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二章 逆时一击

    看了眼窗外的人来人往，克莱恩头也没回的询问老板：“老板不试着改型？现在还在做熟食的咖啡店不多了哦。”

    克莱恩的声音其实一点也不大，却轻易的传到了老板耳中。

    “哎呀，习惯了，这老手艺不能丢呀。”老板径直走入后厨，嘴上却继续乐呵呵的跟克莱恩聊天。

    一点也意识不到两个人隔着这么大老远聊天是一件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这样啊，那收入怎么样？”克莱恩继续问。

    “收入？”后厨的老板一边切肉一边想，“挺不错的了。这日子，不愁吃不愁喝，可比前两年好太多了。”

    “我跟你说，尤其是两年前，谷物法案废除那会。哎呦我的妈，那是饿死了一堆堆的人啊。”

    老板一边说，一边随手多切了几块肉到碗里。

    “唉，他们没能撑到好日子啊。”

    “唉，用罗塞尔发明的那个什么词说，那就是‘乌托邦’。你知道‘乌托邦’是什么意思吧？”老板的语气有些得意。

    他似乎是看过一些书，知道些书里的东西，于是很喜欢跟周围的人显摆。

    克莱恩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乌托邦啊……

    他一边分出些精神陪着老板闲聊，一边发散思维，链接上世界各地的灵之虫。

    正如老板说的那样，现在的世界简直是乌托邦。

    物品基本都处于公有化状态，有什么和公共设施想拿就随便拿，私有的东西在别人有需要的情况下大家也愿意借出来。

    借钱不还更是不存在的事情，似乎每个人的道德都获得了巨大的提升。

    现在，人们工作已经不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得到精神上的满足，就像在游戏中扮演各种角色，心甘情愿的工作。

    平等、和谐，没有贫困与犯罪，人人都享有科研与娱乐时间。

    这甚至是一个几乎不存在死亡的世界。

    没有疾病，没有伤害，没有痛苦。

    人人都能实现自己理想中的“永生”，直到体验了所有“生”的乐趣，不再想要继续活下去才会安详的死去。

    简直就是完美。

    没有比这更完美的世界了。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现在的世界实在是太完美了。

    太过公式化了。

    简直就像是被编排好的程序。

    每个人每天都在重复前一天的事情，每个人都在做着让自己感到满足的事情，每个人都变得心地善良、爱护他人。

    就像现在这座咖啡厅的老板，他放弃了能够赚到更多钱的方式，心甘情愿的维持着现状，充当着世界的一个部分，平淡而满足。

    资本不再想着压榨、政客没有了野心、普通人也没有向上攀爬的动力。

    所有人都保持着充分的幸福，连欲望都像是被抹去了一样。

    这个时候，老板端来了咖啡、燕麦面包和嫩豌豆炖羔羊肉。

    克莱恩一边享用起不算太美味但有着浓郁平民风格的早餐，一边望着窗外，欣赏清晨街景，欣赏组成幅场景的行人、马车、树木、雾气、食物和机械。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幸福的微笑，连智械都显得欢快。

    克莱恩看着面前碗里被多加了好几份的羔羊肉，眼神并未聚焦。

    这几天里，他尝试过自杀。

    愚弄生命、窃取生命、又或是干脆将自己丢进时空的乱流中绞杀。

    但每次他从奇迹中归来、从历史中归来后，他都依旧是在这片梦中复活，没能从现实中醒来。

    他也试过将这片梦境当做“封印”，尝试打开一扇通往外界的“门”。

    可依旧无法离开。

    他甚至尝试过离开地球，飞入星界、飞出太阳系、进入宇宙。

    对于掌握了“门”这一权柄的他来说，前往宇宙的尽头都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依旧失败了。

