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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飙回到官宿后,没有立刻开展行动。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计划,发现似乎少了重要一环。
    之前的‘讨薪’运动,加上后来的‘审计’风暴,虽然有他‘求死’的主导,也有对这个世界底层苦难的宣泄,但说白了,主要还是人的共鸣。
    如果那些人没有真的受苦受难,他们是不会跟张飙一起疯狂的。
    就好像现代社会,大家有肉吃有衣穿,你说咱们去造反,别人只会拿你当神经病。
    所以,上层的设计图有了,还需要构建下层的地基。
    想到这里,张飙又想起了沈浪他们五个。
    如果老朱他们都记得自己,那沈浪他们五个,绝对不会忘掉自己。
    可是,现在去找他们,明显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距离朱允炆被册立皇太孙,还有一天的时间
    “嗯!必须要在一天之内,将声势搞起来!搞得老朱措手不及!搞得大朝会开不下去!”
    “不过.”
    张飙沉吟了一下,略微有些古怪的嘟囔道:
    “老朱现在还有心思开大朝会吗?”
    “皇长孙死得不明不白,作为最大的受益者,皇次孙朱允炆,他是真的一点也不怀疑?这不合理吧.”
    “况且,就算朱允炆年纪小,不可能搞这种事,那他母妃呢?吕氏总脱不了干系吧?”
    话音落下,张飙猛地想起一件事,然后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记得,吕氏是洪武十六年被太子朱标扶正的,而朱雄英是洪武十五年死的。
    虽然时间上相差了几个月,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如果朱雄英活着,她是不可能被扶正的。
    只有朱雄英死了,没有嫡长子了,他的儿子朱允炆,才有机会成为名义上的嫡长子。
    【这么看来.她确实有很大的动机啊】
    张飙摸着下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但是,以老朱的疑心,这种情况,他不可能想不到。
    那么他,为什么没有处置吕氏呢?是因为吕氏真的无辜?还是为了朱允炆,将这件事刻意无视了?
    毕竟在他眼中,朱允炆还是挺不错的,否则也不会为了朱允炆大开杀戒,掀起《蓝玉案》。
    可惜,他终究还是老眼昏花,看走了眼。
    朱允炆在他面前是“至纯至孝”的皇太孙,他一死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完全是两个人设。
    【哎,老朱家的事太狗血了,一个比一个离谱.】
    【子子孙孙,就没多少好东西.】
    【不过,你们家的事,你自己去查吧,我还要干我的正事!】
    想到这里,张飙甩了甩头,尽量不去想老朱家的事,然后从床上站起来,准备去吏部和户部走程序,挂牌《大明反贪局》。
    他要用反贪局的名头,让老朱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毕竟在他眼中,老朱就是大明最大的蠹虫。
    特别是老朱的内帑,跟‘蠹虫孵化器’没什么两样。
    然而,就在他刚走到房门的时候,房门却被突然敲响了。
    “咚!咚——”
    一阵房门被敲击的声音后,传来了一道略微焦急的呼喊声:“张青天,您在家吗?我们找您有点急事!”
    “嗯?”
    张飙微微一愣,心说他们怎么来了?当真不怕死啊!
    之前那几名伤残老兵过来,他就告诫过他们,以后不要来了。他们的心意,他都知道。
    而且他们透露给张飙的消息,都是人所共知的消息,也算不得违禁。
    所以,张飙觉得老朱应该不会为难他们。
    但往后就说不清了。
    毕竟跟‘疯子’张飙牵扯的人,以老朱的病态心理,很难做到全部都容忍。
    沈浪他们五个,就已经是老朱的底线了。
    可是,人都来了,似乎还很着急,张飙又不可能视而不见.
    一时间,张飙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纠结。
    “张御史应该不在,哎,我们死定了”
    “妈的!大不了跟他们拼了!反正老子早就不想活了!”
    “别啊老周!你老婆孩子怎么办,他们”
    “嘎吱——!”
    就在几名伤残老兵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房门被轻轻地打开了。
    “几位老哥,进来说话!”
    熟悉的声音,传入了几位老兵耳中,使得他们不由浑身一颤,几乎是带着哽咽的转过身:“张御史”
    “行了,废话少说,快进来!”
    张飙摆了摆手。
    几位老兵面面相觑,很快,他们就悄无声息的进了张飙房间。
    “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别来了吗?”
    张飙环顾几人,开门见山的问道:“怎么还要死要活的?”
    几名老兵互相对视一眼,随后由那名独臂老兵道出了原委。
    原来是老朱制定的军籍问题。
    一旦入了军籍,就是世代军户,子子孙孙都得当兵。
    想脱籍?比登天还难!
    家里男丁死了,就要从子侄、甚至同族里勾补。
    那些当官的,就借着‘勾补’的名义,强拉壮丁,逼得人家破人亡。
    “我那外甥,正在家种地呢,突然冲进来一帮官差,二话不说就把他捆了,要押送到几千里外的甘肃去当兵。理由是,他一个连名字都记不清的远房祖父,是军户。”
    “我们村出了个逃跑的军户,结果全村连坐,村长都被流放三千里了!”
