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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了吗?皇上下旨,午门外新设了登闻鼓、鸣冤鼓!有啥冤屈都能去告!连陕西旧案、东宫的事都能说!”
    “真的假的?告了真能不追究?”
    “皇上金口玉言!还说告实了有赏!妈的,隔壁王老五被那贪官害得家破人亡,这下有机会了!”
    “嘘……小点声!谁知道是不是钓鱼?别状没告成,先把命搭进去!”
    “就是就是,先观望一会儿,看看有没有人敢去!”
    茶楼酒肆、市井巷陌,无数双眼睛亮了起来,又充满了疑虑和恐惧。
    但毫无疑问,一颗颗仇恨或贪婪的种子被埋下,只待一个契机,便会破土而出。
    老朱这一手,直接将‘万民请命’的单方面舆论攻势,变成了真假难辨的‘万民告状’混战,让所有隐藏在暗处的敌人都感到如芒在背。
    而人们议论的焦点人物之一,王老五,此时也在做最后的挣扎。
    他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旧号衣,洗得发白,一条空荡荡的裤管在寒风中微微晃动。
    他的一条腿丢在了多年前北伐的战场上。
    此刻,他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棍,身子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内心极度的挣扎和恐惧。
    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布包,里面是最后几文铜钱和一张皱巴巴的、盖着顺天府大印的抚恤银领取凭据。
    昨天,就是凭着这个,他去找顺天府的刘书吏领取这个月的抚恤银,却被对方以‘账目不清,需复核三日’为由赶了出来。
    他知道,那刘书吏是瞧他残废老迈,想赖掉这笔钱,或者至少拖到他饿死。
    “告……还是不告?”
    王老五心里天人交战。
    告赢了,或许能拿回活命钱。
    告输了,或者触怒了官爷,可能就是一顿板子,甚至悄无声息地消失。
    他见过太多类似的事情了。
    周围人的议论飘进他耳中。
    “真能告?不会是骗咱们去,然后抓起来吧?”
    “听说告赢了有赏钱呢!”
    “赏钱?命要紧还是钱要紧?那些当官的,能是好相与的?”
    “看,那老瘸子好像想去……”
    王老五感觉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如同针扎。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裤管,想起战场上死去的兄弟,想起家里等米下锅的老妻和孙儿,一股混着绝望和屈辱的怒火猛地冲上了头顶。
    【妈的!老子一条腿都卖给朝廷了!还怕再丢一条命吗?!】
    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豁出去的疯狂。
    他不再犹豫,用那条独腿和木棍,奋力地拨开人群,一瘸一拐地、却又异常坚定地朝着那面鸣冤鼓冲去。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这个老瘸子身上。
    王老五冲到鼓前,看着那比自己还高的鼓槌,他咬了咬牙,扔掉木棍,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抱起沉重的鼓槌。
    “咚——!”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鼓声,骤然炸响。
    打破了清晨的寂静,也仿佛敲在了每个围观者的心上。
    鼓声回荡,王老五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坐在地,大口喘着气,但眼睛却死死盯着那几个值守的宦官。
    为首的宦官皱了皱眉,示意一下。
    一名书办上前,冷冰冰地问道:“何人击鼓?所告何事?”
    王老五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地上,双手高举那份皱巴巴的凭据,声音嘶哑却清晰地喊道:
    “青天大老爷!小人王老五,原籍凤阳,洪武八年北伐伤腿,失一腿!状告顺天府户房书吏刘能!”
    “他贪墨小人抚恤银,断小人生路!求青天老爷为小人做主啊!”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悲愤。
    现场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书办记录着,面无表情。
    为首的宦官眯着眼,打量了一下王老五,又看了看那份凭据,挥了挥手:“知道了,一边候着。”
    没有立刻抓人,也没有呵斥,只是让候着。
    这让围观的人群骚动起来。
    【什么情况这是?莫非有戏?!】
    接下来的等待,漫长而煎熬。
    王老五跪在冰冷的地上,独腿硌得生疼,但他一动不动,像一尊石雕。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议论声也越来越大。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就在有人开始不耐烦,觉得可能没下文的时候——
    “哒哒哒哒——!”
