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伤疤

    国庆假期的第四天，花戟敲了敲他们的门，宣布了临时起意的计划：“收拾一下，趁还有几天假，带你们出去转转。”

    花酒从被子里探出头，睡眼惺忪地问：“去哪？”

    花戟滑动着手机地图：“杭州怎么样？不远不近，正好。”

    “杭州？” 花酒眼睛一亮，立刻来了精神，“可以啊！西湖、灵隐寺、龙井村……好多地方可以玩！” 他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万鹤迎。

    万鹤迎正叠被子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语气平淡地应道：“嗯，好。”

    花戟的车行驶在高速上，窗外是典型的江南秋日景象。近处的稻田已是一片金黄，农舍白墙黑瓦，偶有炊烟袅袅升起，宁静而祥和。

    徐织羽坐在副驾驶，兴致勃勃地举着相机，捕捉着沿途飞逝的风景。

    “快看那边，那片水杉好漂亮！”

    “嗯，是很好看。” 花戟一边平稳地开车，一边配合地侧头看一眼，嘴角带着轻松的笑意。遇到特别好的景致，他还会体贴地放缓车速，甚至在不影响交通的路边短暂停靠，让徐织羽能拍个尽兴。

    后座的花酒则专注于和万鹤迎分享沿途买来的各色小吃。刚出炉的鲜肉月饼香气扑鼻，油润的酥皮一碰就掉渣；用竹签串着的定胜糕，还有用纸袋装着的卤豆干、酥鱼，滋味咸鲜。

    “这个好吃，你尝尝。” 花酒时不时地将手里的食物递到万鹤迎嘴边。

    万鹤迎总是顺从地低头咬一口，点点头：“嗯，还行。”

    但花酒敏锐地察觉到，万鹤迎的食欲似乎并不高，眼神也常常落在窗外，显得有些游离，不像昨日那般专注放松。

    抵达杭州时已是下午。西湖边游人如织，秋日的湖光山色美得如同画卷，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着远处的雷峰塔和近处的垂柳。

    花戟和徐织羽沿着苏堤漫步，不时停下拍照。

    花酒拉着万鹤迎跟在后面，尝了藕粉，买了小笼包，但万鹤迎的话明显变少了。他只是沉默地跟着，花酒递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目光偶尔掠过那些熟悉的景点名称和街巷，会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

    夜幕降临，他们入住了一家临湖的宾馆。房间的落地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勾勒出西湖温柔的轮廓和远处都市的繁华。

    “万哥，你看外面，灯光好漂亮，比游戏里的夜景好看多了。” 花酒趴在窗边，试图引起对方的兴趣。

    万鹤迎正靠在床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手机屏幕，似乎在看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看。他闻声抬头，对着花酒笑了笑：“嗯，是很好看。” 但那笑容却有些勉强。

    洗漱过后，两人并排躺在床上。宾馆的隔音很好，将外面的喧嚣隔绝，只剩下空调轻微的运行声和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花酒侧过身，面对着万鹤迎。在昏暗的床头灯光下，他清晰地看到对方微蹙的眉头和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郁色。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出了口：“你好像……不太喜欢这里？以前来过吗？”

    万鹤迎沉默了片刻，然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没来过。” 他顿了顿，似乎在挣扎，最终还是补充了半句，“但是……”

    花酒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用眼神示意他说下去。

    万鹤迎与他对视了几秒，忽然翻过身，背对着花酒，然后缓缓脱下了睡衣。

    一道狰狞的、扭曲的伤疤，如同丑陋的蜈蚣，盘踞在他原本光洁的后背上，从肩胛骨下方一直延伸到腰际附近。即使在柔和的灯光下，那凸起的疤痕组织依然显得触目惊心。

    花酒的呼吸一滞。他其实早就无意中瞥见过这道伤疤的边缘，但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完整地呈现在他面前，而且是万鹤迎主动展示。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带着震惊和细微的疼痛。

    “……怎么回事？”

    万鹤迎重新转过身躺平，避开了花酒的目光，声音低沉而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那个家暴男干的。”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花酒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他才继续说道，声音更轻了些，“他离开了上海后，最后落脚的地方，就是杭州。”

    花酒瞬间明白了。为什么提到杭州时他会愣神，为什么一路都心不在焉，为什么对这座美丽的城市流露出难以言说的抵触。这里并非伤害发生之地，却与施加伤害的人紧密相连，成了记忆里一个沉甸甸的、充满阴霾的符号，连带着这座城市的风光都仿佛蒙上了一层灰。

    万鹤迎没有详说当时的惨状，没有倾诉童年的恐惧，也没有抱怨命运的不公。他只是简单地陈述了一个事实，但这简单的几个字，已经足够沉重。

    花酒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比如“都过去了”，或者“以后有我在”。

    然而，万鹤迎却猛地转过身来。他脸上那点脆弱和恍惚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烦躁的、近乎凶狠的表情，他抓了抓头发，低低地骂了一句：“操他妈的，烦死了！阴魂不散的狗东西，人都滚远了还他妈能碍着老子的事！”

    这突如其来的变脸和粗口让花酒愣住了，他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才是他熟悉的万鹤迎，那股闷骚底下藏着的野劲儿和暴躁，而不是刚才那个沉浸在往事里显得有些脆弱的影子。

    “骂得好。” 花酒笑着附和，然后往他那边凑近了些，“那……你能跟我仔细说说吗？”

    万鹤迎脸上的烦躁还未完全消退，听到这个问题，他明显愣了一下，透露出内心的犹豫和挣扎。那些记忆太过晦暗，他自己都很少去触碰，更别提摊开在别人面前，尤其是花酒面前。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抬眼看向花酒，眼底掠过一丝近乎幼稚的、想要平衡交换的执拗：“可以啊。拿你的跟我交换。”

    他想知道花酒的过去，想知道他的一切，好的坏的，明亮的灰暗的。仿佛只有这样等价交换，将自己最不堪的部分暴露出来，才显得公平，才不会在花酒面前显得过于狼狈和弱势。

    花酒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点头：“行啊。公平。”

    那一晚上，房间里的灯光被调得很暗，窗外的杭州城渐渐安静下来。他们并排靠在床头，声音压得很低，像夜风的呢喃。

    他们交换着彼此生命里重要的碎片，那些塑造了今日之我的或黯淡或明亮的经历。有些话，或许从未对第二个人如此完整地诉说过。

    那些沉重的过往，在诉说出来之后，仿佛真的被分担走了一部分重量。

    这一刻，无需言明，他们共享了彼此的秘密领地，那里面有伤痛，也有温柔，而这一切，都只向彼此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