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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会迎来入学四个月来第一次月考,整个班级都笼罩在一种紧张的氛围中。
早晨母亲就说道:"齐哥儿,喝碗热粥再走。"
刘氏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黍米粥,里面还卧着一个荷包蛋。秦思齐知道这是母亲特意为他准备的,平日里家里连鸡蛋都舍不得吃。他刚要推辞,就看见刘氏转身给他准备午饭去了。
"娘,您也吃些。"秦思齐将荷包蛋分成两半。
刘氏连连摆手:"娘不饿,你快吃,今日考试要紧。"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这是前日你茂才叔送来的松烟墨,娘给你收着呢。"
晨光微熹时,秦思齐已经站在书院门口。初夏的风带着荷花的清香,吹动他额前的碎发。往日喧闹的书院今日格外安静,连一向聒噪的赵明远都板着脸,手里攥着本《四书章句集注》念念有词。
"思齐!"李文焕和林静之匆匆赶来,两人眼下都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也是熬夜苦读。李文焕手里还捧着个食盒:"我娘让带的参片,含在舌下能提神。"
秦思齐道了谢,三人并肩走向考场。路上不时有学子加入,很快形成了一支沉默的队伍。就连一向独来独往的张成,今日也默默跟在秦思齐身后不远处,手里紧攥着笔记。
考场设在书院的明伦堂。二十四张案几整齐排列,每张案几上都备好了统一的试卷纸和草稿纸。郑夫子手持戒尺站在门口,挨个检查学子们携带的笔墨。
"记住,辰时入场,午时交卷。"夫子的声音在肃静的大堂内回荡,"《四书》义一篇,题目当场公布。要求破题精准,承转得当,不得标新立异,不得妄议朝政。"
秦思齐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将笔墨纸砚一一摆好。案几右上角贴着他的名帖——"蒙学堂乙班 秦思齐"。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微微加速的心跳。四个月的苦读,就为今日一搏。若能连续三月得甲,便可升入甲班,距离科举之路又近一步。
"铛—"钟声响起,郑夫子当众拆开题卷,朗声宣读:"今日考题:《孟子·离娄上》'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据此阐释义理,作文一篇。"
堂内顿时响起一片轻微的骚动。这题目看似简单,实则深奥,既要准确理解孟子原意,又要结合朱子集注,还不能脱离科举八股的规范。秦思齐瞥见赵明远已经开始冒汗,手中的笔抖得厉害;张成则眉头紧锁,在草稿纸上急速写着什么。
秦思齐闭目凝神,在心中梳理思路。这四个月来,他白天听夫子讲解,晚上研读朱子集注,对《四书》的理解已非昔日可比。更重要的是,他刻意训练自己按照科举要求写作,摒弃了那些在现代教育中养成的批判性思维习惯。
"先立骨架,再填血肉。"秦思齐默念着夫子的教导,提笔在草稿上写下"破题"二字。
笔尖在宣纸上流畅地滑动:
【圣贤立教,莫先于伦理。仁主于爱,而爱莫大于事亲;义主于敬,而敬莫先于从兄。此天理之自然,人道之大端也...】
破题之后是承题、起讲、入题...秦思齐严格按照八股格式,层层推进。他刻意模仿着朱子的语气,引经据典却不炫才,中规中矩却不呆板。每一个"夫"字、"盖"字都恰到好处,每一处对仗都工整严谨。
写到"起股"时,秦思齐的手腕已经有些发酸。他停下来活动了一下手指,余光瞥见李文焕正抓耳挠腮,林静之则一脸凝重。对面的张成倒是写得飞快,只是时不时停下来涂改,显然不太满意。
"铛—"不知不觉已到午时。郑夫子敲响铜钟:"停笔!依次交卷!"
学子们陆续起身,将试卷呈到讲台上。秦思齐注意到赵明远的卷子上有几处明显的墨渍,想必是紧张所致;而张成的答卷虽然字迹潦草,却写得密密麻麻,显然下了苦功。
交完卷,学子们三三两两走出明伦堂。初夏的阳光火辣辣地照在头顶,不少人已经汗湿衣背。
"思齐,你写得如何?"李文焕迫不及待地问,"我破题用了'性理'之说,不知是否妥当..."
林静之也凑过来:"我从'五伦'切入,但起讲部分总觉得不够圆融..."
秦思齐正要回答,突然听见一阵喧哗。赵明远带着几个跟班拦住了独自离去的张成,一把抢过他手中的草稿纸。
"让本少爷看看,你这个穷酸写了些什么!"赵明远抖开草稿纸,夸张地念道,"'仁者爱人,当推己及人'...哈!这种陈词滥调也敢写?"张成脸色铁青,伸手要抢回草稿:"还我!"
"急什么?"赵明远将草稿举高,"让我再看看...哟,这字跟狗爬似的,难怪要提前打草稿!"
