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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门郡守府那方沉甸甸的铜印,被快马送入晋阳前将军府时。
    卤城的丁原枯坐在窗前的阴影里,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眼窝深陷,两鬓霜白。
    他手中死死攥着一封来自雁门心腹的密信,信帛已被揉捏得不成样子,上面寥寥数语,却不断撩拨着他的神经。
    “丁泰事败,通敌罪证确凿,已于阴馆束手就擒押赴晋阳…雁门全境易帜,尽归张显…王氏,谢氏等数家心腹,恐亦难保…”
    他抓起案几上的酒壶,仰头猛灌,辛辣的酒液顺着嘴角溢出,浸湿了衣襟,却浇不灭心中的悔恨与滔天怒火!
    他悔!悔当初在阴馆诏令张显面见时,为何没能看透张显?若是当时就让狼骑一拥而上,说不得当日就能剪除此贼!
    可惜,没有如果!
    他恨!恨张显手段如此狠辣酷烈!西河,五原,云中三郡,强阴一线…竟然被他一路势如破竹的攻陷。
    如今竟连他在雁门经营多年的根基也连根拔起!丁泰也被“通敌”的罪名拿下!这是要彻底斩断他丁原的念想!
    “张显!张子旭!”丁原双目赤红,布满血丝,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仿佛要将这个名字嚼碎吞下。
    “竖子安敢如此欺我!毁我基业!辱我门楣!此仇不报,我丁建阳誓不为人!”
    然而,无能的狂怒过后,是更深的无力。
    他环顾这间空荡死寂的书房。
    墙角的青铜鉴里,冰块早已化尽,只剩下浑浊的死水。
    张显!这个名字如同梦魇,笼罩在并州上空。
    挟收复故土,驱逐胡虏的不世之功,手握数万虎狼之师,更有荀彧,郭嘉这等鬼才倾力辅佐,其势已成!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丁原的脊椎骨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颓然跌坐在软塌里,像被抽掉了骨头。
    “不…不能坐以待毙!”
    丁原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和不甘。
    “并州…绝不能就这样拱手让人!张显,你在并州根基再深,也深不过洛阳城里的百年世家!”
    一个名字,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袁隗!四世三公,汝南袁氏当代家主,门生故吏遍天下,在朝堂上拥有举足轻重的力量!更是清流士大夫集团隐隐的领袖!
    “唯有…投效袁公!”丁原眼中燃起一丝病态的光芒,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猛地站起身,踉跄着走到书案前,铺开最上等锦帛,颤抖着手研墨。
    他必须抓住这最后的机会!放下所有的尊严和骄傲,去乞求袁氏门阀的庇护!
    “袁公明鉴,罪员建阳,泣血顿首…”
    笔锋落下,带着屈辱与谄媚.——
    雁门郡。
    郡守府内,昔日的奢靡装饰和陈腐气息已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忙碌不歇的脚步。
    雁门军政使陈纪,端坐于简朴的书案之后,跟着他一同来到雁门的,还有从晋阳调任的二十几名吏员。
    案头上竹简堆积如山,来自各县的田亩清册,户籍黄册,历年赋税账目,徭役摊派记录,仓储清点明细。
    这里的每一份文书这几天里他们都在亲自过目核查。
    “使君。”一名身着青色吏服的年轻主簿恭敬地呈上一份文书。
    “这是马邑县重新核查后的授田清册及新编户黄册,去岁丁泰以军屯为名,强占民田三千七百余亩,现已全部清退,按均分授田法,优先分予去岁本地的流民及无地贫户,新编隐户一千二百三十七户,皆已录入黄册,发放户牌。”
    陈纪接过,快速翻阅,目光在关键的田亩数字和户数上停留片刻,提笔批注。
    “着马邑县各曹,务必确保田契,户牌发放到人,不得克扣延误,凡有豪强阻挠或暗中侵夺者,无论何人,立报郡府!”
    “诺!”主簿凛然领命。
    又一名吏员上前:“使君,汪陶县呈报,原县尉王彪及其党羽七人,贪墨军饷,强占商铺,奸污民女等十二项罪证确凿,已按刑律初审完毕,人犯及卷宗押解在途,请使君核定。”
    陈纪眼神一闪:“既然罪证确凿,那就无需再核!按律,主犯王彪,斩立决!从犯视情节轻重,或流放朔方上郡,或苦役十年!卷宗即刻呈送晋阳司法曹备案!将此案判决,连同罪证摘要,明发雁门全境各亭,里!以儆效尤!”
    “是!”
    吏员感受到陈纪话语中的杀意,心头一紧,连忙应下。
    陈纪站起身,走到悬挂在墙上的大幅雁门郡舆图前。
    图上,原本被丁泰及其党羽标注为族产,私苑,猎场的区域,已被朱笔一一圈出,旁边还批注着待清丈待分配等字样。
    他手指重重地点在阴馆周边几处:“传令各吏员!征调郡兵及刑徒,即刻疏通桑干河旧渠!引水灌溉城东,城南新垦荒地!工期,三十日!延误者,军法从事!”
