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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嘶!”
    李世民又一次被头疼疼醒。
    立政殿外,秋夜漆黑如墨。
    “陛下?”杨氏迷迷糊糊地呼喊。
    “没事,睡吧。”李世民温柔地拍拍枕边人。
    很快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李世民轻叹一口气。
    隐隐的头疼让他无法入睡,索性披上衣服,摸到书房。
    自从长孙皇后去世,他就觉得,自己已经上了年纪。
    证据就是每况愈下的身体,和愈演愈烈的病痛。
    头晕头疼,胸闷气短,偶尔还会感到四肢麻木。
    若是现代,随便哪个赤脚医生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高血压的典型症状,开点几毛钱的降压药就可以回家了。
    但在唐朝,就算是李世民也只能忍着。
    老李家祖传的心脑血管疾病,严重制约了这位明君在后期处理国事的能力。
    “呼……”李世民在桌边扶着脑袋坐了一会儿,病痛终于缓解了一些。
    半夜的头疼还算好的。
    每天下午的头疼耳鸣,是真的让他坐立难安。
    李世民完全没有了睡意,索性拿起下午头疼时积累的奏折,在烛光下翻看了起来。
    第一份折子,就是平州州府传来的最新情报——
    说是“最新”,已经是两个月前了。
    是九成宫事变后,平州刺史刘歆向陛下表的慰问奏折。
    这消息传到平州花了一个月,刘歆立刻写书慰问,送过来又花了一个月。
    除却成本极高、跑废好几匹千里马的军事急情以外,这算是正常渠道下,平州到长安的最速通信了。
    顶着两个月的延迟,怎么玩?
    还不如双手离开键盘。
    所以,辽东那地方难管是有客观原因的。
    “哦?平州豪族慕容燕疑似拥兵藏甲?赤巾贼疑似与高句丽相勾结?”
    李世民从刘歆的折子里,得到了这么两条豆知识。
    刘歆想借这难得一次的通信机会,拼命向陛下表现。
    李世民只是瞟了一眼,便随手扔到一边。
    这种小事还要汇报,刘歆这无能之辈是真拎不清轻重缓急。
    贞观年间,造反还少吗?
    从贞观的第一年第一个月,李艺谋反开始。
    李孝常刘德裕谋反,静州、巫州等西南八州的山獠人造反,党项羌人造反、洮州羌人造反……
    一直到最近,眼皮子地下的阿史那结社率谋反。
    李世民是真的见多了大风大浪,关内关外哪个叛乱他没平过,他谈笑间灰飞烟灭。
    等你平州和贞观九年的洮州之乱那样,当地土人杀了一个刺史祭天,再来搞个大新闻吧。
    “李明这家伙也是有趣,怎么挑了平州和营州那俩鬼地方……”
    李世民百思不得其解。
    营州原本就是羁縻州,姑且不论。
    平州其实也能算大半个羁縻州。
    传达政令两个月起步,坟头的黄花菜都凉了,根本没法治理,不“土人治土”还能如何?
    “慕容家族是平州本地最大的士族,传承自北朝前燕的慕容鲜卑皇族。
    “不论是当年杨广三征辽东,还是十年前我征东突厥,都向慕容氏借过兵,啧……”
    李世民抱起胳膊沉吟起来。
    慕容燕拥兵,他知道。慕容燕私自收税,他也知道。
    这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唐朝皇帝还不至于完全蒙在鼓里。
    不过,他觉得这些都不是问题。
    羁縻州的土司酋长也能拥兵,亲王国的亲王也能自定税种。
    平州慕容氏所做的,帝国边疆各州也在这么做。
    甚至慕容燕还算拥护中央的,还在使用中央王朝的开元通宝。
    而不像营州,都自己铸造货币了。
    没办法,大唐实在太大了,不分权给地方,根本管不过来。
    “不知那个眼里进不得沙子的小泼皮,在没有他老子我的帮助下,和真正的地头蛇能斗成什么样子。
    “对他也是一次警醒吧,以后在地方上当王,不是他一家独大,也得兼顾豪门大族的利益……唉。”
    被士族蚕食地方治权,李世民也难免感到窝囊。
    但不爽也没用。
    政治家,必须学会妥协。
    唐朝又没有无线电台和空投手书,怎么搞微操?
