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mianhua.la
风驻进海的眼睛(9)
夏灯九岁,加入国家队的第二年,检查发现先天性骨髓造血功能不全,天生障碍性贫血。
由此退出国家队,开始接受治疗。
父母也在那时决意花几年的时间,专门陪伴她度过治疗阶段,只想她不要害怕,凡事都有爸妈在。
北京靖南第一医院的住院部是夏灯九岁这一年常去的地方。
因为那几年他们刚好决定在北京生活,也已经开始半投资、半居住的购入了北京很多房。
她会在住院的几天内做完所有检查,再像没事人一样回家——
要疗愈需要做骨髓移植,但专家的建议都是保守治疗。
毕竟她已经决定不再做运动员了,对身体的要求如果只剩下正常生活,那骨髓移植的必要不大。
尤其骨髓移植可能出现排异反应,或者导致其他的并发症。
其实这样定期检查也有些小题大做,但她爸妈坚决不拿她的生命当儿戏,坚持隔一段时间就带她去检查,她也就依着他们了。
六月,靖南的VIP病房里,夏灯跟爸爸竞速拼乐高积木,妈妈给她切水果,喂给她,再擦掉她满头的汗。
爸爸每次都比夏灯动作快,夏灯不服气:“你的是不是少!”
爸爸挑眉:“怎么输不起啊小夏。”
夏灯从地毯爬起来,给爸爸捏捏肩膀:“可不可以不算啊。”
爸爸抖抖另一边肩膀:“这边也捏一下。”
夏灯像小狗腿一样,两边换着捏:“好吗?老丁先生。”
妈妈在旁边笑:“听见了吗老丁,你闺女觉得你三十多岁已经是老先生了。”
爸爸佯装伤心:“小白眼狼嘛,谁家都会养一只,我认了。”
夏灯哄得不怎么走心:“但爸爸你长得很好看啊,俱乐部的阿姨都这么说。”
这回妈妈不开心了:“是吗?”坐下来:“宝贝来。跟妈妈说俱乐部的阿姨都是怎么说的。”
夏灯走过去,被妈妈拉住手,听妈妈说:“阿姨说了什么?”
“阿姨们说,丁司白先生年轻有为、一表人才,默默无闻到声名大噪,不可多得。当然他最值得一提的成就,就是娶了余焰女士。”
夏灯学她们说话,接着又讲余焰女士有多漂亮,作为谈判官的能力有多强。
夏灯爸爸姓丁,妈妈姓余,夏这个字是她自己抓阄抓来的,灯这个字源于爸妈名字的结合。
焰,丁,成为了灯。
妈妈跟爸爸听着她机灵鬼样的模仿,相视一笑,眼神交流的全都是对他们的女儿的爱。
生活总有疲惫,女儿的笑脸就是满血复活的药剂。
他们时常感到幸运,就因为老天把夏灯带到了他们的身边。
隔壁病房就没那么其乐融融了。
傍晚,爸爸有工作要处理,离开了,妈妈陪着夏灯解高级数独,突然,外头传来玻璃碎掉的声音。
小孩子总是好奇的,就想去看。
妈妈没有阻止,但有陪她一起。
出了病房的门,夏灯看到一个中古风格的医用小推车倒了,作为支架的玻璃脱落,碎了,连同车上的东西,铺了一地。
两位护士姐姐和一个小男孩在捡着。
小男孩胳膊上还缠着绷带,看他病号服的服装,好像也生病了。
夏灯还没在VIP住院部看到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孩,就稍稍记住了那张苍白的脸。
再见到他是夜里,妈妈占着病房的洗手池给她洗水果,她就到外边公用的水房去洗了碗。
回来时,看到傍晚那个小男孩跟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一起。
她没在意,继续走着,突然间,那男人一巴掌甩在小男孩脸上,她哆嗦了一下,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男人骂道:“你瞎他妈跑什么!”
