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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夏雨与醉欢
墙头雨细垂纤草,水面风回聚落花。
夏季的雨,总是来得那么情绪不定。正如此时夜里,细如牛毛的小雨轻飘飘像柳絮一样,若是打伞显得矫情,若是不打它又绵绵密密落在你身上,悄无声息湿透你。
段烨霖走进金燕堂门口的时候,这夏雨才刚刚下。
他途径绮园,就见蝉衣缩在门口,探着脑袋像是在看什么,他走过去拍了拍蝉衣的肩膀,蝉衣转过身,先是行礼,然后立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司令,快看,当家的今日奇怪得紧呢。」
学着蝉衣的动作探头望了过去,许杭一身白色轻纱站在莲叶塘边的垂柳树下,未打伞,淋着雨,不知做些什么。
蝉衣扒着门道:「今日啊,当家的入了夜才回来,一进门就褪了外衫站在这里,也不准我们进去半步。司令,你又惹恼他了不成?」
段烨霖哭笑不得:「怎的,在你心里,他有点不好都是我干的好事?」
蝉衣努起嘴巴:「您心里明镜儿似的。」
不同她多话,段烨霖摆摆手叫她下去,自己便进了绮园。
真是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踏进来的一瞬间,段烨霖宛如闯进一幅古画之中,又似进了幻境。
垂柳斜木荷花雨,塘上奏扬琴。
许杭侧身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柳树枝丫上挂着一盏琉璃灯笼,氤氲光晕将他侧脸照得如朦胧之月,他微微仰着头,脖子上的细微汗毛都挂着水珠。
走近了段烨霖才发现,许杭是赤着脚的。白如雪的脚踝与漆黑的石面相称。
涂香莫惜莲承步,长愁罗袜凌波去,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
他以前读过一首诗,叫“履上足如雪,不着鸦头袜”。
那时候他很奇怪,怎么会说一个人的足像霜雪一样呢?直到今日他方知诗人不假,就是有那样的双足,如冰雕玉琢,好像放在手里亵玩就会化掉。
许杭眯着眼,轻哼着越剧的曲调。
恰似一块玉轮在棉絮里轻轻揉搓,听得人耳朵也软了骨头。
「清清荷叶清水潭,鸳鸯成对又成双,梁兄啊,英台若是女红妆,梁兄你愿不愿,配鸳鸯?」
唱完一句,勾着手,一捻,好似抓着一把扇子般拟物而作:「配鸳鸯,配鸳鸯,可惜你英台不是女红妆。」
「穿竹林,过祠堂,前面到了观音堂。观音大士媒来做,我与你梁兄来拜堂。」
「贤弟越说越荒唐,两个男儿怎拜堂……」
贺州城里人人都说,从前梨花班的台柱子一口软言唱腔最是地道精炼,可是没有人知道,金燕堂的许大当家这副嗓子才是一出口值千金。
他一人分饰两角,唱梁山伯便俊秀清朗,唱祝英台便娇羞甜蜜,明明只是不着力地吟唱,却压过多少苦练功的真行家。
段烨霖只在四年前听过一次,他以为许杭该是恨极了这些东西,所以从来不敢在他面前重提,谁知今夜有幸,再饱耳福。
他小心翼翼走上前,许杭已经不念词儿了,只是在嘴里含着调子,他鼻尖一嗅,闻到了一点梨花白的味道。
这是喝醉了?
