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章 街角的咖啡店

    轰动一时的袭击案在数十次反复休庭后，最终因被告那段足以载入历史的发言，以死刑立即执行告终。

    行刑当天有上百人自发前去悼念，相关部门驱散人群，实际行刑时只有三个人在场。其中一人因行刑压力过大，事后辞职离开。

    事后NHK拍摄了特别纪录片，记录了前刑警伏见鹿劫持东京塔广播系统，公开猫岛事件真相，引发全国性暴动与司法危机。

    录像播出后，东京都内多地爆发示威，民众冲击警署、议员办公室及涉案企业。

    警视总监引咎辞职，国会紧急通过《反暴力集团特别法》，解散23个涉事宗教团体。

    最高检发布《刑事执法白皮书》，承认系统腐败，增设独立监察机构。

    稻川会洗白上岸，成为一家正式且合法的金融投资公司，目前正在收购、投资各处有潜力的新兴产业，隐隐有成为财阀的苗头。

    世界被小小地改变了一下，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太阳每天照样升起，照亮每一寸土地。

    ……

    七年后。

    社会派推理悬疑作家毛利奈以源玉子和伏见鹿为原型，出版了《天罚与樱花》系列。

    上架后市场反响热烈，时至今日续集已经出到了第三部，同时卖出了电视剧和电影版权，电视剧已经成为国民热剧，第三部电影则在明年春节定档上映。

    在发行五周年纪念日当天，毛利奈应海外出版商邀约，前往韩国签售。

    是日下午，首尔coex会展中心。

    四位评论家和出版商排座一行，毛利奈正坐当中，读者粉丝排队购买作品，现场请毛利奈签名。

    限量签售结束后，就到了问答会谈环节。

    评论家朴宰贤不了解这本书的原型背景，他替韩国书迷询问道：

    “毛利老师，在我们书友圈一直有一个疑惑，就是《樱花与天罚》系列的最终章结尾，看上去有些突兀。但日本书友圈却认为最终章是神来之笔，甚至有传言说，最终章是被隐瞒的真相，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请问传言是否属实？您能为我们解答这个困惑吗？”

    翻译员将其原话翻译，毛利奈举着麦克风，耐心听完，她回答道：

    “是这样的，这部系列的原型是谁，大家应该都已经知道了。在新闻报道中，女主角死于暴乱、男主角则被判死刑。”

    “但您的最终章不是这样。”朴宰贤捧哏接话道。

    毛利奈点了点头：“对，因为我在写第三部之前，带着我的搭档兼坂孝太郎四处走访取材，仔细调查了一番事情的完整经过。”

    “所以您的调查结论是，两个人都还活着吗？”朴宰贤侧过身子，看向这位略显幼态的当红作家：“是什么让您做出这样的判断？”

    “疑点有三。”

    毛利奈竖起了三根手指：“其一，在NHK的报道中，源玉子‘被流弹击中，抢救无效死亡’；但我阅读过行动报告，现如今案件细节已经解禁，大家也可以自行去阅读。事实上，源玉子受伤是因为‘金属破片’——当时，狙击枪子弹击中了金属地板，空腔效应溅射出金属破片，击中了源玉子的太阳穴，这就有了生还的可能性。”

    “其二，法院行刑者户田泰仁并非其本人，而是由另一人代劳。其原因是户田泰仁长期吃空饷，将工作外包给社会闲散人员，以至于工作证上的照片并非本人，而是外包的闲散人员——大内建一。”

    “行刑当天，为了避免吃空饷的行为暴露，户田泰仁依旧选择让大内建一代劳，试图继续隐瞒。最终，在行刑结束后，户田泰仁被内部开除，对外宣称则是‘心理原因辞职’。”

    “说回大内建一，此人曾是奥姆真理教成员，负责招募信徒。警方捣毁东京富士奥姆真理教分部后，他沦为社会闲散人员，曾经接受过伏见鹿的接济，他有能力也有动机帮助犯人。”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两人死后，遗体并未公开，既无照片留证，也没有书面具体记载。对外宣称是「遗体捐赠」和「政府火化」，但我一直没有找到相关手续文件。”

    说着，毛利奈渴了，拿起桌边的小水壶，抿了一口热水。

    翻译员语速飞快地翻译，书迷和记者逐渐流露出惊讶的表情。另外两名评论家低声讨论，觉得这处留白值得再出版一本。

    朴宰贤想了想，伸手捋了一下额头发丝，让其贴合在发胶上：“但这也仅仅只是疑点吧？被金属破片打中，依旧有可能不治身亡；还有，一个刑务官怎么当着另外两个人的面，放跑重要的死刑犯呢？”