男孩没答,也没哭,血就从他耳朵里流下来,但就是不哭。
男人转身回了病房,拿了包纸巾,扔在他脸上,又回去了。
男孩没接,纸巾砸了他的脸,又掉到地上,他也不动,就站在那门前,任由耳朵流血。
夏灯赶紧跑回去放碗,又跑出来,跑到他跟前,捡起纸巾,抽出两张,给他堵住了耳朵的血。
两个人面对面,时间静止了半分多钟。
到一分钟时,血把纸巾染透了。
夏灯看他的血止不住,拉着他去了护士台找护士姐姐,护士姐姐见状把男孩拉过去,急着处理起伤口。
夏灯的小手扒着护士台里侧的桌边,睁着大眼睛细细看着。
男孩这时候也终于看向他,就是没有表情,他好像都不疼。
夏灯冲他弯了一下唇,没说话。
夏灯妈妈这时候找来,着急地蹲在夏灯面前,搂着她,检查她的小脸、小胳膊:“磕到了吗?”
夏灯摇头。
妈妈还是要仔细检查。
男孩就这么看着,然后护士给他包扎。
他的那间病房的门,自始至终都没有打开过。
妈妈把夏灯领回病房,她扭头看了男孩一眼,他耳朵的血已经被止住了,也包扎好了,但他好像不想回病房。
妈妈叫了她一声,她扭回头去,没再看他了。
再一次见到他是八月,他坐在住院部走廊的长椅上,手腕上戴着一只智能手表。
同样的表,夏灯也有。
她这只是小姨送的,小姨说最好的表,要送给最乖的宝。
男孩那只也是别人送的吗?是他家人?那他是不是也听到家人跟他说,送给最乖的他?
刚冒出这个想法,她又忆起他在病房门口挨巴掌的画面。
他应该没听过。
她走到他旁边,坐下,扭头说:“我叫夏灯。”
男孩没有说话,跟没听见似的。
夏灯以为他不想理她,不打算打扰了,他突然说:“我知道。”
“你认识我吗?”夏灯歪着头。
他说:“不认识。”
“……”夏灯卡住了:“那你……”
“听你妈叫过你名字。”
原来是这样。夏灯说:“我以前是运动员的,我进国家队之前还参加过少儿游泳比赛的,少儿频道有播出的。”
“我不看少儿频道。”
“……”
夏灯又问他:“那你叫什么啊?”
“游风。”
夏灯探着脖子:“有风吗?”
“游泳的游,游风。”
“哦。”
夏灯妈妈叫她,她要去做检查了,就跟游风说,等她检查完,请他吃她妈妈做的排骨汤,还有琵琶腿。
但等她做完检查游风已经走了。
第三次见面在十一月,外边天很冷了,他们都穿上了厚衣服,夏灯又撞见那个高大的男人动手打游风,拧着他的胳膊,踹他的后背。
游风的嘴角和胳膊已经是青红一片了。
她想找妈妈帮忙阻止,但妈妈那时候去停车了,停车场有点远,来不及了,就跑到一楼,找了保安叔叔,保安叔叔暂时制止了男人。
夏灯趁男人和保安叔叔、护士姐姐解释,把游风拉到她病房。
她看着他脸上那些伤,不明白:“你怎么不躲?”
游风不在意似的:“暂时没能力脱离那个家,躲了被打得更狠。”
夏灯的眉头皱着:“那个男人是谁啊?”
“我爸。”
“是亲爸吗?”夏灯发出疑问。
游风扭头,看她那一脸认真的小表情,笑了下:“你老管闲事,小心他哪天也打你一顿。他有狂犬病。”
夏灯说:“我爸爸会保护我的。”
游风扭回头,看着前方,更平淡地说:“是吗?”
夏灯不说了。
这一次,她终于请游风吃了她妈妈做的好吃的。
他们在住院部楼下的宽板凳上,一人一碗汤。但只有夏灯喝得嘴角发亮,游风大多数时候都处于静止的状态,小小年纪,一脸不符合年龄的老成。
夏灯正式跟他提起做朋友的邀请,他跟她说他不喜欢交朋友。
“那你把我给你喝的汤吐出来。”小小夏灯,心眼儿齁小:“我还救你好几次,这不是缘分吗?有缘分都不能让你跟我做朋友,你也太难接近了吧?”
“靖南医院VIP住院部的病房多少钱一天知道吗?”
夏灯不知道。
游风说:“咱俩在这儿认识,是因为咱俩都有病,也都有钱。”
“……”
夏灯才想起问这个问题:“你什么病。”
“遗传病,或许。”
“或许?是说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吗?”
