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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氏宅邸位于幽州城郊外,坐落在海河之滨。
    曲径通幽,风景秀美。
    宅邸占地极广,东西南北长数千步。宅子里,小桥流水缓缓流淌,亭台楼榭鳞次栉比。
    在奢华的主屋内,正在召开盛大的家宴。
    有酒如渑,有肉如陵。
    范阳卢氏全族,不论主干还是旁支侧系,咸集于此。
    场面尽管热闹,可宾客的笑容都很勉强,脸上还带着黯然的神色。
    而让他们如此不痛快的罪魁祸首,除了李明还能有谁?
    那位新来的少主实在太不讲规矩了!
    居然剥夺了他们的土地!
    历朝历代,从没有哪个统治者敢对地头蛇的“地”开刀的!
    连蛮子薛延陀都知道这规矩!
    那个小关中佬,是把河北当成了辽东那样的化外之地么!
    简直礼崩乐坏,无法无天!
    “你们为什么愁眉苦脸的,喝呀!”
    族长老卢倒是红光满面。
    他好像丝毫没有受到这变局的影响,该吃吃该喝喝,经常攒酒局,与宾客把盏言欢。
    今天这个奢华的家宴,也是他号召起来的。
    “唉……你怎么还吃得下。”
    族人就没有他那么豁达了。
    “土地乃是根本,失去了土地,我们卢家必然逐渐凋零,再无兴盛发达的可能啊!”
    “别说家族未来怎么样,连我们自己的未来也一片黑暗啊!”
    大家七嘴八舌地抱怨,又异口同声地叹息。
    确实,离了土地,这让这些世代掌握大量土地的门阀还怎么活啊?
    理论上,李明倒也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还是给出了谋生的道路的——
    要么和老百姓一样自食其力,要么和商人一样做生意。
    简直是奇谈怪论,异想天开!
    他们范阳卢氏乃是齐太公之后,豪门贵裔,连帝族之女都争着与之成亲,所谓“一门三主,当世以为荣”。
    让他们和布衣黔首一样自食其力?
    那能一样吗?!
    更何况,干活哪有收地租来得容易啊……
    “不仅是我们幽州的卢家,赵郡的李氏、荥阳的郑氏……天下人的土地都被少主收走了。”
    “如此为祸一方,不顾天下人的反对,‘那位’殿下真是名副其实,顽劣不堪啊!”
    他们口中的所谓“天下人”,自然是能入他们眼的几大家族,其他人默认不算人。
    对于同族的忧愁困苦,老卢却是嗤之以鼻,举杯道:
    “冬去春来,一时的挫败算得了什么?
    “我们卢家传承自春秋,历经千年风雨而屹立不倒。什么样的动乱没见过?岂会栽在一个毛头小孩手里?”
    “真如主家说的就好了……”对于老卢的乐观,族人不以为然。
    历朝历代,皇权也不是没有打过这些地头蛇的主意。
    而地头蛇的反抗方式,大致可以归纳为一文一武两手。
    武的一手不必多说,无非是建设堡垒碉堡,组织民兵乡勇,把自己武装成刺猬,让中央政权投鼠忌器。
    在李明强大的赤巾军面前,无异于自寻死路。
    文的一手比较微妙,类似于“非暴力不合作”。
    因为皇权不下县,县级以下的基层治理,一般是“默认”交给宗族来进行的。
    所以,统治者在治理国家时,也必须依靠这些地方豪族的配合。
    如果豪族不配合,皇帝连税都收不上来,给你来一个“政令不出县衙”。
    当然,这一手在李明式的基层组织面前,更是不堪一击。
    乡村有生产大队,城市有官营商社,以专业文吏为上传下达的传输纽带,根本不用操心基层失去控制。
    豪族不合作就不合作好了,谁还需要宗族教法这种前现代的封建玩意儿?
    面对李明在文治和武功两方面的降维打击,各个士族大家无不感到绝望。
    感觉自己就像挡车的螳螂,被时代的车轮无情地碾压。
    “呵,茶壶里的风暴。”
    看着亲戚们惊慌失措的表情,老卢只是高深莫测地微微一笑,细细抿了一口酒。
    他胸有成竹。
    除了雇人闹事,攻击李明的经济政策以外。
    他还花费巨额的金钱,囤积了大量米面、布匹等民生物资。
    他计划将市面的民生物品抢购一空,哄抬物价。
    在百废待兴的河北,要是发生物资匮乏,想必会极大地扰乱统治秩序,并对李明的民间威望造成重大打击。
    老百姓才不管始作俑者是谁,他们只要吃不到粮,就会迁怒于李明。
    当然,要达成如此效果,光凭卢氏一家、乃至于整个河北士族的力量,还不够。
    老卢还为自己的家族找到了一个能量巨大的后台。
    那就是坐镇长安的摄政,李治!