    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队盔明甲亮、杀气腾腾的锦衣卫缇骑,如同旋风般冲到了午门外。
    为首的小旗官勒住马,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跪着的王老五身上,又看向值守宦官。
    宦官连忙上前,低声禀报了几句。
    那小旗官点了点头,猛地一挥手:“拿人!”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锦衣卫缇骑就拖着一个身穿吏员服饰、面如土色、浑身筛糠的中年男子,来到午门外。
    正是那个顺天府书吏刘能。
    “刘能!你贪墨伤残老卒抚恤银,人赃并获!还有何话说?!”小旗官厉声喝道。
    刘能吓得魂飞魄散,裤裆瞬间湿了一片,语无伦次地求饶:
    “大人饶命!小人……小人只是一时糊涂!银子……银子还在小人身上!这就还!这就还!”
    哗——!
    人群彻底炸了!
    真抓了!而且还是锦衣卫亲自出手!?
    王老五看到刘能被抓,激动得老泪纵横,连连磕头:“谢青天大老爷!谢青天大老爷!”
    那小旗官看都没看刘能,直接对王老五道:
    “老卒王老五,你告状属实!皇上口谕:贪墨伤残抚恤者,罪加一等!刘能,革去吏职,重打八十军棍,流放三千里!家产抄没!”
    说完,他直接从怀里掏出一锭雪白的官银,足有十两,当啷一声扔在王老五面前:
    “这是赏你的!拿好了!”
    十两银子!
    足够普通人家一年嚼用!
    阳光下,那锭银子闪烁着诱人的光芒,也灼烧着每一个围观者的眼睛。
    王老五颤抖着捧起银子,如同捧着绝世珍宝,哭得几乎晕厥过去。
    而那边,刘能已经被按倒在地,绣春刀刀鞘没头没脑地狠揍起来,惨叫声响彻午门。
    静!
    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是轰然爆发的喧哗和难以置信的惊呼。
    “真赏了!十两!十两雪花银啊!”
    “刘书吏真的被抓了!还要流放!”
    “皇上……皇上是玩真的!不是骗人的!”
    这一刻,所有观望、所有犹豫、所有恐惧,都被眼前这活生生、血淋淋的事实击得粉碎。
    不知是谁第一个反应过来,发疯似的冲向那面鸣冤鼓。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青天大老爷!小人也要告状!告那兵部的赵侍郎,他纵容家仆,强买小人家良田!”
    “皇上!草民要举发通州卫的千户,他强占民田,打死我爹!”
    “奴婢……奴婢要告发原东宫典膳局的太监,他……他克扣用度,以次充好!”
    “罪民……罪民要举告凉国公蓝玉义子,他们曾密谋……”
    午门外,瞬间陷入了疯狂的混乱。
    无数只手伸向鼓槌,无数个声音在喊冤。
    场面几乎失控。
    而王老五,被两个好心的路人扶到一边。
    他紧紧攥着那锭救命的银子,看着眼前这如同决堤洪水般的景象,浑浊的眼中泪水长流,嘴里反复念叨着:
    “皇上圣明……皇上圣明啊……”
    这一幕,如同最生动的戏剧,通过无数双眼睛和嘴巴,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应天府。
    那些至今还坐在值房里的六部高官,早已没有了往日风采。
    他们一个个心神不宁,如坐针毡,耳朵也竖得老高,捕捉着外面传来的任何一丝风声。
    尤其是那些屁股不干净、或者与傅友文、茹瑺等人有过牵连的官员,更是面如土色,冷汗直流。
    他们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就有锦衣卫缇骑冲进来,拿着某份来自午门外的状纸,将自己锁拿带走。
    “王大人……您听说了吗?李员外郎家那个被赶出去的老仆,今天一早去敲了鸣冤鼓……”
    “张主事好像……好像去年经手的那批漕粮……”
    “完了……这下全完了……这比洪武十三年的空印案还吓人啊!”