将人的一缕头发拨到耳后,段烨霖问:「少棠,你不开心?」
许杭嘴角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摇了摇头,好似真的醉得挺开心。
段烨霖喟叹:「喝酒也不叫我?」
许杭没有回头,气息飘忽得很:「你爱喝劈震春,我只饮梨花白,咱俩…喝不到一块去。」
被酒气氤氲过的语气,显得格外动情,段烨霖将他打横抱起,免得他赤足在地上伤着了。
「为何饮酒?你以前不爱喝的。」
「谁说我不爱喝?」许杭努了努嘴,「酒乃伤肝伤身的东西,从医弄药的人都知道,不碰它罢了。今日…今日是个好日子,想喝一点。」
好日子?段烨霖回想了很久都想不出今日是什么好日子。
毛毛细雨轻轻飘洒下来,许杭的头发也一缕一缕挂在脸颊上。段烨霖看得迷了:「对了,方才你唱的是《十八相送》?」
「嗯。」
「我最爱听的也是这段,绮园初见,你唱的也是这段。」
许杭乌溜的眼珠抬了一下,沾了一些水汽又有些迷蒙:「…这段虽好,可之后便是回十八、楼台会、哭坟化蝶…」
越说声音越低,尾音竟是叹息。
听到这里,段烨霖方明白,许杭今日是在为人之生死而平添哀婉,不知是因为前些日子的火灾还是段战舟与丛林之事。
难怪蝉衣会说,今日的他不对劲了。
「你醉了,我带你回去。」
他伸手把许杭打横抱起,听得这小家伙没防备地低抽一气,身子却顺着力道软软倒下,将他抱稳了往屋里走。
踏在石子路上,许杭缩在他怀里,突然又问:「今日怎么不看着你弟弟?」
「他带丛林走了,说是要和丛薇葬在一起。他还会回来的,这笔账,他会慢慢和袁森算的。」
轻笑了一下,许杭摇头:「人死方知情浓……呵…段烨霖,若是我死了,你可会像段战舟一样?」
段烨霖骤然刹住脚步,雨滴凝成的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流到下巴,滴落下去,他垂下头,看见许杭的眼神是无悲无喜的,便紧了紧手臂。
「少棠,我们绝不会有这一日。我绝不会让你死的。」
说得好似自己是个掌管生死的阎罗王。
「人活一日,便不知明日是福是祸,生死有命,哪里是你能说得定的…」许杭微微张开眼,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段烨霖的鼻尖,说道,「…若是我爹还活着,今日该是他的寿辰了。」
原来是这样。
难怪说是“好日子”。
算起来,许杭也有十几年没见过自己的爹娘了,甚至还不是没空见,而是阴阳相隔。
这么多年以来,他极少流露出自己的感情和往事,今日陡然开口,段烨霖替他心疼许多。
像他这么冷静淡然的人,竟然会借酒消愁,可知心底创痛之深。
将人带回了房间,小轩窗正开着,段烨霖顺势把人往窗棱上一放,额头抵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就吻下去。
被雨水浸润过的身体真可口啊,段烨霖忍不住伸出舌头去舔舐,将两瓣唇反复啃咬。坐在窗台上的许杭比段烨霖略高一些,故而段烨霖微微抬一点下巴,另一只手勾着许杭的后脑勺往下压。
舌尖梨花白的气味真甜,段烨霖爱喝烈酒,梨花白对他来说太淡了些,也太甜了些,只是现在尝起来,却觉得恰到好处。
许杭有一些喘不过气来,忍不住身子就往后倒,段烨霖的手就在许杭的后腰处拦着。
夏夜喜雨一场湿。
段烨霖吻着吻着就褪下了许杭的衣物,再褪下了自己的衣物。许杭半个身子在窗户之外,脖子微微仰着,雨水打在他们肌肤相贴的地方,一阵冷一阵热。
雨滴被体温捂暖,被舌尖舔去,再过三寸咽喉吞下去,是一口上好的春露。许杭嘴角挂着来不及咽下去的银丝,大喘着气,四肢都轻微泛起鸡皮疙瘩。
院子里的花草都成精了,它们渴了好几日,今日终于盼到雨了,可这雨真是讨厌,一点一点下,让人全身水气却不得滋润,偏偏逗得自己心里痒痒的。
花朵扭着自己的腰肢,树叶儿抖起来,这雨才终于越下越大。
段烨霖啃咬许杭的锁骨,许杭闷哼一声,他就接着顺下去舔,直至腹股之下。许杭脑子轰的一下炸裂,一手猛地揪住段烨霖的头发:「住手…」
「不是我不住手,」段烨霖抬起头,一把抱住许杭,吻得他几乎要翻出窗子外去,「…是你不放过我。」
火热夹杂着一点不可抗力,挤入忸怩的情绪中,先是停顿等待,然后把紧张和颤抖都碾磨碎,进而攻城略地。
雨水越发过分,湿透了树皮,树洞里躲藏的虫子开始满口脏话,左右乱爬,不得安分。
为了不摔下去,许杭的十指扣着窗棱,脖子仰得像天鹅,纤细而脆弱,段烨霖竟然难得很坏心眼地不去扶他,真真是欺负一个醉酒的人,看着许杭手臂发颤,睫毛耸动,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他却还饶有余力地行进着。