“嗯。”
“那你好幸运啊。”夏灯说:“我确诊障碍性贫血,就是我体内缺一点东西,不能造血。”
“影响大吗?”游风扭头问。
夏灯摇头:“没觉得。”
“那疼吗?一些部位。”
“不疼。”
“嗯。”
“你嗯什么?”
“我的血可能有遗传病,不然输给你一点好了。反正也不想要。”
夏灯想到那个高大的有暴力倾向的男人:“他真的有狂犬病吗?”
“他妈死了,他爸看不上他,他妻子要坐牢,他事业也危机了,一直吃着镇静剂和安眠药还是想发泄,总得找一个出气筒。左看右看都是我合适,那能让我好过吗?”
“……”夏灯明白了,牵住游风的手:“报警的电话你知道吧?”
游风看着她牵住她的手,再抬头看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小蠢货,她还教别人。
但他没说不好听的话,还点了头。
“他再动手你就报警。”夏灯说:“我妈妈的朋友里面有律师,你要是需要,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下。”
游风听小蠢货说话还挺有趣,顺着她的话说:“嗯。”
夏灯教了游风很多保护自己的方式,但她好像没有受到过伤害,不知道当伤害来临,这些方式治标都不行,别说治本。
游风却没有打断、反驳她,听她叨叨了一下午。
再一次见面到年关了,还是熟悉的住院部,夏灯去找游风,到门口听到一个爷爷的声音跟一个青年大吵。
说什么基因、遗传病。
她没敢进门,回了自己病房。
那天下午她才见到游风,寒冬腊月,即便是住院部的走廊,只穿一件棉质的长袖也是会冷的,但她把她的厚衣服脱下来给他,他没要。
“穿上,你会冻死的。”
夏灯坚持递给他,他也坚持不穿,最后发着火给她重新披上了:“冷的话我为什么不到病房里去?”
“……”
夏灯也发火:“那你为什么不去?”
“你不是找我吗?”
夏灯想起来了,从口袋里掏出橘子味的硬糖:“我小姨给我的。”
“不爱吃糖。”游风接过来。
“那你还我。”
“可以尝尝。”
夏灯看着他吃了一颗,歪着头问:“是不是很甜?还有夹心呢。”
“嗯。”
“那我晚上跟她视频的时候,再求她给我买。”
游风把糖盒的盖子盖好,说:“我看了你游泳的视频。”
夏灯笑得甜:“我游得很快吧?代号夏闪电。”
“不是得了倒数第四吗?”
“那是正数第四!”
“但是总共七个人比赛。”
“要你管!你又不游泳,你根本不知道难度!”
“我会,只是没那么脸皮厚,还去参加比赛。”
夏灯把他手里的糖拿回来,对着他比了一个叉:“从现在开始我们不是朋友了,绝交,一百遍。”
“好,我错了。”
“跟我说对不起。”
“对不起。”
“好,原谅你了。”
游风说:“你都这么快原谅别人?那不是天天被欺负?”
“没有啊,他们不会欺负我。”
“他们是谁?”
“我的朋友啊。”
“你有很多朋友吗?”
“我每到一个地方居住都会认识朋友,不过等我搬到其他地方,她们就不理我了。”夏灯说完又想了想:“好像是互相不理。”
“那你让我跟你做朋友,就为了将来搬离北京不理我?都是小孩儿就你心眼儿坏。”
“你瞎说!”
“我可不跟你做朋友,我看当病友就好着呢。”
“你怎么乱讲!”
两个小朋友在长椅上吵架玩,那个高大的男人风风火火地走来。
夏灯正对着他走来的方向,看见他凶神恶煞的样子,缩了下脖子,噤若寒蝉。
游风一扭头就挨了他一巴掌:“你检查完了吗就他妈瞎跑!”
夏灯害怕,但他一巴掌没打过瘾,又要上手,就不知道从哪儿借了勇气,张开双臂,挡在游风面前:“你不许打人!”
