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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道左相逢,有趣有趣(新人物出场!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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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涿州,又赶了一日路,终于到了良乡。

    此地到京城,不过五十余里而已,快马半日可达。

    卢象升照旧骑着马前探,以便寻访田间农夫,查问马草之事。

    这天色昨日不知为何,霎那间放晴,如今天空一碧如洗,温度也略微回升,赶起路来倒是十分惬意。

    如果……周遭田地中,没有那一块又一块突兀的荒芜就好了。

    ……

    一行人等正纵马而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迅速传来。

    十余骑精壮汉子,个个以面巾遮脸,腰挎朴刀弓箭,呼啸着从后方赶超上来,旋即又勒住马头,将众人不紧不慢地围在中央,盘旋打转。

    为首一人,打量了一下众人行囊,没看到有佩戴弓箭,顿时胆大不少。

    他策马上前,将弓箭拿在胸前,一下一下轻轻拉着,却也不搭箭,只作威慑。

    “这位爷,看样子是远道而来?兄弟们连日奔波,手头有些紧,不知爷可否行个方便,请兄弟们喝顿酒水?”

    他顿了顿,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

    “所要不多,我们十个兄弟,一人十文钱,凑个整,一钱银子即可,如何?”

    卢象升尚未开口,身后一名冯府派来的护卫家丁已然按捺不住。

    他驱马上前一步,大声喝道:“大胆!可曾听过涿州冯家的名号?如何敢在此地放肆!”

    那为首的盗贼闻言,脸上的笑意一僵,暗骂一声,“他娘的,出门没看黄历。”

    涿州离着这70多里地,就算涿州知州也管不到他头上。

    那什么狗屁冯家,更是听没听过。

    但这家仆敢这么嚣张,想来应是有权有势,要是进了京一道奏疏报上去,他的千户大人准得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做生意而已嘛,不寒碜,这家抢不得,总有下家能抢,肥羊千千万,何必怼死这家。

    领头的汉子想到这里,连场面上的狠话都不说一句,呼哨一声,便领着众人拨转马头,绝尘而去。

    一场眼看就要发生的冲突,就这么消弭于无形。

    那冯府家丁见状,脸上立刻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凑到卢象升身边邀功道:“卢大人您看,我家老爷就是怕路上遇到这等腌臜事,扰了您的清净,这才特派我等护送。”

    卢象升看着盗匪远去的方向,眼神幽深,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一声轻叹。

    这京畿的盗贼,比起他登科那年,似乎稍有节制,但仍是十分猖狂啊。

    今日这队算上冯府家丁,也有六七个骑马壮汉,他们不过十余人居然也敢围上来讨要赏钱。

    卢象升眉头皱起,忍不住思索起来。

    这京畿盗贼延续百年,早已发展出了自己的规矩。

    凡是旅人、商客,就略微讨些钱财,甚少伤人性命,本质上,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过路税。

    若真有哪个不开眼的犯下杀人大案,不等巡捕营找上门,盘踞各处的京卫所将领们,自己就要先把人宰了,将头颅恭恭敬敬地递到巡捕营的门口。

    至于卢象升为何知道的这么清楚?

    因为他在山东官临清仓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了这般戏码。

    只是那里的劫匪不是在陆上骑马,而是在运河上划着小船罢了。

    根子里的问题,都是一样的。

    大明各地,卫所、巡检司与民户杂处,管束不严,年饷不齐,那些拥有武力的军户,自然会想方设法地利用这点武力,做些无本的小买卖。

    就算年饷齐了,那也耐不住各地军将想自己肥一肥腰包不是?

    卢象升忍不住扪心自问起来。

    如果此事交由我来处理,我又应该该从何入手呢?

    先整治卫所?还是先整治军饷?

    卢象升一边任由马儿前行,一边在心中反复推敲着,嘴角不自觉露出了一抹微笑。

    事功之乐,实非文章能比啊,有趣,有趣!

    ……

    越靠近京畿,官道两旁抛荒的田地便越多。

    在涿州时,还不过十之有一,到了此处,放眼望去,竟有十之二三的田地长满了枯黄的野草。

    卢象升好不容易寻到一户仍在田间赶着播种的农人,上前问话。

    一番交谈下来,他拿到了京城左近的马草征收比例,一亩地,交一束草。

    简单换算一下,也就是一顷地一百束!

    远超大名府一路以来的征收比例。

    某种意义上,越是逃荒,剩余民户的赋税就越重,因为总额是不会减少的,官府只会不停把赋税压在剩余民众的身上而已。

    这区区一束草,听起来不多。

    可一亩小麦,辛劳一年,得一石粮以外,也不过产出十五束麦草。

    这已是实打实的十五税一。

    更况且麦草寻常农家也有用途,要么就是喂养牲口,要么就是售卖换钱,终究不是无用之物。

    卢象升的眉头又皱起来了。

    一路行来,他已渐渐看明白了这马草一事的问题所在。

    若只是单纯整治召买马草中的贪腐,以他看来,难度不会比治理临清仓的难度更高。

    勋贵、中官、官员、胥吏虽然贪利,但只要皇帝真的看重这件事,没几个傻瓜会硬顶着圣意找死。

    但他卢象升,真的就只做马草之事吗?