    毛利奈放下水杯，说道：“前一个问题暂且存疑吧，确实有这种可能，至于后面那个问题……”

    她露出笑容，语气带着几分调侃：“我更倾向于犯人自己有能力逃跑，只是想不想跑而已。”

    “诶，死刑犯有机会越狱的话，会选择不逃跑吗？”朴宰贤不信，也露出了商务微笑：“您说的大概是设定吧？”

    “谁知道呢。”毛利奈模棱两可道。

    朴宰贤觉得聊得差不多了，该进行抽奖环节，于是说道：“实在可惜，我还期待能听到更惊人的创作幕后故事……”

    “其实有一点我还没说。”毛利奈忽然说道。

    “嗯？”朴宰贤一愣，书迷们都竖起了耳朵。

    光是刚才说的那些内幕消息，就足以引起他们无限遐想了。资深书迷都已经跃跃欲试，打算以此为素材写二次同人，玩个杀青梗。

    “伏见鹿其实还有个妹妹，叫伏见樱子。”毛利奈一开口，就是重磅炸弹。

    现场一片哗然，朴宰贤不得不维护秩序，示意大家别挤，等众人安静下来，他觉得气氛不错，就顺着问道：“然后呢？”

    毛利奈顿了顿，认真说道：“在东京塔事件当晚，伏见樱子一直跟着源玉子。她就像一个透明人，没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但只要是活人，就会留下痕迹。”

    “当晚的急救人员记得那个孩子，他们印象很深，哪怕时隔多年，被我无意间问到，也能立即回想起来。”

    毛利奈深呼吸，每次讲述这件事，她都会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东京暴乱结束后，源玉子被推上急救车，伏见樱子作为家属陪同，她一直在给伤员播放录像，试图唤醒即将休克的源玉子。”

    “我顺着这条线索继续追查，一般死刑犯行刑前，可以获得一次家属探视的机会，向家属交代遗言。”

    “根据监狱出入记录，伏见鹿行刑当天，有家属探访。”

    “留下的签名不是伏见樱子，而是源玉子。”

    “至此之后，伏见樱子音讯全无。”

    ……

    会馆内安静片刻，随后掌声如雷。书迷们总算明白，为什么毛利奈写的最终章被称为神来之笔了。

    在故事的最后，男主藤田敬仁万念俱灰，主动寻死殉道。曾经的爱人忽然出现，唤醒了他生的意志，指引他逃跑的方向，让他得以逃出监狱，彻底重生。

    朴宰贤很满意今天签售效果，忍不住点头说道：“这确实是一件值得深思的事情……”

    但为了社会影响，他还是得当个煞风景的评论家，以免有人过度解读：“不过，要是他们还活着，肯定会被人认出来吧？七年过去了，一点关于他们的消息都没有，大概是真的不在人世了吧……”

    说到这，朴宰贤拍了拍手：“感谢毛利小姐的分享，接下来是激动人心的抽奖环节！”

    工作人员搬上一台抽奖机，里面装满了小球，中间有一个滚动轴。

    伴随着急促的音乐，工作人员快速转动把手，小球在透明箱子里滚来滚去，书迷们捏着自己抽取的号码，心怀一丝丝期待，把刚才的问答暂且放在了一边。

    抽奖持续了一分钟左右，一个红色的小球掉了出来。

    朴宰贤掰开小球，取出里面的小纸条，拉长语调说道：“恭喜——本次活动由首尔文化社和永丰文库联合举办，喜欢各大热门悬疑推理请认准首尔文化旗下黑岩出版社——获奖者是9527！”

    工作人员拉爆礼花筒，一起鼓掌增加氛围。

    台下一个女生欢呼着站起身，在书迷们羡慕的目光下，她免费领到了全套典藏版，而且获得明年电影点映入场券。

    朴宰贤按照流程，给这名幸运儿递了个话筒，示意她发表获奖感言。

    “我、我叫姜智敏……”

    在女孩开口的一瞬间，毛利奈猛地抬起了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我喜欢看推理……今天能中奖，真的非常高兴……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祝毛利奈老师作品大卖！”