    李治与李明的竞争关系,自然不必多说。
    这就给了他们这些第三方力量一个钻空子的空间。
    尽管老卢很不愿意为李唐家的朝廷鞍前马后。
    但他更讨厌辽东的李明。
    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不得不选择与李治结盟。
    而李治也绝不希望看到李明顺利消化河北,进一步做大。
    不论谁给李明使绊子,他一定要帮帮场子。
    双方一拍即合。
    “摄政愿意慷慨解囊,以朝廷的财力,打他李明不是轻轻松松。
    “只要河北重新乱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老卢正打着如意算盘,管家低着头,小步来到他身边,俯首轻语:
    “卢公,有客人来访。”
    嗯,我家里不全是客人么?……老卢觉着管家今天有点不对劲。
    “来访者是谁?”
    “呃……”管家顿了顿,脸上现出纠结的神色。
    片刻,他好像下定了决心,小声地说道:
    “是……长安来的。”
    “哦!那是朝廷的贵客,我这就去迎接。”
    老卢以为是李治的使者来了,立刻放下杯盏起身,完全没有注意到管家心虚地挪开了视线。
    “诸位先吃着喝着,我去去就回!”
    门阀士族再怎么高傲,表面上的礼仪还是要做到的,有贵客来,主人必亲自出门迎接。
    穿过漫长的游廊,路过精致的水池假山,老卢终于抵达了自家的大门。
    大门敞开着,门口聚集着许多人,都穿着布衣,却个个身形壮硕,不像是普通百姓。
    在他们身后,卢家的家丁一个个抱着脑袋,哆哆嗦嗦地蹲在角落里。
    一个小黑炭头站在“布衣”们的中间,手里拿着一份长长的名单。
    “你就是卢氏的族长?”小黑炭头尉迟循毓问。
    老卢整个人都僵住了。
    尉迟循毓持笔在名单上画了一个叉:
    “跟我走一趟。”
    …………
    海河之滨。
    一处任何人都探测不到的神秘宅邸。
    黄河之北、太行山以东的名门望族族长咸集于此,正在举行一场特殊的“宴席”。
    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着一块小桌板,小桌板上放着两荤两素,一壶酒,一碗米饭,以及一块腐败腥臭的生肉。
    这是唐朝断头饭的标准配备。
    宴会厅的主位,一位贵气的小孩正“老神在在”地闭目养神,正是李明。
    半晌,李明睁开了双眼,微笑着对大厅的入口说道:
    “卢公,你可算来了,开席就差你了。”
    在披甲卫士的带领下,范阳老卢也被“请”进了宴席。
    老卢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搞不清楚状况,只是潜意识里觉得大事不妙。
    厅里的“宾客”都是老熟人了,都是前几天一起密谋推翻李明的共谋。
    但现在,这些老面孔都假装不认识他,一个个坐得笔笔直直的,两眼盯着小桌板。
    老卢扫了一眼,发现席间唯独缺了清河老崔,顿时心里一沉,忐忑不安地坐到了最后一个空位上。
    气氛极为凝重。
    李明轻松地笑了笑,指了指面前的桌案:
    “吃啊,怎么不吃?是嫌弃辽东的大米不香吗?”
    老卢受不了这氛围,鼓起勇气问:
    “不知监国殿下‘邀请’我等草民,所为何事?”
    “一件小事。”对方这么直白,李明也不和他弯弯绕绕,开门见山:
    “最近市场异动,米粮布匹短缺,疑似有人在囤积居奇。你们有什么头绪吗?”
    这么敏锐,才刚动手就被发现了……老卢心里咯噔,嘴上不认输: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殿下不修仁政,以致天怒人怨,国家多灾多难呢?”
    偌大的厅堂里,能听见其他人的吸气声。
    李明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向左右轻飘飘地一挥手:
    “这是迷信,卢公被封建迷信蒙骗了。来人,带他清醒一下。”
    在众目睽睽之下,卢家之主像条狗一样被拖走了。
    过了一会儿,窗外传来老卢的惊叫,接着噗通一声,好像是什么重物被扔进海河的声音。
    宴会厅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
    士族之首一个个面如土色,抖如筛糠,越看桌上的生肉越不对味。
    李明也不搭理他们,自顾自地吃着大米拌小米。
    又过了一会儿,窗外响起从水里捞出什么东西的淅淅沥沥的声音。
    老卢被提溜回来了,浑身湿透,瑟瑟发抖。
    “卢公,清醒了吗?”李明笑眯眯地问。
    老卢已经意识涣散了,纯粹是下意识地在点头。
    大冬天被扔进冰冷的河水里,这可太清醒了。
    “关于米粮布匹市场的异动,你有什么想法吗?”李明还是笑眯眯的。
    “捐,捐……”老卢像捣蒜似的点着头:
    “我范阳卢氏愿散尽家财,把积存的粮食……全捐给穷人。”
    李明认可地点点头,这才故作惊讶道:
    “哎呀卢公,你怎么浑身湿透了,快快去更衣擦擦身子,再喝完热姜茶暖和暖和吧。”
    也不等对方回答,直接让卫士将他拖了出去。
    处理完范阳卢氏这个小刺儿头,李明和颜悦色地转向在座的其他士族代表:
    “也许是因为我的能力确实差强人意,导致米粮短缺,百姓食不果腹。
    “诸位作为土生土长的河北豪门,我希望诸位也能学习卢家的榜样,为你们挨饿受冻的老乡略尽绵薄之力。
    “谁赞成,谁反对?”