    无论他离开了多远，都依旧在梦中，无法离开。

    克莱恩吃下了碗中的最后一块肉，就着汤汁吃下了燕麦面包。

    老板的手艺相当不错。

    可是克莱恩分不清这到底是因为老板的厨艺真的好还是因为这个世界太完美了连带着路边摊都有了大神的水准。

    这个世界太完美了，完美到不真实。

    而克莱恩甚至连从这片“完美”中脱离都做不到。

    身上的灵体之线断裂，这具密偶无声无息的死去，身体迅速缩小，变回了被改造前的本体。

    那是一种不知名的微生物。

    源堡上的克莱恩本体半闭着眼，靠在古老斑驳的青铜座椅上，双手扶着座椅。

    他浑身灰雾缭绕，穿着黑风衣，戴着黑色圆顶半高丝绸礼帽，脸上带着一张面具。

    那面具嘴角上扬，咧开很大的微笑。

    他在思考，思考怎样才能离开梦境。

    他不是没想过摧毁星核，可是梦中的他又怎么能够摧毁现实中的星核。

    除非有现实中的某人向他祈祷，或者对他进行占卜。

    他现在算是理解那些被困在深渊中、只能通过回应祈祷的方式影响现实的恶魔们都是什么心态了。

    当了这么久的邪神和正神，也算是终于体会了一次远离凡尘的感觉。

    或许他可以改变自己的形态，把自己变成一只“丰饶孽物”。然后就会有一发光矢从天而降把他爆掉。

    作为当今世界上最强大的无面人、一个拥有“支柱级旧日”位格的无面人，克莱恩想要做到这件事情并不难。

    而一个支柱级的丰饶孽物，克莱恩肯定自己百分百会得到那位天弓之神的特别关注。

    但是问题在于，他实在不敢保证自己在被【巡猎】星神杀死后是否还有复活的可能。

    大概率没有。

    所以这个似乎的确可行的方案只能搁置。

    毕竟他只是想要脱离梦境，而不是在这片梦境中迎来真正的死亡。

    克莱恩的手指在面前的青铜长桌上轻轻敲打。

    【巡猎】的力量大概率是可行的，但是【巡猎】星神过于强大，只能起到反作用。

    如果换一个人……

    克莱恩想到了伦纳德，想到了他现在是序列4的“怨仇代行者”，想到了自己占卜到的、他的下一个序列叫做“虚构裁决官”。

    但是伦纳德又太弱了。

    克莱恩至少需要把他培养到序列零才有在梦中杀死现实中的自己的可能。

    倒不是克莱恩不愿意培养这位“星铲铲”，只是伦纳德能成为序列零的概率有点过于渺茫了。

    这时，克莱恩想到了一个场景，一个已经过去了几年，被遗落在记忆的角落中的场景。

    这一场景在某一瞬间突然变得无比清晰，就像是要从他的记忆中跃出，来到他的面前。

    克莱恩半闭着的眼睛睁开，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灰雾。

    他的嘴角突然上扬起一个弧度。

    一个人想要杀死他或许非常困难，但他想要杀死自己却足够简单。

    是啊，他想要自杀其实非常简单。

    他面前的历史迷雾缓缓凝聚出一个人影。

    那是克莱恩的记忆，来自历史，来自过去。

    那是他自己，看上去相当青涩的他自己，还在序列九时期的他自己。

    灰雾中，那来自记忆中的克莱恩低着头，默默地往自己手中那个普通的左轮手枪中填着子弹。

    只有一枚子弹。

    那蓝色子弹的形状像是一颗水滴，水滴周围缠绕着淡蓝色与白色渐变的奇怪物质，那东西的像是云雾一样又飘逸的缠绕在子弹周围几厘米的地方，仅在末端与水滴相连。

    相比于子弹，这其实更像是一件艺术品。

    子弹化作流光，进入了左轮的转轮。

    来自过去的自己抬起头，对准他的前方。

    克莱恩记得，这是他第一次进入模拟宇宙，是将子弹瞄准面前的虚卒。

    克莱恩调整了一下角度，让自己在记忆中虚卒的位置，让那来自“过去”的枪口对准自己。

    “如果有一天，你对自己恨的深入骨髓，没准会正中自己的眉心哦。”

    这是赛尔瑞斯的原话。

    克莱恩嘴角上扬的弧度变得更大了。

    他愚弄了自己的情绪，诛天的恨意自心头升起。

    砰！

    枪响了。

    蓝色的子弹从克莱恩的记忆中飞出，由虚化实。

    克莱恩未做抵抗，任由子弹命中自己。

    正中眉心。

    名为「逆时一击」的子弹，无论是在何时、何地将其发射，它终究会跨越时间与距离、跨越虚假与现实，将它的猎物钉死在宿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