    没有慕容燕这样的当地豪族帮忙治理地方,你去顶着两个月的延迟操作咯?
    “陛下请保重龙体。”
    杨氏轻轻地为李世民披上一件大衣。
    李世民握住了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忽然笑了起来。
    “陛下为何发笑?”
    “吾担心……”李世民拍拍杨氏的手:
    “吾担心,咱俩的臭儿子在平州豪族的帽子里撒尿。”
    …………
    “老子……迟早要把慕容燕的头盖骨,当夜壶使!”
    李明发出不甘的怒吼。
    “明哥……小点儿声,省点力气跑路……”
    长孙延跑得气喘吁吁。
    四小只的后面,慕容燕的私军紧咬不放,流矢冲着他们的小屁股就来了。
    “向北进燕山就安全了!”带队的女汉子指着黑魆魆的高山。
    啊,半夜上山万一碰上山贼怎么办……哦,你们就是山贼?那没事了。
    在这伙认错人的马大哈山贼的护送下,李明一行跑到了慕容府邸的边墙。
    “翻墙向北就是燕山,我帮你们!”女汉子半蹲在地,示意孩子踩她肩膀。
    李明一行表示,和太极宫的宫墙相比,这土堆子也算墙?
    四小只就像壁虎一样,嗖嗖爬上墙顶,翻身一跃,一眨眼就消失在漆黑的燕山之中。
    赤巾贼:……
    …………
    李明几人毫不犹豫地脱离山贼的队伍,躲进了山里。
    不逃,难道等着给他们发小红花吗?
    “明哥,接下来该怎么办?”
    房遗则跑累了,坐在地上一脸迷茫。
    李明望着山脚下灯火通明的慕容府,咂了咂嘴。
    没想到,慕容燕居然敢这样反了!
    奶奶的,慕容鲜卑也学习羌人的先进经验,重演五年前的洮州之变,杀刺史揭竿而起是吧?
    他现在无比庆幸,幸好突发奇想“微服私访”,没有一开始就暴露身份。
    否则,他这个素有霸道之名的“节度使”,多半要和刘歆一起被慕容燕一勺烩了。
    “误打误撞保了条命啊……”李明喃喃。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边疆胡人聚集区的治理确实是老大难问题。
    他现在有点理解,朝廷为什么要设置羁縻州,乃至于主动把黄河以北的草原划给阿史那思摩部落放牧治理了。
    中央王朝确实管不过来啊。
    “等天亮,下山去州府搬救兵吧!”长孙延提议。
    房遗则几乎立刻反对:
    “万一州府里混着慕容燕的细作,怎么办?”
    这担忧很现实,慕容氏在本地深耕几百年,不可能没有渗透基层的衙门。
    随便哪个看门的大爷、通传的小吏当一回内鬼,他们几个都得完蛋。
    退一万步说,就算府衙里都是好人,他们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一旦慕容燕起兵,大唐平州府明天还存不存在都两说,哪能顾得上他们!
    长孙延不服气:“那你说怎么办?”
    “我们……直接逃到营州?”房遗则自己都不是很有底气。
    长孙延都懒得反驳他。
    大道是肯定不能走的,经常造反的小朋友都知道,造反的第一件事就是封路设卡。
    四个贵族小孩走山路荒野求生,都不用叛军或土匪强盗、甚至不用食人猛兽出手。
    深秋山林的寒冷和饥饿就能教他们做人了。
    那怎么办?
    尉迟循毓一拍脑袋:
    “要不,还是找赤巾军帮忙?
    “他们打慕容燕,我们也打慕容燕,大家不是同伴吗?”
    这突发奇想,把长孙延和房遗则都逗笑了。
    山贼守国门,匪首死社稷是吧?
    山贼礼送他们出境,召唤天兵把他们剿了是吧?
    “明哥,怎么办?”三小只齐刷刷看向李明。
    李明沉默不语。
    他现在最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侯君集和韦待价。
    左膀右臂还不知道慕容燕造反了,还懵而不知地呆在敌人老巢!