    一道道政令,从雁门郡府不断下达。
    清田亩,核户籍,惩贪腐,修水利,兴农桑…陈纪带来的,是张显势力下那套已经经受过考验的治理模式。
    不讲情面,不避豪强,唯法是依,唯实是举。
    郡守府门前,昔日车马盈门,贿赂公行的景象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专门设立的“陈情箱”和轮流坐值的“接访吏”。
    蒙冤的百姓,被侵夺田产的佃农,受尽盘剥的小商贩…他们起初带着怀疑和畏惧,但看到郡守府真的在处置那些往日高高在上的豪强恶吏时,冤情便如同野火燎原一般汹涌而来。
    “陈使君为民做主了!被王家抢走的十亩水浇地,现在终于还回来了!”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农在府衙门口,砰砰磕头,老泪纵横。
    “王彪那畜生被砍头了!我那可怜的闺女…终于可以安息了…”
    一个妇人抱着幼子,在街头痛哭失声,引来无数百姓唏嘘感慨。
    “.”
    民心,如同涓涓细流,开始汇聚,向着郡守府,向着晋阳将军府的方向流淌。
    陈纪的名字,连同清田,惩恶,修渠这些实实在在的政绩,迅速在阴馆百姓口中传颂开来。
    然而,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阴影仍然在蠕动。
    阴馆乃至雁门各郡县的豪强大族,此刻却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新官上任的火太大了,烧的他们咬牙切齿!
    阴馆,王氏大宅,雕梁画栋的厅堂内,气氛压抑。
    家主王冕,一个年过五旬,富家翁模样的胖子,此刻脸色铁青,肥厚的手掌狠狠拍在矮桌上,震得杯盏叮当乱响。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王冕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尖利。
    “清丈田亩?他陈纪算个什么东西!我王家经营百年,田连阡陌,那是祖祖辈辈攒下的基业!他说清丈就清丈?说分就分?这还有王法吗!”
    下首坐着几位同样脸色难看的豪强代表。
    谢家家主谢珪,也是须发皆张,恨声道:“何止田亩!现在我等商铺加税三成!盐铁专营之利尽收郡府!我家在汪陶的几处矿场,也被以整顿之名,强派了吏员进驻!”
    “丁府君在时,何曾如此苛待我等!”
    一个张姓豪绅捶胸顿足。
    “如今倒好,王彪说杀就杀,丁太守的姻亲啊!这陈纪,还有晋阳那个张显,眼里根本就没有我们这些士绅!
    王冕眼中闪过一丝阴毒,压低声音:“他们这是在自掘坟墓!雁门,不是他张显的晋阳!更不是他陈纪想怎么捏就怎么捏的泥巴!丁公以密信告知与我,汝南袁公,当今司徒已接纳了他!我们…也不是没有靠山!”
    “王公的意思是…?”众人目光灼灼地看向王冕。
    王冕肥胖的脸上肌肉抽搐,露出一个阴狠的笑容。
    “陈纪想查田亩,查税赋,查徭役?好啊!我们就给他添把火!传话下去,各县各乡,凡我王家…还有在座诸位的佃户,商铺伙计,矿工…从即日起,所有田租,利钱,工钱,一律加收三成!
    就说是郡府新加的‘剿匪捐’‘安民税’!想烧火?那就把火给我引到陈纪和张显头上去!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刀子快,还是这雁门几十万百姓的怨气大!”
    “妙啊!”谢珪抚掌阴笑。
    “民怨沸腾之时,我等再联名上书洛阳,弹劾陈纪苛政虐民之日!届时袁公在朝中发力,内外夹击!看他张显还能嚣张几时!”
    “对!就这么办!”
    ——
    晋阳前将军府。
    书房内,今日的书案边上多了一个小主人。
    摇篮里铺着柔软的锦褥,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裹在素色襁褓中酣睡。
    这正是张显的幼子。
    小家伙睡颜恬静,呼吸均匀。
    张显刚刚批阅完一份来自雁门陈纪的详细汇报。
    他放下笔,揉了揉眉心,脸上并无多少喜色。
    陈纪在雁门的雷厉风行和初步成效,他心中有数。
    但密谍刚送来的另一份关于雁门乡野的密报,却让他眼神冷了下来。
    “加租三成?‘剿匪捐’?‘安民税’?”
    张显冷笑一声,指尖敲着那份密报。
    “好一招祸水东引!这些蠹虫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哪哪都是一样!”
    他起身,走到摇篮边,俯身凝视着熟睡中的儿子。
    “来人!”
    夏侯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双手抱拳:“显哥!”
    “让司法曹掾史,赵石!立刻来见!”
    “诺!”
    “小芸。”
    “将军。”
    一旁随时准备照顾小家伙的侍女也快步近前。
    张显朝她指了指摇篮:“送去给夫人。”
    “是,将军。”
    小芸微微一礼,便推着摇篮朝外走去,这摇篮还是张显亲手做的,有轮子,推着十分的方便,就是过门槛的时候稍稍费力一些。
    将儿子送走,他便回座位上坐下。
    片刻之后,一个年轻的身影,步履沉稳地踏入书房。
    来人不过二十一二岁年纪,身材挺拔,穿着一身整洁的黑色吏服,腰间束着皮质腰带,悬挂着一柄环首刀。
    正是并州司法曹掾史,人称“铁面无私赵铁面”的赵石!