「混蛋...」许杭低低骂了一句,手指一松,段烨霖眼疾手快把人一捞,本以为到了尽头的宽窄巷子似乎又能再往里探一分。
所以段烨霖兴奋得有些不正常。
实在缺了力气,许杭的下巴搁在段烨霖的肩膀上,让他恨恨地想咬下去。
段烨霖便在他耳边吹着气:「少棠,你最好别让我知道,你还有别的力气。」
一朵乌云披着夜色而来,无人看见,它淅淅沥沥下起了大雨,将整个园子通通打湿。每个雨滴硕大饱满,砸在园子里,声势浩大,打得花花草草忍不住叫喊起来。
花盆里的娇贵花朵也开始花容失色,喊着太多了、太多了,它拿叶子遮挡自己红透的脸庞,这水黏黏腻腻,都要漫出盆去了,它是一点儿也接不下了。
乌云哪里会收手,越是听到这些鲜活肉体的惨叫,他越是觉得夏日的生机勃勃,身子一抖,更是龙虎精神。
正此时,只听园林门口,两个丫鬟碎嘴朝房间走来。
满园子的精怪灵台一清,安分了一下。
「蝉衣姐姐,这么晚你上哪儿去?」
「当家的喝多了,我送一碗醒酒汤去,你先去睡下吧。」
沉迷的两个人都是一阵激灵,耳听得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若是踏进园子,第一眼能瞧见的定是这放肆的一幕。
段烨霖这时候正在舔舐许杭的左手小指,却被许杭一抽手,软绵绵给了他一耳光:「…别闹了。」
脚步声岌岌可危,段烨霖一把抱起许杭,合了窗户往床上倒去,吹熄了灯。
倒下去的力气足了些,许杭的身子猛地一僵,发出低沉的一声'嗯’,段烨霖的手在他背上一下又一下顺着。
蝉衣走到门前,见灯都灭了,小心地敲门:「当家的?仔细明早头疼,喝一些醒酒汤吧。」
这番变故让许杭醒了不少酒,他躺在床上,与段烨霖大眼瞪小眼。
对视良久,许杭微微哑了嗓子出声:「我不想喝,你放门口吧……」
仔细听的话,这声音与平日完全不同,只是外头雨声大了,蝉衣也没仔细,放下汤就走了。
「出去……」醒了酒就变了面孔了,许杭偏过头,手抵着段烨霖的胸膛。
段烨霖自然没动,甚至反问:「你是叫‘哪个’出去?」
「……」
到了床上,段烨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二皮脸,许杭自命清高,不同他说这淫秽话。
段烨霖的鼻尖对着许杭,道:「你清醒了一点也好,我要答你刚才那话。」
他的眼睛如九天上,夏夜里的启明星,分外夺目。
「少棠,我是个军人,上战场厮杀的人说不出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承诺,我也不想骗你,」段烨霖微微喘着气,贴着唇道,「但我敢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白头偕老的事情我不能许诺你,但是生与死的事情,我同你约定过了。
醉眼迷离的许杭陡然睁开了眼,视线不是停留在段烨霖身上,而是房梁之上,不知在看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闭上。
也罢,反正也是醉了,只当听了胡话。
「誓言可不是随便说的…你小心自食其果。」
「不是你说的么,但愿我永远都这么有自信。」
喝酒真是误事,往后再也不喝了。许杭心想。
窗外的雨终于下够了,花朵们蔫蔫得伏在花盆边上,身子都是湿漉漉的,花蕊中淌着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它们碎碎地、低声地咒骂,咒骂那不知好歹的雨。
大约是那朵乌云听见了,笑了一下,翻了个身,又精神抖擞起来。
一来二去,许杭终于觉得忍耐不得,他今夜吃了酒,本就渴睡,便有些虚弱地出声:「你适可而止一些…」
可是喝醉酒的许杭少见极了,段烨霖千载难逢一次,岂会容他好过?
「...我困了。」许杭已经是强弩之末,闭着眼睛说这些话,身子重得不行,他头一回觉得会溺死在床上。
段烨霖迎上去,错开一点角度,把他的舌头勾出来,相濡以沫,手却往许杭此刻最脆弱的地方而去,略带一点诱哄:「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真是冤孽…..
那雨究竟何时停的,鲜有人知道了,自然那碗醒酒汤,凉透了,也没有人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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