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5章 番四

    因果

    莫焰护送陈穆愉和沈归舟回宫后，又申请出宫了。

    沈归舟就在一旁，什么也没说。

    莫焰也没去看她，低头快速走了。

    三更的大将军府和外面街上一样安静，莫焰跃过墙头的时候很顺利。

    落地那一瞬，他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先前看过的大将军府的地形图，选择了朝东边走。

    半盏茶后，他路过了沈峰的书房。

    书房里竟然还亮着灯。

    莫焰快速屏住了呼吸，将动作放地更轻。

    环视一周，看到了屋檐阴影处站着一人，隔着几丈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他眼神的凌厉。

    莫焰猜测，那应该是常年跟在沈峰身边的那个护卫。

    如此，沈峰就一定还在书房里。

    这是件好事情。

    莫焰知道那个护卫身手很好，没有多做停留，小心地快速通过。

    半盏茶后，他到了沈峰夫妇住的院子。

    半夜三更整个院子只有屋檐下挂着少数的灯笼，不小的院子看上去有点昏暗。

    这样的光线，却不影响莫焰视物。

    通过脑子里装的地形图，他很快找到了沈峰夫妇两人的房间。

    他小声开门进去，发现里面没有人。

    思考一瞬，他想起了一个地方，立马转身退了出去，朝刚想到的地方走去。

    小佛堂里，贺舒窈还站在菩萨面在捻着佛珠。

    嬷嬷琼玖怕她熬坏身子，劝她休息。

    她停下手中动作，轻声感慨，大概是年纪大了，觉也越来越少了。

    琼玖宽慰她，她这才哪到哪，怎么能说老。

    贺舒窈精神恍了一下，由她扶着在旁边坐了下来。

    是吗？

    为何她已觉得这日子过了很久很久。

    琼玖认真回想，似乎是贺家被判刑后，前者的睡眠就愈发不好了。

    她知道她嘴里虽然什么都不说，心里估计是想起某个人了。

    她有些心疼她，斟了一杯热茶给她，再次劝她还是要多休息。

    休息好了，精神也就好了，人想得也就少了。人想得少了，才能活得更轻松。

    贺舒窈也知道时候不早了，接过茶，让她先回去休息，不用再陪着她了。

    她不走，琼玖怎么能走，她没有离开，坚持要陪着她一起。

    贺舒窈看出她脸上的倦容，对她的倔也有着无奈。

    她喝了口茶润嗓子，放下了茶杯，站起身来，开口回去。

    琼玖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刚走下台阶，身后传来细细风声。

    她们还没多想，有一黑影落在了她们前面，挡住了她们的去路，贺舒窈的脖子上，还多了一把长剑。

    两人被迫停住脚步，琼玖看着突然出现的黑影，反应过来想要出声喊人，张嘴看到长剑上泛出的寒光，又发不出来声来了。

    “……夫。”

    她又是惊恐又是慌张，惊愕过后，想要喊贺舒窈，对面的蒙面人斜了她一眼，她顿觉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后面一个字又憋了回去。

    贺舒窈比她要镇定得多，最初的错愕过去，她脸上神情差不多已经恢复如初。

    她瞥了一眼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剑，皮肤上能感受到它的冷，同样能感受到它的锋利。

    她没有害怕，出声询问：“你是何人？”

    莫焰已观察过四周，暂时并没危险。但想到刚才看到的那还亮着灯的书房，谨慎起见，他还是先让两人退回了祠堂。

    琼玖按照他的意思，将门关上后，莫焰空着的左手成刀，将前者打晕在地。

    贺舒窈有些担忧琼玖，低声提醒他，“你若是来求财，你要多少，我可以给你。这里是大将军府，你若是在这里行凶，可要想好后果。”

    彼时，她更倾向于眼前的人是个盗贼，正好和她们碰上了。

    莫焰扯下了脸上的面巾，算是回答她先前一个问题。

    菩萨面前香烛不灭，佛堂里光线不错。这么近的距离，贺舒窈看清了莫焰的脸。

    很年轻的一张脸，她似乎没有见过。

    与此同时，她也意识到。

    他不是来偷盗财物的，否则他不会露脸。

    莫焰冷声反问，“沈夫人觉得，你的命值多少？”