    “这世道,简直没法活啊!张青天!”
    “是啊,这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啊!”
    听到几名伤残老兵的唉声叹气,张飙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或者安慰他们。
    不得不说,老朱搞的这个卫所制,真的是个‘天坑’。
    那么,什么是卫所制?
    简单来说,就是国家给当兵的分田地,平时你们是农民,自己种地养活自己。
    战时你们就是战士,抄起家伙保家卫国。
    国家出装备,你们自己解决工资和口粮。
    听着是不是特完美?简直是明朝版的‘铁饭碗’,自带编制还包分配田产。
    按《明太祖实录》的说法,每个军户家庭能分到50亩地,连耕牛、种子都给你配齐。
    洪武初年,这套系统运转得那叫一个‘溜’。
    九边军屯一年能收两千多万石粮食,边防军吃饱喝足,还能有点结余。
    那时候,当兵是个光荣的职业,是真正的国家柱石。
    然而,理想有多丰满,现实就有多骨感。
    谁能想到,这个老朱亲手设计的‘完美闭环’,在短短几十年后,就成了一个吞噬无数家庭、绵延近三百年的巨型天坑。
    问题出在哪?就出在两个字:人性。
    朝廷说地是给军户种的,可地契呢?牢牢攥在各级军官和官府手里。
    这就好比公司说给你股份,但股权证永远在老板的保险柜里。
    时间一长,这地就成了长官们的私产。
    正德年间,大太监刘瑾,一个人就霸占了一万多亩军田。
    什么意思?三百多个本该保家卫国的军户家庭,一夜之间,从国家公务员变成了给他家打长工的佃农。
    他们种出来的粮食,不再是军粮,而是太监老爷的私产。
    这还只是冰山一角。
    你以为当兵的只需要种地守城?太天真了!
    长官们把他们当成了免费的‘万能工具人’。
    修豪宅、运私货、甚至给长官夫人带孩子,都得士兵上。
    成化年间,延绥镇的士兵就吐槽:
    【三日一小役,五日一大役,不知吾等是兵是奴?】
    这哪是保家卫国,这分明是卖身投靠。
    更要命的是,九边那地方,很多都是鸟不拉屎的盐碱地、沙漠戈壁。
    大同镇有的卫所,‘地皆沙碛,亩收不过三斗’,拼死拼活干一年,交完租子自己就得喝西北风。
    嘉靖《固原镇志》里记了个事,讲的是一个军户半夜在地里浇水,实在太累睡着了,结果被野狼活活叼走。
    听着都让人心酸。
    就这,还有很多人鼓吹明朝,鼓吹老朱呢!
    张飙叹息着摇了摇头,然后看向几位老兵,沉沉地问道:
    “你们不是伤残老兵吗?按理说,应该有优待才对,怎么连你们都被牵连了?”
    这话像是打开了某个闸门。
    独臂老周浑浊的眼睛里泛起血丝,声音变得无比沙哑:
    “优待?张御史,您是不知道!咱们这些老家伙,领点伤残抚恤金,都得交份子钱!您以为他们会让咱们白拿?”
    “就您‘以资抵债’给咱们的那些东西,大部分都‘孝敬’给了他们!”
    “否则,他们就会想办法为难我们的家人!”
    “是啊!咱们虽然没被牵连,但咱们的亲朋好友,哪个没被牵连?比起咱们,那卫所里的后生们,才叫一个苦!”
    瘸腿老李用粗糙的手掌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接口道,语气里充满了愤懑:
    “说是军屯,可好田好地都被千户、百户老爷们,还有那些王府的庄头们占了去!”
    “分到咱军户手里的,都是些贫瘠山地、河边洼地,累死累活一年,打下的粮食连交皇粮都不够!”
    “皇粮?”
    瞎眼老孙冷笑一声,他用手指敲着桌面:
    “正赋都还好说,最要命的是那些数不清的杂派、加征!”
    “这个王爷修府邸要‘摊派’,那个国公做寿要‘随礼’,上官迎来送往要‘孝敬’!”
    “咳咳.对!名目多得俺们都记不住!”
    伤病老钱,咳嗽着附和道:
    “粮不够,就拿家里仅有的一点银钱、布匹抵,再不够,就只能卖儿鬻女!”
    张飙的眉头紧紧皱起:“卫所的军官不管?朝廷不管吗?”
    “管?”
    老李嗤笑一声,带着无尽的悲凉:“军官?他们就是最大的蠹虫!喝兵血,吃空饷!哪个少得了他们?”
    “咱们一个满编该有五千六百人的卫,实际能有三千人就不错了!”
    “剩下的名额,饷银,全进了当官的腰包!”
    “至于朝廷?户部侍郎傅友文,兵部尚书茹瑺,就是朝廷!”
    老孙用他那只尚能视物的眼睛盯着张飙,声音颤抖:
    “这还不算……有些王爷,心思更野!”
    “他们偷偷在藩地蓄养私兵,不敢明着来,就通过卫所的军官,用各种手段把精壮军户弄到他们的王庄里去,名义上是佃户,实际上就是他们的私兵!”