她一个小屁孩,有什么力量?男人一挥手就把她扒拉到一边去了。
游风本来都做好由他一股脑发泄完的准备了,看到夏灯眼角磕出了血,也不管了,过去拉起她就跑。
男人在后边一边骂一边快步地追。
游风拉着她跑到了医院对面,男人被红灯限制在了街这头。
跑进别墅区,游风就停下来了,牵着夏灯的小手,把她带去了他家在这边的别墅。
院子落满了枯树叶,亭子的玻璃门开着,塌和移动边几上都是土。
游泳池里有倒着的椅子和摔碎的花瓶的渣子。
游风打开室内的门,走上楼,翻出一个玻璃的盒子,拎下楼,往沙发区走,边走边叫夏灯:“过来。”
夏灯捂着眼走过去,被他打了手:“别捂着。”
夏灯看着自己手腕迅速红起来一块,抿着嘴不说话。
游风看见了,又说:“对不起。”
夏灯变脸特别好,这就好了,把脸凑过去让他抹药:“你们家的房子没人住吗?”
游风说:“以前我跟我爸妈住这边,后来我奶奶病了,需要一套挨着医院近的房子,这套正好,就给爷爷奶奶住了。”
“他们人呢?怎么又不住了?”
游风给她消毒:“我奶奶死了,所以不住了。”
夏灯想起来了,他提过这事:“对不起。”
游风没说话,继续给她抹药,手法显得生疏、笨拙。
“咝——”
“忍着。”
“你轻一点啊。”
“我很轻了。”
夏灯不理他了,环顾起这套房,好多小孩子用的东西啊,都是他的吗?他爸妈以前很爱他?那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觉得问他这件事可能不礼貌,爸爸也说过不要扎人家的心。
就在她犹豫不决之时,游风说:“抹好了。”
夏灯下意识伸手摸:“好快哇!”
“别摸,你洗手了吗?”
夏灯又放下手:“我这个眼睛是不是破相了?”
“没有。”
“那就好,等我回去跟妈妈说不小心摔倒了。”
“怎么不说实话?”
“我妈妈会担心的,而且她有很多律师朋友,以她的性格应该会去你家讨个公道。我爸爸很在乎她,肯定依她,那你就要倒霉了。”
游风没有说话。
“现在我们是朋友吗?”
“不是。”
“还不是啊,那我不白受伤了?”
“是病友。”
夏灯坐在积了厚尘的地毯上,靠在沙发扶手:“我正在想跟我爸爸妈妈说不做检查了,不当运动员就好了,还查什么?他们总依我,我应该会如愿。到时候我就不来医院了,还怎么是你病友?”
游风默了片刻,说:“去上学?”
夏灯摇头:“我想等能上初中的时候再去上,那之前就继续去旅行吧,把没去过的地方、还想去的地方,都去一遍。”
很久,游风说:“嗯。”
夏灯扭头看他:“但在夏天之前都会在北京,因为我爸妈要到夏天才有时间陪我。我跟着俱乐部出去玩他们不放心。”
游风挪开脸:“嗯。”
夏灯安慰他:“你没有关心你的爸妈,可能代表你会有关心你的朋友。我外婆说,人的一生得失平衡。”
“你知道什么是人生吗?”
“懂一点,我想可能要等我成为大人的时候,才能懂得很多。”
游风说:“你已经比同龄人懂得多了。”
“你也是。”夏灯可不会谦虚。
“我爷爷教得好。”游风更不会谦虚。
夏灯觉得她懂了这句,也想起他爷爷跟他爸爸争吵那事:“你有一个很好的爷爷对吗?”
“嗯。”
“真好。”夏灯看天要黑了,准备回去了:“下次再见天气就暖和了,我们可以去游泳,我会让你知道我有多快的。”
游风说:“那就在这里,我会把泳池蓄满水。”
“好。”
来年春天,他们再见面,彼此的个子高了不少,脱掉了厚棉服,穿着轻薄的衣服,一块儿奔向他们去年约定的地方。
夏灯看着干净的庭院、泳池,房间也打扫过了,迫不及待地给游风展现她的速度。
游风站在泳池一头给她计时:“你要是比你说的时间慢了,就是在骗我,以后就跟你叫小骗子。”
夏灯浮出水:“那去年的速度跟今年一样吗?”
“你这么长时间没练习?”
“我去学语言了,小姨请了很多一对一辅导。”
“你不是不想上学,学什么?”