秦思齐眉头一皱,快步上前:"赵明远,把草稿还给张同窗。"
"关你什么事?"赵明远虽然嘴硬,但气势已经弱了几分。自从算学课和后来的"算学讲堂"事件后,他在秦思齐面前总有些底气不足。
"考试已毕,当静候结果。"秦思齐平静地说,"滋事生非,若被夫子知晓,小心手掌"
这话果然奏效。赵明远悻悻地将草稿扔在地上,带着跟班扬长而去。张成弯腰捡起草稿,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对秦思齐低声道了句"谢谢",便匆匆离去。
"这人真是!"李文焕摇摇头,"齐哥儿何必帮他?上次我送他笔墨,他都不领情。"
秦思齐望着张成远去的背影:"张同窗性子是倔了些,但勤学苦读,值得敬重。"
午后,学子们聚集在书院的花园里等待结果。郑夫子和几位教习正在明伦堂内批阅试卷,据说山长也会亲自过目前十名的卷子。树荫下,李文焕不停地踱步,林静之则一遍遍回忆自己文章的内容,越回忆越觉得有问题。
"铛—"未时三刻,钟声终于响起。学子们蜂拥向明伦堂,秦思齐走在最后,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明伦堂前的台阶上,郑夫子手持一份名单,面色严肃。
"本次月考,得甲者六人。"夫子清了清嗓子,"念到名者上前。"
堂前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林静之。"林静之愣了一下,随即快步上前,向夫子深深一揖。他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眼中闪着激动的光芒。
"李文焕。"李文焕"啊"地叫出声,差点跳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整理衣冠,踉踉跄跄地走上前,引来一阵善意的笑声。
"张成。"这个名字念出时,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张成自己更是呆立原地,直到被身边的学子推了一把才回过神来。他低着头快步上前,瘦削的肩膀微微发抖。
"赵明远。"就连赵明远自己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昂首挺胸地走上前,还不忘得意地环顾四周,仿佛在说"看吧,本少爷还是有真才实学的"。
"周安。"这是个平时沉默寡言的学子,来自武昌府下辖的一个小县城。家里良田上千亩,但家里人多,被打压,不太自信!怯生生地上前,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最后,郑夫子的目光落在了人群后方:
"秦思齐。"虽然早有预感,但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秦思齐还是感到一股热流涌上心头。四个月的苦读没有白费,距离甲班又近了一步。他稳步上前,向夫子郑重行礼。
"秦思齐之文,破题精准,承转自然,起讲圆融,中股雄健。"郑夫子难得地露出赞许之色,"尤其字迹工整,有柳公权之风骨,可为蒙学堂楷模。"
这番话引起一阵低声议论。能得到郑夫子如此评价,在整个蒙学堂都是罕见的。赵明远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方才的得意一扫而空。
"得乙者十二人,得丙者六人。"夫子继续宣布,"名册已张贴于明伦堂外,各自查看。得甲者留下,其余散去吧。"
人群渐渐散去,有欢呼雀跃的,也有垂头丧气的。六位得甲学子站在台阶下,等待夫子进一步的指示。
郑夫子捋了捋胡须:"连续三月得甲,可升入甲班。尔等虽首战告捷,不可骄傲自满。"说着特别看了赵明远一眼,"尤其不可懈怠体训,科举之路,体魄与学问缺一不可。"
赵明远顿时涨红了脸!今早晨跑时,他又是最后一个到达的,还被马教习当众训斥。
"明日讲评试卷,今日且回去休息。"夫子挥了挥手,"秦思齐留下。"
等其他学子离去,郑夫子从袖中取出一卷纸:"我将你的文章抄录一份,张贴于书院廊下,供诸生观摩。你有何看法?"
秦思齐受宠若惊:"学生愧不敢当..."
"不必过谦。"夫子难得地和颜悦色,"你的文章虽无惊世之论,但中正平和,深得科举三昧。尤其是这手字..."他轻轻展开试卷,"已有馆阁体之风范,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离开明伦堂时,夕阳已经西斜。秦思齐远远看见李文焕和林静之在书院门口等他,两人兴奋地挥舞着手臂。更让他意外的是,张成竟然也站在不远处,见他出来,微微点了点头。
"齐哥儿!"李文焕冲上来一把抱住他,"夫子单独留你说什么了?是不是要提前升你入甲班?"
林静之也难掩激动:"你的文章要被张贴出来!"
秦思齐谦虚地摇摇头:"只是侥幸而已。夫子的评语是'中规中矩',其实是在提醒我不要太过呆板。"
"呆板?"李文焕夸张地瞪大眼睛,"你那篇文章引经据典,起承转合如行云流水,哪里呆板了?"
林静之若有所思:"科举文章本就不求标新立异。齐哥儿能得夫子赏识,正是把握住了其中分寸。"
三人说说笑笑走出书院大门。秦思齐回头望了一眼,张成依旧站在原地,瘦削的身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孤独。他犹豫了一下,转身走了回去。
"张同窗,要一起走吗?"张成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他摇了摇头:"我还要去抄经阁帮忙。"顿了顿,又低声道,"恭喜你得甲。"
看着张成离去的背影,秦思齐忽然明白,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能像李文焕、林静之这样毫无芥蒂地与他交往的,终究是少数。更多的人,像张成这样,即使心怀善意,也难以跨越那道无形的鸿沟。
回到秦记酒楼,刘氏听说了喜讯。她特意做了秦思齐最爱吃的红烧鱼,
"齐哥儿有出息了"刘氏抹着眼泪,"你爹要是知道..."
秦思齐给母亲夹了块鱼肉:"娘,这才第一次月考,路还长着呢。"
夜里,秦思齐在灯下重读《四书章句集注》。窗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月光如水,洒在案头的试卷抄本上,那是郑夫子特意给他的,上面用朱笔批满了赞赏之词。
看着那些批注,心中百感交集。四个月前,他还是个刚入蒙学的农家子;如今,他的文章已被张贴在书院廊下供人观摩。这一切,恍如梦境。
但秦思齐清楚,这只是开始。科举之路漫长,要想金榜题名,还有无数个月考等着他,还有无数个挑灯夜读的夜晚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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