    “粮饷器械,都从咱们军户身上刮!”
    “对!这事俺知道!”
    老周猛地一拍大腿:“就比如西安府那边,秦王府……唉,有些话俺不敢说,但那边卫所的兄弟,苦不堪言!”
    “好好的军田被强占,人被打发去给王府挖矿、修别院,稍有不从,就是一顿毒打,甚至莫名其妙就‘病死’了!”
    “咳,还有晋王府”
    “是啊,他们虽然被废了爵位,但王府在藩地的腌臢事,还在继续.”
    老兵们你一言我一语,血泪控诉着卫所制度的腐败、军籍的悲惨以及藩王与军官勾结的非法行径。
    他们或许说不清太高深的道理,但那一桩桩、一件件亲历或亲见的惨事,却比任何资料都更具冲击力。
    张飙默默地听着,手指的指甲掐紧肉里,溢出了鲜血都不知道。
    他的心,也如同外面的雨天一样,被淋得拔凉拔凉的。
    他知道明朝的卫所制有问题,却没想到已经糜烂至此。
    要知道,这才洪武二十六年,也就是说,还要糜烂两百多年。
    【这简直就是现实版的.悲惨人间啊!】
    “张青天,我们知道您有本事,虽然您的情况也不好,但我们别无他法了,不知道您.”
    眼见张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老周抬手制止了众人的你一言我一语,抬头看向张飙,欲言又止。
    听到这话,张飙顿时回过神来,看向老周和其他老兵,沉声道:“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这个.”
    几名老兵互相对视一眼,却听老李叹息道:
    “张御史,能结识您,是我们此生最大的荣幸。我们知道,这样来找您,有些忘恩负义”
    “您明明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
    “但是,我们是真的没办法了,我们都是粗人,废人,斗不过那些官老爷,我们想的是,您能为沈会计他们‘讨薪’,能不能也为我们讨个‘公道’.”
    “是啊张大人,哪怕不能救回俺外甥,也要救救那些无辜被牵连的村民!”
    老周也随口附和道:“他们的日子已经够苦了,那村长三个儿子都死在了战场上还被流放三千里.”
    “咳张青天!”
    老钱直接给张飙跪了下去,咳嗽着道:“求求您,求您帮帮我们.咳.帮帮那些后生”
    此话一出,几名伤残老兵,全都跪了下去。
    “张御史!”
    “张青天!”
    “张大人!”
    张飙看着他们,再次陷入语塞。
    他能帮吗?肯定是能的!但他就是‘毒药’,顶多‘以毒攻毒’,真正要解决大明的腐烂问题,还得刮骨疗毒。
    可是,以老朱现在的状态,恐怕已经没心思再治理国家了。
    他现在一心想要搞清他儿子,他孙子,乃至他老婆的死亡真相。
    虽然这些都是张飙提出来的,但不可否认的是,朱标,朱雄英,马皇后的死,确实有蹊跷。
    而且,如果不是老朱彻查真相,他都不会动摇他的藩王制度。
    也就是说,张飙提出那些死亡疑云,其实是他推行改革的动力来源。
    在混乱中谋求新生。
    【妈的!老子真是为这个世界操碎了心!】
    【朱重八,你不是要立储吗?】
    【老子就送你一份‘大礼’,让你看看,你选的‘仁君’,将来要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烂摊子?】
    【看看是你立储的心思硬,还是这卫所百万军户的血泪硬!】
    张飙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如刀,炭盆的余烬忽明忽暗,映照着他脸上那一丝近乎冷酷的决心。
    却听他冷声道:
    “我可以帮你们,但老子是疯子,跟着我干!就要做好必死的觉悟!如果没有,赶紧给老子滚!”
    “也别说沈浪他们怎么没死?那是他们的造化!不是人人都有这种造化的!”
    “出来疯,迟早是要还的!”
    “这”
    几名老兵闻言,再次互相对视,似乎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犹豫、挣扎、以及拼死一搏的拒绝。
    “张御史!我们不怕死!”
    “对!我们这副残躯,这辈子已经完了,与其苟且偷生,不如痛快疯一次!”
    “张青天!我跟着你干!”
    “俺也一样!”
    “好!”
    张飙大喊一声,随后看了眼窗外那些鬼鬼祟祟的人影,一个一个将老兵们扶起来,笑道:
    “想当初,我为了让沈浪他们讨到俸禄,给他们培训了一夜的‘死谏’。”
    “你们虽然不是言官,朝中大臣,但也可以培训.”
    “啊?”
    几名老兵一脸茫然,却听老周忍不住道:“张御史打算培训我们什么?”
    “是啊张御史,我们都是废人,粗人,能为您做什么?”老李接口道。
    张飙笑着看了他们一眼,也不废话,随即从床头那里拿出笔墨纸砚,在那张破烂的桌子上摊开,挥毫落纸——
    《论伤残人士在情报工作中的比较优势与实操技巧》
    “????”
    几名老兵额头上瞬间布满问号。
    最后一天,求双倍月票啊~
    还有两章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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