    低语声、叹息声、恐惧的喘息声在各个角落弥漫。
    一种人人自危的气氛,如同瘟疫般在官场迅速扩散。
    之前还跟着起哄要求杀张飙的一些人,此刻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生怕被这股‘告状潮’卷进去。
    就连那些平日里趾高气扬、自以为根基深厚的勋贵们,这次也坐不住了。
    老朱这道旨意,明显是不分青红皂白的鼓励‘告密’。
    谁知道下面那些泥腿子、或者那些失了势的旁支、旧仆,会翻出多少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来?
    那些勋贵的家将、幕僚往来穿梭,低声商议着对策,或是紧急处理一些可能授人以柄的旧事。
    “快!把城南那个庄子地契再核对一遍,当初是怎么来的心里没数吗?”
    “去告诉下面的人,最近都给我夹起尾巴做人!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惹事,家法处置!”
    “那些知道太多事的旧人……该送走的赶紧送走!”
    一股无声的清洗和恐慌,在勋贵圈子内部悄然进行。
    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皇权之下,并无真正的安全地带。
    恐惧,开始真正地、深深地扎根于每一个心中有鬼的官员和勋贵心中。
    而希望和疯狂,则点燃了无数受压已久的灵魂。
    老朱的目的,达到了。
    但也只是这一个目的达到了。
    ……
    另一边。
    与午门那面人声鼎沸、几乎要被挤塌的鸣冤鼓相比,不远处另一片区域,则显得异常冷清和尴尬。
    以方孝孺为首的那群士子,依旧跪在原地。
    只是,他们之前那种‘为民请命、捍卫道统’的悲壮氛围,已经被彻底冲垮了。
    耳边不再是清流的议论和声援,而是震耳欲聋的喊冤声、哭诉声、以及锦衣卫锁拿人犯的呵斥声。
    目光所及,不再是同情或好奇的百姓,而是潮水般涌向鸣冤鼓的各色人群,甚至没人再多看他们这群跪着的读书人一眼。
    他们仿佛成了被遗忘的角落,一场自导自演的、不合时宜的滑稽戏。
    一种巨大的茫然和失落感,笼罩在不少士子心头。
    “方……方兄……”
    一个年轻的监生忍不住,声音带着哭腔和困惑:
    “我们……我们还要跪在这里吗?好像……好像没人管我们了……”
    “是啊,方兄,你看那边……皇上好像真的在听百姓申冤。”
    另一个士子也低声道:“我们这般跪着,所求的‘诛杀国贼’,是不是……是不是有点……”
    他说不下去了,但意思很明显。
    跟眼前这实实在在的民冤相比,他们要求杀一个死囚的‘大义’,似乎显得那么空洞和苍白。
    皇帝用最粗暴的方式告诉他们。
    【什么是当下最紧要的‘民愤’?!】
    人群开始骚动,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不少人的脸上露出了退缩之意。
    坚持的信念,在现实的巨大冲击下,开始冰消瓦解。
    就在这时,几顶官轿缓缓行来,停在了士子们面前。
    轿帘掀开,走下来的正是奉旨前来劝解的大学士刘三吾,以及几位在都察院素有清名的老御史。
    刘三吾看着眼前这群形容憔悴、眼神迷茫的年轻士子,心中五味杂陈。
    他清咳一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而富有说服力:“诸位年兄,请听老夫一言。”
    现场渐渐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这几位朝廷重臣身上。
    “皇上增设登闻鼓、鸣冤鼓,广开言路,听察民冤,此乃圣天子抚慰万民之举,亦是整肃吏治之雷霆手段。”
    刘三吾缓缓说道。
    他先是肯定了皇帝的行为,堵住可能的口实,又对这些文人士子的‘死谏’给予肯定,然后安抚他们情绪:
    “尔等在此跪谏,本心亦是忠君爱国,担忧朝纲。此心,皇上已知,老夫亦知。”
    说着,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无比:
    “然,当下之势,已非单纯的张飙一案。万千民冤亟待昭雪,无数蠹虫亟待清除!”
