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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秦思齐所料,自公堂板子声落定的那一刻起,州衙后宅便失去了往日的清静。一份份以洒金笺、宋锦为封的请帖,由各家衣着体面的管家亲自捧来,言辞极尽谦卑恳切,目的却心照不宣。皆为邀请新任知州秦大人赴宴。
“聊备薄酒,为秦知州接风洗尘,万望赏光!”
“久仰秦大人翰林清望,特设小宴,请教治理方略,泽被乡梓。”
“家中偶得前朝古画一幅,真伪难辨,素闻大人精于鉴赏,恳请拨冗一观……”
绥德州地面上有头有脸的士绅、商贾,仿佛约好了一般,排着队将这份心意送达。他们如同嗅到风向变化的狐鼠,急于摸清这位年轻知州的底细。究竟是何等秉性?是真正的铁面无私,还是待价而沽?他的胃口又有多大?还是另有图谋?
这不仅仅是试探,更是求和,是攀附,是一种根植于这片土地千百年的生存智慧。他们试图通过推杯换盏、曲意逢迎来软化秦思齐的立场,至少,要确保那刚刚燃起的官威之火,不会蔓延到自己的庄园和库房。
面对这雪片般的邀请,秦思齐并未如一些清流官员那般,选择闭门谢客,以示划清界限。
隔绝意味着信息闭塞,意味着将自己置于孤家寡人的境地,在这盘根错节的绥德官场,无异于自缚手脚。
书房内,秦思齐对心腹幕僚们吩咐道:“不仅要接触,还要好好地接触。他们要探我的底,我何尝不是要摸他们的脉?”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绥德城内各大酒楼雅间、士绅家中的雕梁画栋之下,频频出现了秦思齐的身影。宴席之上,对于各方敬酒,秦思齐来看不拒,却浅尝辄止,保持清醒。对于露骨的奉承和阿谀,他只是一笑置之,并不接话。
绝口不提公事,不谈论刚刚审结的案件,反而将话题引向绥德的风土人情、物产地理、往年收成、商贸往来。问得细致,听得专注,仿佛真是一位一心只想了解地方民情的好官。
这番作态,反而让那些准备了一肚子说辞和条件的士绅们,如同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心中更加没底。
而每一次赴宴,都少不了顺便奉上的心意。或是包装精美的古玩玉器、前朝字画,更多的则是由各家管家在宴席前后,送到秦思文手中,里面装着是足以让寻常百姓家过上数年的程仪(银票)。
秦思文这几日可谓是收钱收到手软。脸上始终挂着谦和而略显拘谨的微笑,应对着各色人等或明或暗的打探和请托。
“赵员外太客气了,我家大人只是例行公事……”
“钱东家的心意,在下一定带到,只是大人近日忙于公务,实在无暇分身……”
“孙老爷所言之事,在下人微言轻,实在不敢妄加揣测……”
言辞圆滑,态度却滴水不漏,严格遵守秦思齐的吩咐:无论礼品轻重,银钱多少,一律照单全收,并详细记录在册,来者何人,何时何地,所赠何物,价值几何,一一注明,但绝不做出任何承诺,哪怕只是含糊的暗示。
每当夜幕降临,喧嚣散尽,秦思文便会抱着厚厚的礼单和那些原封未动的财物,来到秦思齐的书房。烛光下,秦思齐仔细翻阅着礼单,推敲其身后的人。
就在各方士绅以为破财消灾时,秦思齐再次出手了!而且,这一次出手,比公堂之上的雷霆审判,更让他们感到刺骨的寒意和切实的威胁!
秦思齐以清理积弊,革新吏治,需得力人手协助为由,向州衙上下发出了正式的手令。
将精通钱粮核算的秦山青,派入户房,协助管理账册、厘清税赋。
让熟悉刑名律法、思维缜密的秦书恒、秦文阁,介入刑房事务,协助整理卷宗、复核案件。
安排精干练达、通晓武事的秦思武,负责与驿站、巡防捕快等涉及武备和信息的部门对接,协调事务。
这些任命,看似并未直接剥夺原有胥吏的职位。但当秦氏族人拿着知州的手令,面无表情地走进各个房科,开始要求调阅历年账册、核查原始卷宗、询问具体经办吏员时,州衙内部那套运行多年、早已僵化腐朽的体系,瞬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户房里,秦山青对着堆积如山的账册,手指飞快地拨弄算盘,任何不合逻辑的支出、模糊不清的款项,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原本气定神闲的户房书办,在接连几个尖锐的专业问题下,额头开始冒汗,眼神闪烁,支吾以对。
刑房中,秦书恒和秦文阁不仅复核旧案,更开始梳理办案流程,指出其中诸多不合规制之处。以往那些胥吏们糊弄上官、欺压小民的标准操作,在懂行且认真的秦氏族人面前,变得漏洞百出,难以为继。
胥吏们惊恐地发现,新来的这些秦爷,个个都是真才实学,手段老辣,眼睛毒得很!
以往那些欺上瞒下、阳奉阴违的手段,在这些自己人的监督下,根本行不通!赖以牟利的灰色空间被急剧压缩,甚至可能被连根拔起。
这一下,真正戳到了许多人的肺管子!不仅是在公堂上被直接打击的赵守德、钱友谅及其党羽,更多是那些依靠旧有体系牟利的中下层胥吏,以及那些与胥吏勾结,通过潜规则从中分润利益的士绅商贾,都感到了切肤之痛!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于是,就在秦氏族人正式入驻衙门的第二天清晨,州衙二堂外,瞬间涌上了一群人!他们有穿着绸衫、故作镇定的士绅代表,有面色惶急、不停搓手的商贾,甚至还有一些背后有主子的胥吏头目。
围着负责通传的秦实诚,语带哀恳,甚至带着几分慌乱:
“求见知州大人!有要事禀报!”
“还请秦大人高抬贵手啊!这…这清查之下,市面都要动荡了!”
“小老儿代表城中几家商户,恳请大人手下留情,给条活路……”
“往日若有不当之处,我等愿加倍补偿,只求大人息怒,万事好商量……”
“衙署旧规,行之有年,骤然更改,恐生事端啊大人!”
场面一度有些混乱。这些平日里在绥德地面上呼风唤雨、有头有脸的人物,此刻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聚在象征着州衙核心权力的二堂之外,脸上写满了惶恐、焦虑,以及一丝试图最后一搏的急切。
他们带来的,不再是金银,而是软性的压力和人情的攻势。
二堂之内,秦思齐端坐在宽大的公案之后,手捧着一杯刚沏好的热茶,氤氲的蒸汽模糊了他部分面容。
将水搅浑了,也让这些地头蛇们,真正感受到了疼痛和恐惧。
“痛了,才会怕。怕了,才会坐下来谈。” 抿了一口清茶,眼中闪烁着冷静而睿智的光芒。
门外的喧嚣,于秦思齐而言,并非麻烦,而是契机。立威之后,便是抚绥,是分化,是拉拢,是利用。这盘针对绥德官场和地方势力的棋局,经过这几日的落子,中盘绞杀的阶段,终于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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