    “属下赵石,参见主公!”赵石抱拳行礼,声音清朗,腰杆挺得笔直。
    张显看着眼前这个从常山小山村就跟随自己,一路从庄护成长起来的年轻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赵石,是他亲手从一山民培养成如今的执法者。
    当年在阳曲,面对盘根错节的豪强势力,正是这个当时还略显青涩的少年,顶住重重压力,秉公执法,将鱼肉乡里的阳曲首恶绳之以法,一举奠定了司法曹的赫赫威名!
    “看看这个。”
    张显将雁门豪族密谋加租引乱,以及密谍搜集到的几家粗浅的不法证据卷宗,推到他面前。
    赵石双手接过,快速而专注地翻阅起来。
    他看得极快,扫过一行行文字和冰冷的证据链。
    当他看到王冕,谢珪等人在乡野秘密散布的新税后,眼眸微眯。
    “主公。”赵石合上卷宗,抬起头,声音斩钉截铁。
    “王冕,谢珪等辈,盘踞雁门为祸地方,罪证昭彰!其等心怀叵测,煽动民怨,对抗将军府新政,动摇并州根基!此獠不除,雁门难安!请主公下令,司法曹即刻赴雁门,彻查此案!依律严惩,以儆效尤!”
    “哈哈。”
    张显闻言一笑,他微微颔首。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办这种事,司法曹已经是行家了。
    那我便直接告诉你主要目标。
    王氏,谢氏两家不留!查实其罪,办成铁案!其余依附者,可视情节,或震慑,或收押!记住,要快!要准!要狠!更要名正言顺!”
    赵石挺直腰背,右手按在腰间刀柄之上。
    “司法曹的刀,永远保持着锋利与公正!”
    “好!”
    张显一拍桌案:“那便速去雁门,我允许你先斩后奏!”
    “诺!”
    ——
    几天后。
    赵石一行抵达雁门阴馆。
    他办的第一件事并非是立刻拿人,而是坐镇衙署,发出数道命令。
    跟随他而来的八十名司法曹吏员,以及司法曹属下直领的百名执法卫轻车熟路。
    这些事司法曹的人已经熟的不能再熟了。
    先是调卷封档。
    命郡府各曹,立刻将涉及王家,谢家的所有产业,包括但不限于田亩,赋税,诉讼,刑案的卷宗全部封存,即刻移送司法曹临时衙署!敢有隐匿,损毁者,以同谋论处!
    然后广布眼线。
    就地招募线人,再命密谍的所有暗线全部启动,重点监控王,谢两家核心成员动向以及与外界联络的线路。
    最后悬赏告发。
    在阴馆四门及主要街市,张贴盖有司法曹大印的布告,言明凡检举揭发王冕,谢珪及其家族成员作奸犯科欺压良善之实证者,经查属实,赏钱帛,授良田,官府庇护!
    这三板斧一出,整个阴馆瞬间炸开了锅!
    郡府各曹的吏员噤若寒蝉,手忙脚乱地整理搬运堆积如山的卷宗,送往司法曹的临时衙署。
    平日里与王家,谢家走得近的官员,更是面如土色,惶惶不可终日。
    而王府和谢府中。
    王冕之前的镇定彻底崩溃,肥胖的脸上冷汗直流,在奢华的厅堂里焦躁地踱步。
    “怎么办?怎么办?是赵铁面!是那个在阳曲将张家彻底夷灭的赵铁面来了!他…他杀人不眨眼的啊!!”
    “慌什么!”谢珪脸色惨白,却还强撑着。
    “我们…我们在洛阳有袁公!他赵石一个小小掾史,敢动我们?”
    “袁公远在洛阳!赵石的刀可就在门外!”一人嘶吼道。
    “悬赏告发!那些泥腿子…那些贱民…他们会像疯狗一样扑上来的!”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恐惧,当天下午,司法曹临时衙署的门槛几乎被踏破!
    衣衫褴褛的农人,面黄肌瘦的妇人,被打断腿的矿工,被逼得卖儿鬻女的小贩…在悬赏告发和官府庇护的承诺下,如同野火一般烧了过来比之前烧的更加的熊熊!
    哭诉声,控诉声,咒骂声,交织成一片。
    赵石坐镇大堂亲自接访,命司法曹吏员将每一条线索,每一份血证都详细记录在案,分门别类,与郡府移交的卷宗相互印证。
    短短两日,堆积如山的铁证,就如同冰冷的绞索,牢牢套在了王冕和谢珪的脖子上!
    司法曹署衙,赵石扭了扭略显僵硬的脖子,发出咔咔的响动。
    看着桌案上已经足够治罪抄家的卷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说出了他们显哥以前每次跟他们演武,将他们轻而易举的打趴下后最爱说的一句话。
    “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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