“但我想多会一些语言,将来去各地能用到。说白了就是我不想学别人一定要我掌握的东西,我只想学自己喜欢的。”
“统招学历对你不重要,那也没必要上初中。”
夏灯游起来:“因为我爱我的爸爸妈妈啊,他们要工作、跟人交往的,我不能让他们被议论和指责。”
“但这不是委屈了自己?”
“愿意的事叫什么委屈?我很愿意为他们啊。”
游风没说话,但很认同。
夏灯游到头,远远看着游风:“我喜欢这里!谢谢你游风!”
游风看着水里笑得灿烂的夏灯,已经把她当成最好的朋友,唯一的朋友。要不是她那么骄傲,他一定告诉她这件事。
但她太不谦虚了,到时一定得意地说,当然。
最后他只是对她说:“上次你挡我前边受了伤,我忘了说。”
夏灯游到边上,抹掉脸上的水,双臂搭在池边,仰头看他,眼睫毛挂着很大颗的水珠子:“嗯?”
游风走过去,蹲下来,低头看着她:“谢谢。”
夏灯笑得甜:“不客气。”
“但不能再有下一次了。”
“没关系啊,我们是病友啊,你可是我唯一的病友!我可以一直挡在你前边的。”夏灯又钻进水里,声音也飘远了:“一直一直。”
游风就在池边蹲了很久很久。
就因为夏灯的一直一直。
那天夏灯游了很长时间,游风一直在边上看,给她计时,然后两个人看了她比赛的视频。
原来夏灯拿过很多名次,那个成为运动员之前的第四名,可能是她最拿不出手的一份成绩单了。
那个月夏灯第二次到游风家,看了一部有关游泳的电影。
星星下,两个小朋友盘坐在泳池不远、铁艺的秋千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黑白画面。
游风看起来兴致缺缺,但也跟夏灯看到了片尾。
电影的经典桥段是女主掉进水里,男主跑去找人来救她。女主浑身湿漉漉的,问男主角:“你刚去哪儿了?”
“你一直不动,我以为你死了,就去找人了,但没找到。”男主角紧张地握住她的胳膊。
“我只是在憋气,我可以憋很久,我很厉害的。”女主角解释。
“但也太吓人了,你要再这样,我不让你用我家泳池了!”
“我知道了——小气鬼——”
激烈的争吵后,他们拥抱,接吻。
夏灯下意识扭头,游风却没看她,只是问:“你今天还游泳吗?”
夏灯仰头看天,太黑了:“太晚了,我妈妈给我打两个电话了。”
“那我送你回去。”
“好啊。”
月底,他们又见了一次,这次夏灯一直泡在泳池,中间恶趣味上头,也给游风表演了面朝下,一动不动地憋气。
她其实没想很多,纯粹想要恶作剧,打算等他信了突然钻出水。
但游风根本不信似的,并不紧张,也没去找人来救她,和电影里演的完全不一样。
她转了个身,看到游风从旁边拿了一根轻飘飘,仿佛亚克力制的链子扔到她旁边。
她配合地拉住,翻身上岸。
擦头发的时候,夏灯问他:“你怎么没去找人?”
“我会游泳。”
“那你不来救我?”
“你又没溺水。”
“万一呢?历来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游风把毛巾给她:“我就在边上,能让你淹死吗?”
也是。夏灯没整蛊成功,觉得没意思,不说了,撩起头发。擦着擦着眼瞥到那个链子:“你拿什么捞我的?”
“船锚。”
夏灯才看到链子那头涂黑但掉了很多漆的船锚,好大一只:“你们家泳池为什么有船锚?”
她跑过去,想捡起来,但好沉,搬不动,跟那条链子的材质不一样:“好酷啊。”
她稍微挪动它,粗略瞧上两眼,尖尖的地方还印着字母,不自觉念出来:“why are you here?”
“以前边上有艘海盗船装饰品,我爸觉得碍事拆了,这船锚被丢下了,就一直扔在那儿。”
夏灯觉得更酷了:“居然还有船啊!”
沉默。
惊讶过头了,她后知后觉地想起后半句,他爸觉得碍事拆了。
她收起激烈的反应,嘟哝一句:“你不游泳,放着也不碍事,拆什么?”
她没想被听到的,但游风听到了,回答了:“我的东西他们都拆了。”
夏灯抿了一下嘴,又是许久,她说:“没关系。反正我以后不能再比赛了,要去上学了,等我把几年学混完,买一艘船,让你当船长。”
游风看着她半晌,直到她走的时候才说:“是空头支票吗?”