    朱子有云:

    今天下之病在膏肓者久矣!

    夫人而能知之,夫人而欲言之,顾以不当其任,则虽欲一效其伎而无所施耳。

    他卢象升如今奉诏入京,也算是当得其任了,那又有没有可能提出能治膏肓的方案呢?

    卢象升沉思片刻,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不对,不应该这样贸然去做。

    这几日接了皇命,一路入京之时,心思全扑在了马草一事上,竟是连邸报都没顾上看。

    新君的脾性、施政方略,他都一概不知,此刻一切都是空想。

    看来,入城之后,首要还是得查探消息才是。

    想到这里,卢象升拨转马头,对他的小厮说道:“你回头去找一下两位大人,告诉他们我今日要先行入城寻觅住处,就不等他们一起进京了。”

    “通告之后,你再入京到宣武门承恩寺来找我便是。”

    小厮应诺一声,拨转马头而去。

    卢象升又看向站在原地不动的家丁,眉头一皱,说道,“你们还等着干嘛,一起回去护送两位大人便是。”

    那家丁有些迟疑:“可是……方才那些盗贼……”

    卢象升双眼微眯,也不说话,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那家丁顿时心中一凛,不敢再多言,连忙也招呼其余人一起回转去了。

    ……

    摆脱了冯府的家丁,卢象升单人独骑,速度快了不少,不多时便已过卢沟桥。

    巍峨的京师城墙,也已远远在望。

    就在此时,他眼角的余光,忽然被官道旁一个奇特的建筑吸引了。

    咦,刚刚一闪而过的是什么古怪东西?

    卢象升勒住马头,转身望去。

    官道边本有个传递文书的急脚铺,如今旁边却突然起了一座两丈多高的木制高台。

    台子顶上,还架着一根工字型的奇怪木棍。

    卢象升看了看天色尚早,终究还是没能按捺住心中的好奇,调转马头,向那高台行去。

    来到近前,他才看清,三名军士正在高台中忙碌。

    一人年纪最轻,约莫十七八岁,竟穿着一身飞鱼服,手中举着一根黄铜制成的单筒长棍,从高台窗口往外张望,口中念念有词。

    另一名年纪稍长的,掩在其后,隐约可见似乎拿着毛笔,在一本册子上飞快地记录着什么。

    最后一人看着已有三十出头,则正站最后面,看不清在做些什么,似乎和高台上的工字木架有点关联。

    卢象升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立在台侧,看着他们忙碌。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那名年轻的飞鱼服少年猛地放下了手中的铜管,兴奋地一拍大腿。

    “成了!广宁门回报了!”

    他大喊道:“收发信报可同时进行!没有出错!”

    另外两人闻言,顿时也满是喜色。

    “王头儿,你这下可发达了!效率凭空提高了一倍啊!”

    “是啊,这头奖一百两银子,定是你的了!”

    飞鱼服少年哈哈一笑,随即却又摇了摇头,有些不甘心地叹了口气:“妈的,俺这次恐怕最多拿个次奖。”

    他用力一锤身旁的栏杆,骂骂咧咧道:

    “姓邹那厮的法子实在太过讨巧!居然想到将常用词直接编码!”

    “如此一来,‘奴酋三千人犯宁远’,就从八个编码变成了四个编码!如果把一些军令整理一下,甚至可以从八编码变成两个一个!”

    飞鱼服少年妒忌得面无全非,咬牙切齿道:

    “那日俺睡前就朦朦胧胧似乎想到了,却没想到睡醒后他就已经报了上去!这孬货真是踩了狗屎运了!”

    “就一天啊!就一天!要不然头奖,次奖都得是我的!”

    卢象升在台下静静听着,只是暗暗记住这些莫名其妙的词语。

    见他们似乎是忙完了暂歇,他才轻咳一声,拱手道:“敢问诸位……”

    这一声,顿时把高台上的三人吓了一大跳。

    “什么人!”

    三人几乎是同时转身,锵然声中,三柄腰刀齐齐出鞘,在小小的平台上乱做一团。

    那锦衣卫少年更是眉毛倒竖,厉声大喝:

    “呔!哪里来的贼厮,竟敢在此窥探军情!”

    话音未落,他竟是想也不想,抓着旁边一根绳索,就从丈高的地方一跃而下!身手矫健,落地无声。

    另一名军士也有样学样,跟着跳下,却不防身子撞在了塔台某个凸起处上,口中发出一声闷哼,但他强忍着痛楚,依旧一瘸一拐地持刀逼了上来。

    最后那名中年人犹豫了片刻,大约是觉得自己的身手没这么利落,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从楼梯爬了下来。

    不多时,三人便呈品字形,将卢象升团团围住,刀锋在阳光照耀下泛着冷光。

    卢象升却不见丝毫惊慌,只是微微一笑,从容拱手道:“在下并非歹人,乃是奉诏入京的大名府知府卢象升。见此建筑奇特,故而特来相问。”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了勘合路引,坦然亮出。