    “此乃关乎国本、关乎亿兆黎民生死之大事!”
    他伸手指向午门方向那喧嚣的人潮:“皇上日理万机,心力俱耗于此。尔等在此长跪,于国事何益?于民生何补?”
    “若因执着于一人之生死,而延误了这万千冤屈,岂非因小失大,背离了吾辈读书人‘民为重’之本心?”
    “刘公所言极是!”
    一位老御史也接口道:“皇上已有明旨,张飙一案,自有公断,不日便将明诏天下。”
    “尔等若此刻散去,皇上念尔等年少热血,既往不咎。若再执意于此,非但无益,恐反招圣怒,殃及自身乃至师门啊!”
    这番话,软硬兼施,既给了台阶,也点明了利害关系。
    果然,不少本就动摇的士子动容了。
    他们看看这边冷清的跪谏,再看看那边如火如荼的告状潮,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
    “学生……学生糊涂!谢刘公、谢诸位大人点拨!”
    “我等这就散去,不再给朝廷添乱!”
    “愿皇上早日廓清吏治,安定民心!”
    陆陆续续,有士子站起身,朝着刘三吾等人躬身行礼,然后面带惭色或如释重负地离开了。
    跪着的队伍,肉眼可见地稀疏了一大半。
    刘三吾心中稍安,目光看向依旧跪在原地、纹丝不动的方孝孺,以及他身边剩下的几十个最为坚定的士子。
    这其中,竟然还有几位穿着儒衫、气度不凡的中年人。
    他们是曲阜孔家的代表!以及几位国子监里以脾气倔强、学问扎实著称的博士和监生。
    “希直……”
    刘三吾走到方孝孺面前,语气带着恳切:“大势已变,何必如此执着?暂且回去,以待来时,方是明智之举啊!”
    方孝孺缓缓抬起头,他的脸色因饥饿和疲惫而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
    “刘公厚意,学生心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然,学生所为,非为一己之私,亦非仅为一囚之生死。”
    他目光扫过身边留下的同袍,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决绝:
    “学生所争,乃是非公道!乃圣人道统!”
    “张飙狂言‘罢黜儒学’,此乃掘我华夏文明之根!”
    “若此风不禁,今日可罢黜儒学,明日便可毁弃纲常!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人将不人!”
    孔家的一位代表也肃然开口道:“刘公,方先生所言甚是。儒学之道,乃立国之本。皇上肃贪锄奸,吾等深感敬佩。”
    “然,维护道统,与惩治贪腐,并行不悖,且更为根本!若道统不存,纵吏治清明,天下亦失其魂矣!”
    “不错!吾等并非要与皇上作对!”
    一位国子监博士更是激动地道:
    “恰恰相反,正是要助皇上涤荡这混淆是非、动摇国本的妖氛!”
    “今日若退,他日妖邪之辈更会肆无忌惮!头颅可断,此志不可夺!”
    这番言论,将他们的行为拔高到了‘捍卫文明根基’的层面,显得无比崇高和悲壮。
    刘三吾和几位老御史听得头皮发麻,心中叫苦不迭。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抱着‘道统’不放?
    皇帝现在明显是要用那把‘疯刀’清理大明的脓疮,谁有功夫跟你们讨论形而上的‘道统’问题?