    女人长相陌生，她向毛利奈鞠了一躬，笑意盈盈。

    毛利奈对上了她的目光，女人的双眸格外灵动，瞳孔瑰丽如宝石，折射着摄像机的灯光。

    ……

    签售会结束后，毛利奈找到那个名叫姜智敏的女人，主动交换了联系方式，想要跟她聊聊。

    姜智敏对此很开心，喜欢的作家主动找她聊天，她乐得合不拢嘴，小眉毛高高扬起。

    “要不一起去咖啡厅吧！我知道有一家咖啡厅，环境很不错哦！”姜智敏推荐道。

    “你会说日语？”毛利奈边走边问。

    “是的，听说我的母语是日语。”姜智敏掰着手指头说：“日本推理我都看过哦！每一场签售会我都会参加，以前还从来没有中过奖，今天是第一次呢。”

    “听说？”毛利奈捕捉到了关键词。

    两人穿过会馆大门，沿着商业步行街，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是的哇……因为七年前我出了车祸，受伤失忆了，所以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姜智敏穿过红绿灯，她已经看到了那家咖啡店的招牌。

    “诶，真的吗？”毛利奈的眼睛亮了起来。

    “千真万确啦。”

    姜智敏掀起头发鬓角，一道狰狞的疤痕从太阳穴延伸到额头，以至于她刘海的部位秃了一块，只能用后面的头发遮挡住。

    紧接着，她意识到这样做有些冒昧：“抱歉，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事没事。”毛利奈连连摆手，她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姜智敏欢呼一声：“到啦！这家店老板我认识哦，他人非常好！”

    姜智敏推开咖啡店大门，挂式门铃叮当作响。毛利奈站在门外，能看到水台旁站着一个挺拔的年轻人，长相同样陌生，但那双隐约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睛，格外熟悉。

    毛利奈不由地露出笑容。

    她隔着玻璃窗，望着姜智敏向咖啡店主打招呼。店里生意不好，只有一位客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眉眼熟悉，她正在低头认真写着什么，手边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看得出来，姜智敏喜欢店主。她说话时语气欢快，献宝似的展示中奖礼品，聊得实在太过投入，以至于把自己带过来的客人忘在了门外。

    “啊，大概是我听错了吧。”

    毛利奈匆匆离开，从口袋取出笔记本，咬着钢笔盖，在灵感记录本上刷刷写着：

    「不要问蒙娜丽莎为何微笑，也不要问维也纳为何断臂」

    「或许这世上没有能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结局」

    ……

    “真的，这典藏在外面买不到啦！很珍贵的！”姜智敏强调道。

    店长不信，虚着眼反问道：“内容和普通版的有什么区别吗？”

    “没、没有……但是它的字体不一样啊！而且你看这封面，多有质感！”姜智敏拍着精装封面：“你瞧，你摸摸，能当传家宝呢！”

    “就是忽悠你的，”店长用抹布擦拭柜台，白衬衫袖口卷起，露出白皙有力的小臂：“没准过两天商店就上架售卖‘典藏版’，你这几本只是他们从仓库里随手拿出来的一套库存而已。”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姜智敏小手一挥，这才想起毛利小姐：“不信你可以问……咦？”她回过头，左右张望：“毛利小姐呢？”

    坐在一旁的少女顾客说道：“你是说站在门外的那个女人吗？她早就已经走了。”

    “诶——”

    姜智敏连忙追出去，却没看到毛利小姐人影。她拿起手机，正好收到了一条短信：

    「抱歉，突然有急事，改日再聊吧」

    姜智敏看着这条短信，内心深感愧疚，难得毛利小姐想跟她聊天，可她却把别人晾在一旁，实在太没有礼貌了。

    「我该说抱歉才对，下次有空的话，我一定请您喝咖啡」

    她低头打字回复，等了半天，没等到回信，有些失落的回到了咖啡店。

    “老板，来杯牛奶。”

    姜智敏坐上咖啡台边，用点威士忌的气势打了个响指：“太可惜了，我感觉毛利小姐有做侦探的潜质。”

    “还在惦记着当侦探啊？你都三十多岁了，干点正事行不行？”店主倒了一杯热牛奶，推到了她面前。

    “我才二十九岁！”姜智敏立即纠正。

    说完，她吨吨吨豪饮牛奶，畅快地长吁一声，啪的一下把杯子拍在桌上。

    只见她上嘴唇沾了一圈奶渍，挺胸豪壮地大声说道：

    “我可是要当名侦探的女人！”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