    对平民布衣不屑一顾的士族门阀们,忽然化身为充满爱心的慈善家。
    “我们愿意慷慨解囊!”
    “我我我,赵郡李氏愿毁家纾难,与百姓共克时艰!”
    “渤海高氏也愿意……”
    看着大家踊跃献爱心,李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
    “多亏崔公提供了反贼的情报,感激不尽。”
    愉快的慈善午宴之后,李明向清河崔氏的族长表达了感谢。
    以卢氏为首的士族造反集团,就是老崔检举告发的,他当时也参加了老卢的密谋。
    幽州府混混闹事一案,李明一眼就看出,其背后是河北的地头蛇在捣鬼。
    但捣鬼的究竟是哪几条地头蛇,具体的清洗名单还是由这位老崔提供的。
    总不能把所有士族全部清洗一遍吧,这就真要逼大家造反了。
    “哎哎哎不敢不敢……殿下随时吩咐。”老崔连连表忠心,战战兢兢地离开了。
    老崔走后,全程参与此事的杨师道不禁感叹:
    “殿下的行事真是……雷厉风行啊。”
    眼看着不可一世的门阀们向这位小表侄俯首帖耳、予取予求,他感到大为震撼。
    “在反乱的火苗燃起时,必须第一时间果断掐灭,否则延烧开来,波及甚广。”李明说道。
    在得知有人在幽州府门前散播谣言那一刻,李明就准备好了这一手稳准狠的应对措施。
    不和拿钱说话的师爷辩经,因为你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
    要消弭谣言,就必须抓住谣言的根本,那就是直接让背后主使闭嘴。
    都说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所以李明索性就不费这个唇舌辟谣。
    而是选择打断谣棍的腿。
    虚假的论战:摆事实讲道理。真实的论战:禁言删号,物理意义上。
    反例就是某位和造谣的刁民正面对喷、喷出整整一本《大义觉迷录》、结果把事情越描越黑的、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雍正皇帝。
    “你看,一通棍棒教育之后,世界果然清净了吧。
    “不但噪音没了,刺儿头消停了,还顺便让他们爆了金币。”
    李明对结果相当满意。
    “殿下高明。”杨师道吹捧着,擦了擦冷汗。
    他心中不住地庆幸,还好自己出身弘农杨氏,和小殿下是一边的。
    要是在对面,他怀疑自己能不能活过三章。
    “恶人还需恶人磨,河北地头蛇根深蒂固,还得需要我来替你敲打敲打。”
    李明笑着回答:
    “杨令公心善,我如果不把他们训得服服帖帖,拔除他们的獠牙,将来他们迟早会骑到你脖子上的。”
    杨师道脸色一肃。
    李明这话基本等于明示了,那就是——
    由杨师道来统筹负责整个山东河北地区的行政工作。
    跟从李明来幽州时,杨师道便有此猜测,打了一路的肚皮官司。
    “殿下令我治理河北,我定然不负殿下的期望。只是……”
    老杨斟酌着说道:
    “我也不是谦虚,我一个河南弘农出身的杨氏,怎么就到河北了呢?殿下还是另请高明吧。”
    李明摆摆手:
    “我和治理委员会已经决定了,就由你来管理河北。”
    杨师道还想推辞:
    “侍郎崔仁师、河北道观察使崔挹,以及幽州刺史崔民干,他们都是您麾下的河北籍能官干吏。”
    “是的,所以绝不能让他们来主政河北。”李明直言不讳。
    杨师道先是一愣,旋即理解了。
    博陵崔氏本来就是河北的第一豪族,而现在其他可以制衡的河北豪族又都被翦除了。
    要是再让博陵崔主政当地,这就是在培养超级门阀,鼓励他们脱离中央啊。
    “不只是河北。从今往后,一地的行政主官必须是从外地调来的。刺史、县令不可是本州、本县出身的本地人。”
    李明做出指示:
    “官员履职,必须遵守地域回避,并且定期轮换。”
    滚石不生苔,这是从制度上防止地方官员蜕变成地方豪族、乃至于成为土皇帝,杜绝第二个“河北”的诞生。
    杨师道真心感服:
    “此法甚妙,甚妙啊!”
    “陛下的权术已是登峰造极了,而殿下更是青出于蓝。”
    “什么权术,别说得那么难听。”李明苦笑着摇头:
    “况且要论权术,我那个哥哥也不差啊。”
    杨师道没听懂什么意思,疑惑地皱起眉头。
    李明手指点着桌子:
    “被削去田产以后,这些河北士族早就实力大跌,那他们掀起风波的勇气和力量,是从哪儿来的呢?”
    杨师道一惊:
    “那……是哪位亲王能与河北的事端有关联呢?”
    “还能有谁?当然是晋王——不过他现在是摄政了。”
    李明叹了口气,望向长安的方向
    …………
    长安,太极宫。
    “阿嚏!”
    李治冷不丁打了一个喷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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