫对你不客气了!”
    “张云翊,你够了!”
    李有才难得硬气了一把,喝斥了张云翊一声,又对潘小晚低声下气道:“娘子,你还是回去吧,别让为夫难做。”
    “哼!”
    潘小晚瞟了一眼张云翊,他颈间被自己挠出的指痕,都有血珠子渗出来了。
    潘小晚这才傲娇地一甩罗裙,对来喜道:“小来子,咱们走!”
    潘小晚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张云翊冷哼一声,用手帕沾了沾脸颊和脖颈,看到血迹,心中更是懊恼。
    他回身大喝道:“你们都给我听着,全力攻击,谁能攻进内宅,老夫赏他锦缎十匹,美婢一名!给我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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