    三人面面相觑,那为首的锦衣卫少年眼中仍有疑色。

    在他示意下,那名中年军士才上前一步,一把夺过路引,仔细查看起来。

    ……

    片刻之后,误会解除。

    三名军士收刀入鞘,自报了家门。

    那飞扬跳脱的少年,正是锦衣卫指挥佥事王世德。

    永昌新君下令摘选清白少年,重造锦衣卫面貌。

    结果他老爹第一轮选汰就被清理了。

    然后他凭借过硬的弓马本领和还算不错的文采又过了考核,直接顶替了老爹的职位。

    成了个19岁的正四品指挥佥事。

    另外两人,则是锦衣卫百户陈三丘与莫显祖。

    不值一提,都是熬了几年都熬不上去的苦大头,这辈子如果没有好命,大概一直停在百户了。

    三人又将这【千里电光传讯台】的用处用法,大概和卢象升解释了一下。

    ……

    “什么?!”

    卢象升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追问道:“所以,按照你们的这个……法子。”

    “一条军情讯息,从辽东的锦州卫传到京师,最快……只需要半个时辰?!”

    王世德见他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得意地一叉腰。

    “那是!本来还需要一个时辰的,多亏了小爷我改良了这收发之法,才能做到如此迅捷!”

    卢象升下意识地又抬头看了看那座高台。

    忽然就觉得这高台一点也不奇怪。

    一棱一角都充满了力量和美感!实乃大师之杰作也!

    他由衷地赞叹道:“此等神来之笔,不知是出自哪位兵法大家之手?虽是借用烽火旧例,却实在是发前人之未见,石破天惊!”

    王世德一听这话,脸上的得意之色瞬间化为了一脸狂热,他猛地一拱手,朗声道:

    “正是当今新君,永昌陛下!”

    “陛下?”

    卢象升闻言,方才的震惊与赞叹,瞬间冷却下来,眉头忍不住紧紧一皱。

    此法虽然是军国利器,但出自皇帝之手却让他起了一点担心。

    会是另一个天启吗?

    卢象升不着痕迹地收敛了脸上的神情,缓和了脸色,笑道:

    “原来如此。我登科以后,常年在山东、大名府任职,路途遥远,却是孤陋寡闻了。”

    “不知新君登基之后,还有其他雅政吗?”

    卢象升这边说着,手已在袖中掏摸,拿出了一小块约莫一两的碎银,递了过去:“些许茶水钱,不成敬意,还望王佥事莫要推辞。”

    谁知,他银子刚递到一半,那王世德像是被蝎子蜇了一般,猛地一个大后跳,锵的一声再次拔出刀来,厉声喝道:

    “你想做什么!”

    这一声暴喝,中气十足,震得卢象升耳膜嗡嗡作响。

    他举着银子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中,一时间竟呐呐无言,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不是……这就是钱啊,你是没见过还是怎地?

    王世德的脸色铁青,像看什么脏东西一样看着卢象升,和他手里的银子。

    “我道是什么大人物,原来也是个只知用银子开路的货色!”

    他哼了一声,将刀插回鞘中,但语气依旧咄咄逼人。

    “陛下有旨,‘欲正人,先正己’!我锦衣卫承袭百年,到如今已是鹰犬土狗一般的不堪名声,如何还称得上是天子亲军!”

    “此卫事关国体,必当重整!便从我等开始,要让这身飞鱼服,重新显赫于人间!”

    他瞪着卢象升,像是在宣誓一般。

    “你往后若在京中见到有穿这身皮的,敢贪赃索贿,鱼肉百姓,你自可上疏弹劾!到时候,我王世德第一个不放过他!”

    说到这里,他像是还不解气,又补充道:

    “你们这些做官的,平日里不知贪了多少,便以为人人都与你等一般见识!当真是将我们看扁了!”

    卢象升终于反应过来,他郑重地收回了银子,对着王世德深深一揖,沉声道:

    “未知王佥事如此高风亮节,倒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王世德的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了一点。

    他用力地“呸”了一声,一甩手:“算了!话不投机半句多!也别聊了,快滚吧,我们今日还有好几组实验没做呢!”

    说罢,领着其余二人,转身就朝那高台走去。

    刚走没几步,他终究还是没忍住。

    又转过身来,将刀连着刀鞘一同举起,隔着数步之遥,狠狠地指着卢象升。

    “你们这些官,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可别让你们王爷爷抓到把柄!”

    “否则,迟早像那汝宁府的狗官一样,叫尔等身败名裂,大白于天下!”

    说完,他才头也不回地爬上了高台。

    卢象升独自站在原地,看着那少年气十足的背影,一时间竟有些啼笑皆非。

    这少年郎看着涉世未深,一番话却是又冲又直,让他不好解释。

    他摇了摇头,倒也不生气,转身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

    再抬头时,他望向远处那巍峨的京城轮廓,原先紧锁的眉头,不知不觉间,竟已慢慢舒展开来。

    他一挥马鞭,就向着京城驰去。

    只留一句微不可闻的低语落在原地。

    “有趣……实在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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