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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尚与张果老一同骑在驴背上,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已经翻越崇山峻岭。
    他问:
    “老恩人方才瞧见了什么,这般惊喜?”
    张果老方才一时兴起,坐上驴,一路疾驰,竟将和尚忘在了中条山。走了一段才蓦然想起,又折返接他。
    此时张果老心情畅快,眉目间尽是笑意。
    笑道:
    “不过是好友请我来兖州一趟罢了!”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要事,难为他还要跨越千山万水,递消息与我。”
    和尚不知道是什么小事,见张果老喜滋滋的样子,也笑着应和。
    一路骑驴,不久就到了兖州城。
    江涉正站在街头。
    面前是个炭火正旺的烤栗摊。贩子小心抖出几颗栗子,焦香四溢,他伸手往旁边一摸,回头歉意道:
    “荷叶用完了,我给郎君用箬叶包上可行?”
    江涉把钱递给他,接过栗子来。
    老者下了驴,正看到这一幕。
    他牵着驴子,走到江涉身边,笑问:“先生也好这口烤栗?”
    江涉捧着热乎乎的栗子。
    给张果老分了一些。
    此时饴糖珍贵,少有人用糖来炒栗,但这么直接用火烤着吃,也是香甜。
    江涉反而不知哪个更好吃些。
    和尚离那火盆远着,他如今是纸身,张果老的法子是用酒气喷成附身,不那般怕雪水。但却畏火。
    和尚瞧着那高人递给小贩几枚开元通宝。
    心中惊奇。
    仙人也吃人间烟火?
    江涉与张果老立在街头,你一颗我一颗,不一会就吃了三四颗,才把余下的热栗子放入袖中。
    猫儿挨在他脚边,也想闻,又怕烫。
    二人携一猫一驴一僧,沿街慢悠悠地走,直至快到城门。
    道旁走过一队出殡仪仗,挽郎唱着挽歌,在挽郎身后,还有人一路抛洒纸钱,再往后,是一对纸扎的车马器具,栩栩如真。
    行人纷纷避开。
    江涉笑着指道:
    “僧人下葬。我们一起去瞧瞧?”
    和尚一跛一跛走在两人身后,瞧着那出殡仪仗,惊了一下。
    “这是用来葬贫僧的?”
    他活着的时候都没有这般豪奢。
    江涉点头。
    挽郎一路上唱着挽歌,身后还跟着不少随从。这些人远了行宫,才松闲下来,三三两两闲话。
    “河东王竟真在殿上把和尚杀了。”
    “莫要胡言!已经吩咐过是护卫杀人,不干河东王的事。”
    当日的事传的沸沸扬扬,能瞒过兖州人,却瞒不过这些成日在宫中行走做事的随从。
    他们唏嘘:
    “谁能想到……昔日太宗服丹,那天竺和尚还能全身而退。”
    “幸好这和尚临死还算有点福气。”
    也有人咕哝一句。
    “一个穷和尚竟得这般厚葬……”
    他们说着说着,又压低声音。
    “哎——”
    “你说,那张果老说的是不是真……”
    江涉走在后面,听了全程。
    这支出殡队伍一路行至城外,越过石神庙,直至一处预定好风水佳地方才停步。据说高人说,此地会出大德高僧,墓穴早已掘好,只待落棺。
    正当抬棺欲下之时,众人忽觉一阵头晕。
    再回过神,坟已被他们填平。
    欸?
    定然是兖州冬日的风太冷,吹得他们头疼,才感到有些晕。
    挽郎和随从们踩着纸钱回去了。
    有的瞧见那纸扎漂亮,袖子里顺了两样小件,预备有机会卖到凶肆去。这东西卖价贵,也可换几个钱花。
    老者抬起手来。
    棺木打开,一个黑赤僧衣的和尚躺在那里,衣裳与之前更华贵了一些,也没有血污,想来是有人仔细捡过尸骨,重新换了一件僧衣。
    张果老仔细瞧了瞧,吐出一口气。
    “幸而现在是冬天。”
    和尚不解。
    问:“若是夏日如何?”
    张果老抚着须子,笑呵呵道:
    “那该生蛆喽……”
    旁边的和尚心绪复杂,不再说话。
    江涉失笑。
    他带着探头探脑张望的猫儿,往远处走开几步,对老者拱手,道:“果老动手吧。”
    “那小老儿今日也展露一回。”
    张果老伸出手来,拍在和尚的肩上。
    虚虚的身影道道碎去,在天地间漂泊。
    冷风中,可听到张果老的笑声:“前几日,我将你周身生机断绝,那傻东西还当自己力比项籍,能一刀割下脑袋,哈哈!”
    “今日该回去了——”
    天地间生机牵引起来。
    和尚已经吃惊,却已经说不出话来。
    让人生机断绝,又涵养住尸身,让死者复生,简直闻所未闻,匪夷所思。
    张果老面色也有些苍白。
    这老头子只会哈哈大笑,说着好麻烦。其中难处,他一字也未曾对和尚讲过。
    更未对江涉求援。
    很难想象,能有人为了半筒水的恩情,要救人三命。
    和尚如今听不见。
    张果老低喃起来,笑对江涉说:“人情债还起来果真麻烦。”
    他嘴上咒骂个不停。
    又说。
    “这和尚死脑筋,在山里我就该看出来,笨的很,他以为自己学的是正法,就想救人性命。这下好了,救人老子,被儿子砍死了。”
    “蠢货,蠢货!”
    张果老白着脸,哈哈大笑。
    “趁和尚听不见,老头子多骂几句。”
    “先生不会见怪吧?”
    “岂会?”
    他瞧张果老艰难,伸手取出瓷瓶,打开塞子。老者立刻感受到,天地的生气都往上蹿了蹿,生机翻涌。
    张果老眼皮一跳,忙拦住江涉。
    “先生莫要动手!”
    见到江涉停下动作,他才松了口气。
    “先生这样是能帮他,只是这甘露浇下去,这和尚说不定会延寿多少年,老头子保他三条命就够了。”
    “旁的不必求!不必求!”
    寒风凛冽,吹动几人的袍袖,猎猎作响。
    又过了几刻,终于一魂不少,归位还身。老者把和尚的头小心放在身子上,正正经经对好。抹了把汗,唤道:
    “醒来!”
    棺木里,和尚迷蒙睁开眼睛。
    人缓了几息,就要对老者叩拜感谢。
    “何必如此?”
    老者避开,他道:“江先生还是漏了一缕生机在外,叫你得见,与其谢我,还不如谢过先生!”
    和尚知道恩重。
    对两人都拜了拜。
    老者脸上没有刚救活人如释重负,而是四下望了望,终于瞧见江涉之前剪出的纸人落在雪地上。
    小心揣入怀中。
    一切做完,张果老擦了擦额上的汗意。
    他指使道:
    “和尚,这是你的棺材,你去把棺木盖回去,再埋土里。”
    又看向江涉。
    张果老神情复杂起来,感慨道。
    “先生真当我是好友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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