夏灯听到这没来由的一句,挑眉问:“什么?”
“你说买船让我当船长。”
夏灯还以为什么呢,笑了笑,拍拍他胳膊:“我会说到做到的,一言既出,闪电都难追!”
后来夏灯说服了她爸妈,不用再做检查了,可以继续旅行了,等年龄到了就去上初中。
这意味着,她跟游风不再是病友了。
夏天来临之前,夏灯专门等游风检查的日子,到靖南医院来找了他一趟,给了他橘子味夹心糖。
游风最后带她去他家游泳,游了一下午。
那天他们话都变少了,小朋友间的分别,可比大人间的难过。他们再少年老成,也没大人那般繁多的思绪,所以他们的悲喜纯粹,不想离开好朋友的感情,也很纯粹。
游风送夏灯离开的时候,也有礼物要送给她。
夏灯好奇,拿过来就要拆开,拆到一半,抬头问他:“可以吗?”
“拆吧。”
游风送了夏灯一个船锚手链,是他家泳池边放着的那个船锚一比一缩小版,他自己做的。
自己做是因为钱能买的,夏灯都能轻松得到。
夏灯好喜欢,一直说好酷,迫不及待要戴上。
但是小笨蛋是戴不上的,尤其还是在小笨蛋很开心的时候。
游风伸手:“手伸过来。”
夏灯笑嘻嘻,把手递了过去:“哥哥辛苦了。”
“谁是你哥哥。”游风嘴上这么说,手上还是很认真地系。
但没系上。
小笨蛋变脸贼快,齁不讲理:“哥哥你好笨,这都戴不上。”
“是你手腕太细。”
“那你就不能做一条有扣子的牢固的手链啊?这船锚两边尖尖的,皮绳这头也没洞,勾不住啊,一绕上就滑下来了。”
“白拿你还挑剔。”
好像是很过分,夏灯又笑了:“可是好容易弄丢的啊,弄丢了我可能就把你忘了。”
游风给她多绕了几圈,勉强固定:“无所谓,我记着就好。”
夏灯仰起头,笑脸好看:“我不会忘的!”
“是吗?”游风还记得她曾说过,换地方居住就跟以前的朋友断了联系,他可没那么自信他是例外。
所以她可以不记得他。
但如果还能再见,她可就不能忘记他了。
夏灯接了妈妈的电话,妈妈说要去机场了,她必须得回去了,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往外跑。跑到一半,又跑回来,一把抱住游风:“我不会忘了你的!”
游风微怔,没做出任何反应。
夏灯又说:“你记得变强大,强大到谁都不敢欺负你!”说完跑开了,远远的,又转过身,倒着跑,冲游风挥挥手:“You are for your own existence!”
……
夏灯没有完全想起小时候的事,但光是那些掉落的声音,已经足够她加快了速度。
车窗开着,风吹进来,她感到脸上一片冰凉。
她不喜欢记得太多无关紧要的人和事,认为带着太多过去的事物前行,会阻碍她前进的脚步。
所以她的二十年都在不断忘记。
无论是小时候活泼善谈的自己,还是青春期以后变得寡言少语、淡漠平静的自己,丢掉无用的记忆都是她最热衷的。
她不觉得这样但她有什么不对,但百分之百不对的是,这样的她对游风许下‘不会忘记’的承诺,却食言了。
初中跟游风相逢,她忘了他,他也没找过她。然后是六年暗中保护,两年情侣相处,他仍然只字未提……
或许他没指望她记得他,只是没想到她把他送的礼物给别人了……
但她没有那么做。
是弄掉了。
她当时找了很久,以为是搬到深圳以后丢的,还想过是丢在了别的国家,没想到离开北京之前就丢了,所以从没问过阿姨有没有看到……
她终于知道了游风反常的原因,并且相信,这就是答案。
他往死里打人不是什么好人,她言而无信就是好人了吗?她还言之凿凿地说他多余,说他是个小痞子……
夏灯啊,是对你好的人太多了吗?所以才只看得见自己?你以为你的一生可以拥有多少个骑士,多少个船长?
最新网址:www.mianhua.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