    但他们知道,跟方孝孺这种人讲现实利害是对牛弹琴。
    他认准的死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刘三吾长叹一声,知道再劝无益,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既如此……尔等……好自为之吧。”
    他转身,带着几位同样一脸无奈的老御史,步履沉重地走向官轿。
    回去复命的结果,他们已经可以预料。
    身后,方孝孺等人重新挺直了脊梁,跪得更加笔直,仿佛要用这单薄的血肉之躯,去对抗整个时代洪流的冲击。
    他们的身影在喧嚣的午门外,显得那么孤独,却又那么刺眼。
    ……
    与此同时,华盖殿。
    老朱仿佛不知疲倦的‘审判机器’。
    御案上的案卷以惊人的速度堆高又减少。
    蒋瓛和云明如同穿梭般递送着最新的告状摘要和查证简报。
    老朱的处理方式简单而高效:
    【这个知县贪墨修河款,证据确凿?斩立决,家产抄没,妻女充入教坊司。】
    【这个卫所千户吃空饷,还虐待军卒?剥皮实草,传首九边,以儆效尤。】
    【哦?这个致仕的侍郎,曾随太子去过陕西,家中私藏黄金百两?有问题,必须严查!】
    【状告秦王纵容下属侵占军屯的佥事……先关起来,好生看管,等咱见了老二再说……】
    处理到这里,老朱才稍微停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寒光。
    每一条裁决背后,都是血淋淋的人头落地和家族覆灭。
    皇帝的意志通过一道道冰冷的旨意,化作席卷整个官僚和勋贵集团的恐怖风暴。
    他不仅仅是在查案,更像是在进行一次彻底的、无差别的‘排毒’,用最残酷的方式维护他对这个帝国的绝对掌控。
    “来人!”
    老朱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眉心,冷不防地开口道:
    “告诉蒋瓛,加强对所有要害衙署、尤其是通政司和刑部的监控。所有试图销毁文档、传递消息的行为,都给咱记下来!”
    “再传令给宋忠,让他重启调查,就说咱在处理‘万民告状’的时候,发现了诸多疑点,可能之前的推论不太准确!让他务必细查!尤其是太子的随行官员!”
    “另外!”
    他顿了顿,又语气森然的道:“去告诉张飙,咱的‘诚意’已经拿出来了。现在,该他拿出点‘诚意’了。”
    “诺!”
    老朱的话音刚刚落下,立刻就有人站出来领命。
    而老朱的目光则再次落到书案上的状告摘要和查证简报上,不由喃喃自语:
    “这就是咱治理了三十年的大明朝吗?怎么越治越往回倒了”
    此时此刻,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不由蔓延他全身。
    然而,就在他快要陷入茫然无措的时候,又一道通禀声传了进来:“皇上,翰林学士刘三吾求见!”
    老朱微微一愣,旋即立刻振奋精神,刚才的茫然无措也一扫而空。
    却听他平静而威严地道:“让他进来!”
    很快,刘三吾就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准备行礼。
    “不用多礼,直接说,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老朱抬手打断了刘三吾的行礼,语气中充满极致的霸道和不容置疑。
    “回禀皇上”
    刘三吾垂手躬身,将劝解的经过,尤其是方孝孺、孔家代表及那些头铁士子近乎执拗的反应,原原本本地禀报给了老朱。
    他言辞谨慎,尽量不带个人色彩,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无奈和担忧,却瞒不过老朱的眼睛。
    老朱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对方孝孺等人‘不识抬举’的愤怒,也没有对刘三吾办事不力的不满,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闲事。
    直到刘三吾说完,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良久,老朱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孔家的人也掺和进来了?呵,他们倒是会挑时候!是想告诉天下人,他们孔家才是道统所在,连咱这个皇帝,也得看他们脸色?”
    刘三吾心头一凛,连忙道:“皇上息怒,孔府来人只是……”
    老朱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咱没怒。”
    他微微抬起眼皮,那双深陷的眼眸中精光闪烁,如同暗夜中的鹰隼:
    “方孝孺要争的是‘是非公道’,是‘圣人道统’?说得好听!”
    “在他眼里,咱这个皇帝,是不是也是他‘道统’需要匡正的一部分?”
    这话诛心至极!
    刘三吾吓得冷汗直冒,不敢接话。
    老朱却似乎并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剖析:
    “读书人,尤其是像方孝孺这样的,把名节看得比命重!”