    “必须救他们,否则他们凶多吉少!”
    李明果断站起身。
    “我们……”
    “你们原来躲在这儿!”
    李明话音未落,四周突然冒出来许多黑乎乎的影子。
    为首之人点燃了火把。
    待看清来者,四个孩子同时心里一沉。
    “你们跑这这么快,我们差点没找到!”
    刚才救了他们的赤巾贼大姐姐生气地叉着腰。
    “你们几个大半夜的脱离队伍躲在这里,是想给山里的老虎打牙祭吗?走,跟我们回寨子!”
    四小只面面相觑。
    好了,这下也不用动脑筋纠结该怎么办了。
    …………
    李明几人惴惴不安地跟随敌我不明的“赤巾军”,艰难地行走在山道之中。
    即使有火把,即使有熟悉地形的当地人带路,他们也好几次差点摔入深不见底的山涧,幸好被身旁的大人一把拽住。
    这位女匪首说得对。
    几个小孩走山路,和给老虎送外卖没区别。
    走着走着,队伍里的其他山贼也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有个满脸胡须的糙汉子终于忍不住问年轻的女匪首:
    “吴大娘,这四个娃娃真是张家的?”
    大伙儿其实从最开始就怀疑了。
    这四个孩子一身绫罗绸缎,对山里的情况也懵然不知,而且还一口外地口音。
    更让人怀疑的是,这四人明明长着一张没受过欺负的脸。
    怎么看怎么不像被慕容家掳走的张家儿郎……
    “这……”叫做吴大娘的年轻女匪首有些动摇。
    叫大娘不是因为她年纪大,而是因为她是家里的长女。
    那糙汉子继续多嘴道:
    “吴大娘,你是吴头领的女儿,这回第一次带队。
    “别千万别出岔子啊,出了岔子头领就不准你独自下山了啊。”
    吴大娘嘴角一抽,态度立刻变得无比坚决:
    “绝对没有认错!”
    糙汉子还有些狐疑:“真的?”
    “真的!我们都是孩子,还能骗人?”四小只一齐帮腔。
    “哦。”山贼们显然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吴大娘看看四个贼溜溜的陌生小孩。
    四个小孩看看匪首大姐姐。
    五个人莫名其妙地形成了攻守同盟。
    …………
    这段脆弱的同盟关系,也就维持了不到一个时辰。
    一行人翻山越岭,来到一片开阔的山谷。
    月光下,能看见山谷中有好几个凸起,仿佛是坟头。
    李明一行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怕什么来什么,“坟头”中间,好像晃悠着轻飘飘、像是人影一样东西。
    “鬼!”房遗则小声低呼。
    尉迟循毓拍了拍他的脑瓜子:
    “是人!”
    这些“坟头”,原来是低矮的土屋。
    他们来到了一个深山中不知名的村子。
    那些飘飘然的黑影,就是村民。
    他们一个个瘦骨嶙峋,好像一阵风就会吹倒,所以在黑夜里看起来像飘着一样。
    营养状况比长安城里的流民还要差一些。
    没有一个人说话,背对着李明他们围成一个圈,圆圈正中闪烁着昏暗的火光,气氛肃穆而诡异。
    吴大娘深吸一口气,开朗地大喊:
    “张里正!你家的儿郎……”
    “张家的儿郎都死了!”
    村民们让开一条道。
    圆圈中间躺着四具孩童的尸体,和李明他们差不多年纪。但都面黄肌瘦,小小地蜷在地上,和狗差不多大。
    一位面容刚毅、头包红头巾的汉子,默默走到吴大娘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阿爷……”吴大娘口舌干涩。
    赤巾军的吴头领闷声道:
    “我与你兵分两路袭击慕容燕的老巢,半路你去哪里了?若是你能接应,或许张里正的四个儿子就不会死!”
    吴大娘嘴巴张了张,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吴头领发现她身后的四个准备跑路的陌生小孩。
    “他们是?”
    “张……张家的儿郎……”
    刷!
    赤巾贼举起削尖的木棍,将李明四人包围在中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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