    他是冲着沈家来的？

    沈家的仇人？

    贺舒窈认真想了一遍，这些年沈家迁至京都，似乎没有得罪什么人？

    她自己，更不可能。

    莫焰看着很年轻，她没有想过以前。

    她仍旧没慌，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莫焰扫了一眼佛堂，心中嗤笑。

    她这样的人，拜佛！

    放下屠刀，真能立地成佛吗？

    他收了手中的剑，也捡了三炷香，他一边点香一边说道：“我曾听说，越是作恶多端之人，越是信奉佛祖，他们相信佛能普渡众生，便能渡他们所做之恶。于是一边做恶，一边拜佛，佛祖原谅后，又继续做恶，循环往复。沈夫人日日烧香拜佛，可也是如此？

    贺舒窈瞧着他虔诚拜佛，有点看不懂他了。

    她瞥了一眼他手里长剑，也没有冲动地立即逃跑，她已经感受到他身上浓烈的杀气，她有预感，虽然他背对着她，只要她敢动，他一定会马上杀了她。

    听他说完，她品出了关键，他是冲着她来的？

    她确定自己不认识他，没有出声。

    莫焰将香放入香炉中，长剑背在了身后，转过身来，冷冷直视贺舒窈。

    贺舒窈这才出声，“佛若真能普渡众生，佛前又怎会有那么多人，长跪不起。”

    她从不相信，佛能渡她。

    她也从不求佛。

    她还没出嫁前，她家里也有一座小佛堂。

    她的母亲日日就在那里诵经念佛，她每次去那里找她，都能闻到一股浓烈呛人的檀香味，却从没有在她脸上看到一点佛祖的慈眉善目。

    后来……她父亲告诉她，她养的那个面首，也是在那里被发现的。

    她拜佛，只不过是想知道，她那些年，常年待在佛前，求什么？

    她收回跑远的心思，冷静问道：“不知你我有何仇怨？”

    莫焰也不在乎她到底信不信佛，淡声告诉她，“我姓林。”

    林？

    贺舒窈一时没反应过来。

    莫焰对她这种反应也不意外，补充了一句，“林时的林。”

    他一说林时，贺舒窈似乎明白过来了，眼里有了震惊。

    莫焰就站在她面前，没有错过她这抹神色变化，“看来沈夫人，还记得他。”

    林时，贺舒窈自是记得的。

    他本应算是言沐竹的人，但后者将他派到了沈星阑的身边。自那之后，林时在沈星阑身边做了多年护卫，沈星阑进军营后，他也一同去了军营。

    贺舒窈仔细打量着莫焰，猜测着他和林时的关系。

    乌项一族不是没人了？那他……

    莫焰随便她看，等她看得差不多了，背在身后的剑又架在了她脖子上，平声续道：“既然沈夫人还记得他，想来也是记得乌项一族的。”

    贺舒窈眼中起了一丝变化。

    她想起了，林时好像还有个比他小很多的弟弟，当时说是……走丢了。

    难道他就是当年那个走丢了的孩子？

    剑刃贴在皮肤上，人能清晰感受到它身上散发的寒意。

    她没有去看长剑，也没有恐慌，震惊也收了起来，目光平静的和他对视。

    她清楚那剑不是摆设，也清楚了他的目的，面对这样的情景，她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你是来替他们报仇的。”

    莫焰眼里冷若寒冰，有点佩服她的冷静。

    他也看懂了，这些年，她不曾为这件事感到一丝愧疚。

    贺舒窈确认了他的目的，也不再说什么。

    莫焰想要立即杀了她，只要他手腕微微用力，剑刃就能划破她的脖子，她就会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下不了这个决心。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一会，贺舒窈也有些奇怪，既然他是来报仇的，那他为何还不动手。

    她反过来提醒他，“你不就是来报仇的，那为何还不动手，再等下去，可能就有人来了？”

    这个时辰按说不会有人来这边的，可是，说不定有万一呢？

    莫焰握着剑的手紧了力道，并不惧怕她的威胁。

    他沉默地盯着她看了一会，问道：“你那么做的时候，可有想过阿阑哥哥？”

    贺舒窈的冷静出现了一丝裂缝。

    莫焰冷笑，“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那么做就是为了她，为了沈家？”

