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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府学外。
七尺辩经台下。
鸦雀无声。
自崔岘说完后,无数道目光怔怔的看着他,或目眩神迷、或心驰神往。
一场辩论,想要打得漂亮,打的激烈,最后打出知名度,有一点绝对不可或缺——
那就是,爆金句。
朗朗上口、振聋发聩的金句,绝对能起到锦上添花的大作用。
但,今日崔岘和桓应先生这场‘唯经是循’、‘疑古求真’的辩论,没有半点废话。
每一句,都是金句!
字字发人深省!
句句金玉良言!
纵使现在一片沉默,可方才崔岘那些话,好似仍旧在耳边回响!
而这些金句,越品味,越觉得震撼激荡。
他说,心有北辰,则万径皆通。
他说,天理昭昭,本自具于灵台。
这已经不仅仅是作文章、写策论八股、亦或者学术辩论那么简单了。
这,是在著说立论啊!
有年迈的老儒回过神来,苍白着脸看向台上的崔岘,尖声道:“天理非外铄,本自具于心……不!”
“一派胡言!简直是一派胡言!邪说!异端!”
被唯经是循、疏不破注,先训诂、后义理教化大半辈子的他,今日听到了让他道心崩盘、心神不稳的全新思想著论。
这让他本能觉得恐惧。
而后开始应激。
年轻的学子们,则是喃喃重复着崔岘的话,神情时而震撼、时而迷惘:“此心既明,则六经皆我脚注……”
若圣贤书有谬。
那么我辈疑古求真,岂不正是‘千圣皆过影,良知乃吾师’?!
自崔岘荒谬般宣称二十经有漏,引发四方哗然。
到今日,到此时。
质疑《尚书》,诠释求真。
原本抱着围观凑热闹心态的年轻士子们,终于开始正视内心,溯本求源。
熙攘人群中。
那群年轻的小蒙童们,疑惑听完崔夫子的辩论,焦急争先恐后问夫子:“先生!崔夫子赢了吗?怎么没人说话!”
“崔夫子说的是什么意思,他说的对吗?”
中年夫子此刻满眼震撼、脸色苍白。
和在场无数读书人一样,这位中年夫子,同样被崔岘的话,冲击到心神不稳。
但,他是夫子。
他要教书育人。
这一课,该如何上?
中年夫子不知道。
这位夫子再次抬头看了看辩经台上的崔岘。
接着低头看向自己的一群学生们,歉意道:“惭愧,先生自己尚在迷惘,因此,不知其意,不知输赢,不知对错。”
“你们认真温书,勤学苦读,将来……”
说到这里。
中年夫子犹豫片刻,继续认真说道:“将来自行求真。”
“崔夫子今日之输赢对错,或许,需要五年、十年后的你们,来为其正名。”
蒙童们神情发懵,听得似懂非懂。
一群稚嫩的小豆丁,远远看着台上的崔夫子,满是稚气的眼睛里,蕴藏着明亮的星火。
崔夫子那般厉害,怎么会需要他们一群小孩来正名呢?
先生一定是在骗人哩!
台上。
桓应先生苍老的眼睛里,蓄满浑浊的泪水。
因为心神激荡,他身体一直在发颤,在班临的搀扶下,才得以站稳。
接着,老先生看向东莱,欣慰道:“小东莱,你收了个好徒弟。”
东莱先生得意扬起下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骄傲:“说点我不知道的。”
啧。
多年未见,仍旧是这副熟悉的臭德行。
桓应抽了抽嘴角,笑道:“那,老夫便谢谢你,把你的好徒弟,送给岳麓。”
东莱先生闻言,收起得意神情,认真朝桓应行了一礼。
班临、旬彰二位先生,表情骤然紧绷。
来了!
其余人尚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甚至连崔岘本人,也在疑惑。
而后,在全场瞠目、震撼、哗然的注视下。
便见桓应先生推开搀扶自己的班临,认真整理衣冠,向身前的崔岘作揖礼:“《荀子》云‘青出于蓝’,今始信之。”
“老夫皓首穷经,竟如《庄子》所谓‘用管窥天,用锥指地’,不见大道之恢恢。”
“君乃以天为管、以地为锥,倒转乾坤见真如!”
“本场辩论,是我输了。”
崔岘着实被惊到了。
莫说桓应先生是位旷世大儒,单论年纪,他也受不起长者这般行礼啊!
“老先生,快快请起——”
因此,崔岘赶紧快步走过去搀扶。
就在崔岘搀扶起桓应的时候,桓应顺势起身,其袖间那块白色玉圭,便顺势送入了崔岘掌中。
没等崔岘反应过来。
便听桓应迫不及待疑惑道:“咿?这块玉圭,怎地自行滑落到你手中了呢?”
“当真怪哉。”
崔岘:?
不是你递到我手里的吗?
但桓应人老了,语速却越快的离谱,笑眯眯拉着崔岘的手,说道:“罢了罢了,想来,此玉圭与你有缘。”
“那便赠予你吧。”
啊这。
崔岘觉得有些古怪,但想了想,还是说道:“长者赐,不敢辞。岘,多谢老先生馈赠。”
因为今日出发离家之前,老师跟他交代过:要是桓应先生想送你什么东西的话,你尽管接着就是。
此时,全场众人正在震惊于桓应先生当众认输,甚至向崔岘行礼。
这可不是认输那么简单!
这代表着,《尚书》的错误,经由古文经学派泰斗级人物,桓应全盘认证。
老天呐!
此次辩论结束,大梁文坛将迎来一场何等可怕的经学风暴!
“桓应先生!您怎可认输!这是对圣人先贤大不敬,您——”
一位老儒再也忍不住了,站出来目眦欲裂怒斥。
他的怒斥声嘶吼到一半,在看清崔岘手中那块白色玉圭后,硬生生卡了壳。
接着。
这位老儒用更尖锐高亢的声音,歇斯底里道:“求真玉?岳麓书院山长玉圭,求真玉?!”
“竖子崔岘!尔竟敢盗窃山长玉圭!”
崔岘:“……?”
不是,我请问呢?
你瞎了?
这是我盗窃的吗?
但崔岘是真的没想到,这块平平无奇的白玉,竟是岳麓书院的山长玉圭!
那岂不是代表着——
台上,桓应蹙眉驳斥道:“求真玉,是老夫亲自赠予崔岘的,何来盗窃一说!”
这东西怎么能随便赠予!
那老儒快要气晕了,苍白着一张脸寒声道:“求真玉,山长玉圭,是历届岳麓书院山长的传承信物!怎可轻易赠……”
说到这里,老儒反应过来,犹如被捏着脖子的公鸡,骤然失声。
周围无数人齐刷刷看向台上崔岘手中那块白玉,全体瞠目。
不……不会吧?!
老天!
那可是大梁四大古老书院之一,岳麓书院啊!
哗然声此起彼伏。
在无数震惊目光注视下,便见桓应先生点点头:“没错,老夫确实决定,将岳麓书院山长之位,传承于崔岘。”
“而崔岘,已经同意了。”
不是,我什么时候同意了啊?
说完这番话,桓应先生似乎自己也有点心虚。
但他真的很害怕再次被‘丑拒’,于是对崔岘露出个友好的笑容:“方才你说了,长者赐,不敢辞。”
“既然接了玉圭,那就代表着,你同意做岳麓书院的新任山长。”
“可不许反悔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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