    “他们不怕死,怕的是死得无声无息,怕的是自己的‘道’不被承认。”
    “咱要是现在把他们抓了,杀了,正好成全了他们的‘忠义’之名,让他们青史留芳,反而坐实了咱是昏君、暴君。”
    “到时候,天下读书人口诛笔伐,咱就算杀得完人,也堵不住那悠悠众口。这笔买卖,不划算。”
    刘三吾听得心惊肉跳,皇帝这是把方孝孺的心思看得透透的。
    “那……皇上的意思是?”刘三吾小心翼翼地问道。
    老朱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冷酷、甚至带着一丝戏谑的弧度:
    “他们不是要跪吗?不是要彰显气节吗?咱就让他们跪个够!”
    “传旨:既然方孝孺等国子监师生及孔府贤达,如此关心国是,心系道统,咱心甚慰!”
    “特准其于午门外,静跪反思,体察民情,感悟圣心。每日由光禄寺供给清水、薄粥,以示咱恤士之心。”
    刘三吾愣住了。
    这……这不就是变相的软禁和熬鹰吗?
    用时间和生理上的折磨,来消磨他们的意志!
    而且,放在午门外那等喧嚣之地,让他们亲眼看着民情,听着民冤,这简直是精神上的酷刑!
    “另外!”
    老朱的声音依旧平淡,却透出森森寒意:
    “告诉蒋瓛,给咱把方孝孺他们盯死了!”
    “但不必干涉他们说话、交往。”
    “他们不是要串联吗?不是要议论朝政吗?让他们议!说的每一句话,见的每一个人,都给咱记清楚了!”
    “咱倒要看看,是他们先熬不住,还是他们背后的人,先露出马脚!”
    刘三吾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深意。
    这是要以方孝孺等人为饵,钓出可能隐藏在士林中的、与藩王或其他势力有勾结的大鱼!
    或者,至少摸清这股‘清流’势力的底细和脉络!
    帝王心术,狠辣如斯!
    不杀你,但用最屈辱的方式消耗你。
    不禁言你,但让你说的每句话都成为未来的罪证。
    看似宽容,实则布下了一张无形的、更可怕的天罗地网。
    “还有!”
    老朱仿佛想起了什么,语气带着一丝意味深长:
    “去查查,孔家这次来的,具体是哪一房的人?是谁主张掺和此事的?”
    “他们曲阜的田亩、人丁册籍,最近可有异常变动?让户部和锦衣卫的人,仔细核一核!”
    刘三吾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皇帝这是连孔圣人的后裔都不放心,要借此机会敲打甚至清查孔府了。
    这心思,这手段……
    “臣……臣遵旨!”
    刘三吾声音发颤地领命。
    “去吧。”
    老朱挥了挥手,重新闭上眼睛,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刘三吾如蒙大赦,躬身退出大殿,直到走出很远,才感觉双腿发软,扶住宫墙大口喘气。
    他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方孝孺啊方孝孺,你们自以为是在坚守道统,却不知早已成了皇上棋局中的棋子,生死荣辱,皆在皇上翻手之间!】
    【这帝心……深似海啊!】
    而华盖殿内,老朱独自一人,指尖的敲击声再次响起,节奏平稳,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漠。
    【方孝孺,你想做直臣,想做诤臣?咱给你这个机会。】
    【就看你的骨头,能不能硬过咱的耐心。】
    【还有孔家……你们享受了千年的尊荣,是不是也该让咱看看,你们的底子到底干不干净了?】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殿外,仿佛穿透重重宫阙,看到了午门外那两幅截然不同的景象。
    一边是如火如荼的‘万民告状’,一边是孤零零的‘士子静跪’。
    【罢黜儒学.咱好像有点明白那狗东西了】
    【不过,你还是太异想天开了.】
    【这道统,咱还得认。但这天下,还是朱家的.】
    “皇爷!”
    就在老朱思绪万千的时候,云明急匆匆地走进来:
    “晋王、秦王、周王三位殿下的车驾,已分别抵达京城外三十里处的驿馆,递了请安折子,等候召见。”
    【终于来了吗?咱的好儿子们.】
    老朱眼中寒光一闪,转瞬即逝。
    求月票啊~
    还有一章,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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