    贺舒窈手上还捏着那串佛珠，手指扣着佛珠的力道不自觉地重了些。

    莫焰停了一息，又继续问：“那你可有想过，她若知道这件事，会如何做想？你让她如何自处？”

    贺舒窈看着他不说话。

    莫焰眼里有了嘲讽，“哦，我忘了，你杀了她，她人都死了，根本就不会知道这些。”

    贺舒窈看他的眼神，再也不如之前那般冷静，随着他这句话，不悦在她眼里升起。

    “你所谓的为了她，就是帮贺家杀了她？”莫焰手上很稳，音调也很稳，“那你做一切，真的是为了她吗？”

    贺舒窈试图调整情绪，可听着他这话，她捏着佛珠的手越来越用力。

    “你帮贺家，杀了自己的孩子。明明是为了你自己，为了贺家，可你还偏偏觉得自己就是为了她，才做的这一切，你还是真是，可笑至极。”

    随着他这句话落音，贺舒窈手里的那串佛珠断了，珠子一粒粒滚落到地上，声音在这小小的佛堂里响起，久久不断，显得很是诡异。

    没一会儿，她的声音也随着这滚落的佛珠响起。

    “不是。”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她没有杀他，她也不是为了贺家。

    她做的那一切，就是为了她。

    当时，她若按照她说的做，愿意留在沈家，娶了卓灼，不和她外祖父作对，到时候她们再抱养一个沈氏族人的孩子，就会什么事都没有。

    可偏不让她干什么她就要干什么，小时候是那样，长大了还是那样。

    她瞒着她和她父亲藏了那么多人，隐瞒朝廷，触犯天子大忌，还偏要和她外祖父作对，胆大包天。

    她怎么会是她外祖父的对手，就算她是，她又怎么可能赢过圣意。

    她那么做，也是没有办法。

    她想救她，她就是为了救她。

    莫焰听清了贺舒窈那两个字，也看出她眼里的恐惧，“不是什么？你没有亲手杀她，不是你亲手把她交给你父亲的人的？”

    贺舒窈听到他的后半句，一直在变化情绪的眼神有了一瞬间的呆滞。

    “还是，她没有死？”

    贺舒窈没了声音，地上的佛珠也在此时停止了滚动，没再发出声音。

    “既然你觉得你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她，那为什么她死这么多年了，你都不敢去她墓前去看她？”

    不知何时，贺舒窈的脸色变得煞白。

    莫焰嘴角微微上扬，“有你这样的母亲，真的是她的悲哀。”

    贺舒窈瞳孔一缩。

    “也幸亏你没去看她，不然她这些年躺地下肯定都不能舒心。我想，她一定也非常不想见到你。”

    贺舒窈抬眼望他，眼里像是蒙上了一层雾。

    莫焰和她无声对峙了一会，将剑收了回去。

    贺舒窈看着他的动作，有些不解。

    莫焰看出她的疑惑，没有给她答疑解惑，只是慢声却肯定地告诉她，“不要自欺欺人了，就是你杀了她。”

    他一字一句，吐词不重却异常清晰，“你做的那一切，只是为了你自己，为了贺家，从来都不是为了沈家，更不是为了她。”

    贺舒窈想要反驳他，却又仿佛失了声。

    莫焰又用力握了一下剑柄，手松开时，跃过她朝门口走去。

    还没到门口，先看到了地上那个被自己打晕的人。

    开始他只关注着贺舒窈，没有注意其他的，这一看，看到琼玖左手手掌上有一块黑色的印记。

    莫焰看着她的手，瞬间想起了一事。

    刚被他按下去的杀气，快速在他眼里汇聚，从他身上迸裂出来。

    眨眼之间，手里的长剑出鞘，剑尖朝下。

    琼玖从昏迷中醒来，睁眼见到的便是插入胸口的剑。

    莫焰手腕一转，惊恐刚出现在她脸上，她就发不出声了。头无力坠落一旁时，眼睛看到了贺舒窈的背影，想要喊她，没能做到。

    贺舒窈一直背对着门口愣在原地，并不知道他又停下了脚步。听到动静她才慌忙回头，正好看见莫焰冷着脸将剑拔出来，涌动的血映红了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