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平安夜

    12月24日，平安夜。

    街道两旁店铺的橱窗里早已挂起了彩灯和圣诞装饰，洋溢着节日的氛围，但这份热闹似乎与何嘉余无关。

    他刚从一家花店走出来，手里捧着一束精心挑选的、洁白无瑕的百合花。他在花店外的休闲长椅上坐下，将花束轻轻放在身旁，目光有些放空地望着街上步履匆匆的行人。

    就在这短暂的静谧时刻，他身旁的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浮现——是时倾。她依然穿着那身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飘逸服饰，容颜依旧。

    何嘉余察觉到身边的异样，转过头，看到时倾，脸上并没有露出过多的惊讶，但眼底确实掠过一丝意外。毕竟，当人们逐渐在这个星球适应下来，过着近乎现实的生活后，神明这一概念早已被日常的琐碎所覆盖，很少再被提及。

    “好久不见。” 时倾率先开口，声音空灵而平静。

    何嘉余笑了笑：“怎么突然出现了？”

    “这里的每一个人，我都有关注。” 时倾的目光落在他身旁的百合花上，“当然明白，今天对你而言，是个重要的日子。”

    “嗯。我差点忘了，这里还有神明存在。” 何嘉余轻声回答。

    “本就该这样。” 时倾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把你们筛选进黯熠星，就是为了让你们能脱离过去的桎梏，真正独立地生活。我们神明，更像是天空城的工作者，而非时刻需要被仰望的存在。”

    “嗯，越来越现实了。” 何嘉余应道。

    “说不定，几十年过去，这里真的可以完全取代地球。” 时倾望向远处。

    “不，” 何嘉余轻轻摇头，语气带着一丝苦涩，“在地球上，今天我或许可以去她的墓前，放一束花，安静地陪她一会儿。而在这里……我只能等到晚上，看着天上那些或许并不真实的星星，幻想其中有一颗会是她。”

    时倾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手，纤细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点。

    何嘉余只觉得周遭的景象瞬间模糊、扭曲，下一刻，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奇异而虚幻的空间。四周是流动的、五彩斑斓的光晕，无数细小的碎片如同星辰般悬浮环绕。

    “这是哪里？” 何嘉余警惕地环顾四周。

    时倾没有直接回答。她伸手拈起一块靠近她的碎片。那碎片在她指尖放大，呈现出一幅画面：一个未成年的残疾女孩，正艰难地依靠辅助器械在破旧的环境中生活，眼神却异常坚韧。

    时倾没有说话，只是让他看着画面。无声，但好像又有声。

    何嘉余也沉默地看着。

    时倾又拈起另一块碎片，画面是一个青年。

    她这才开口说话：“这个人，刚上大学，父母双亡，家境贫寒，无力支付学费，只能一天打三份工，累得几乎直不起腰，却仍在昏暗的灯下看书。”

    何嘉余依旧没说话。

    接着她又拿起第三块：“这是一对衣着朴素的父母，在滂沱大雨中浑身湿透，颤抖着向路人发放寻找丢失孩子的传单，最后也没有结果。”

    第四块：“这是一位白发苍苍、佝偻着背的老人，他的儿女皆因病离世，他孤苦无依，生活难以自理，每天只能靠着捡废品换取微薄收入，在垃圾堆里艰难求生。”

    碎片一个个闪过，从小到老，展现着世间百态，都是生活赋予的难以承受的艰难。

    “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吗？” 何嘉余心里一阵难受，下意识地问出口，随即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黯熠星筛选进来的，都是与他们年龄相仿的年轻人。

    “不在。” 时倾如实回答，“他们没有被筛选进来。我想，你应该明白。对于这样的人而言，或许随着地球的毁灭而永远消失，才是他们苦难最好的终结与解脱。”

    何嘉余的心如同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中。他无法反驳，甚至悲哀地觉得，时倾说的或许是对的。

    “我知道，因为妹妹的离世，你心中有很多结，难以释怀。” 时倾的目光重新落回何嘉余身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灵魂，“或许，你的痛苦与他们的苦难完全无法放在一起比较。但我更希望，你能带着你妹妹的那份，也带着这些或许你从未关注过的、艰苦挣扎的人们的希望，好好活下去。”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柔和却更有力量：“我想让你明白，何嘉余，你现在能活在这里，拥有健康的身体，接受教育，有关心你的朋友，有爱人，有未来的无限可能，你已经非常幸运，非常幸福。而何嘉璟，她也是这样希望的。”

    何嘉余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难以开口。他需要时间消化，但他无法否认，时倾说的每一个字，都无比正确，直击要害。

    他沉默了许久，才问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还记得你许下的愿望吗？” 时倾反问。

    何嘉余点点头。他记得，在那个决定命运的时刻，他许下的愿望简单而卑微——能踏实的过日子就好。

    “我本以为，经历了何嘉璟的离世，你会觉得这个愿望再也无法实现了，会永远被困在自责和痛苦里。” 时倾的声音带着一丝叹息，“我只是想告诉你，向前看。那些本就不该属于你的错误，不要将它们背负在身上，成为阻碍你获得踏实的枷锁。”

    何嘉余深吸了一口气，他抬起头，看向时倾，眼中虽然仍有痛楚，却多了一份清明和坚定。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释然和一丝疲惫：“我会的。我知道我现在很幸福……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关于璟儿的事情，我会铭记，但不会让它再压垮我。我会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才能真正地、毫无负担地踏实下来。”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关于何梓寒的种种纠缠，他不会再像过去那样纠结、烦恼、急于插手解决了。他现在清楚地知道自己拥有着什么，又该如何去珍惜。他一直以来的较劲，或许本身就是一种迷失。

    现在，他只需要等待。用自己所有的精力和耐心，等待英国的手下查明真相，等待律师给出专业的法律意见，等待一切水落石出，尘埃落定。而在那之前，他要做的，是过好眼前的、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

    时倾的身影如同来时一般悄然消失，虚幻的空间褪去，何嘉余重新坐在了花店外的长椅上，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短暂而深刻的冥想。手中的百合花依旧洁白，散发着清冷的香气。

    他明白了，真正地安下心来，认真过好当下的每一天，珍惜身边拥有的一切，朝着未来稳步前行——这才是对逝去妹妹最好的缅怀，也是对她未能继续的生命的一种最积极的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