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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最后一天,秦思齐正式上任国子监祭酒。
没有像前任那样大张旗鼓地召集全体监生训话,也没有立即颁布一系列改革条例。
第一天,只带了两个书吏,在国子监里慢慢地走,静静地看。
国子监位于城东北隅,规模宏大。
从集贤门入内,太学门、琉璃牌坊、辟雍大殿、彝伦堂、东西讲堂、六堂三厅,沿着中轴线次第展开。
建筑庄严,古柏森森,本是读书圣地。
但秦思齐看到的是另一番景象。
广场上有监生在蹴鞠,呼喝声传得老远,球飞起来差点砸到他的梁冠。
廊庑下三五个监生围坐掷骰子,铜钱落在青砖上叮当响。
藏书楼门可罗雀,而厨房那边却飘出酒肉香气。
书吏赵文成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吏,在国子监干了二十年,此刻低声介绍:
“祭酒大人,现在监内生员共一千二百余人,其中荫监八百,都是勋贵官员子弟,凭恩荫入学。
举监两百,乡试中举后入监深造。
贡监一百地方府学选送,例监不足一百捐纳钱财入学。”
秦思齐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经过东讲堂时,听见里面博士有气无力地讲着《尚书》,底下监生有的打瞌睡,有的在下面偷偷看闲书。他站在窗外听了半刻钟,转身离开。
“每日到讲堂听课者,多时三四百,少时不足百人。”赵文成补充道。
“博士们不管?”秦思齐问。
赵文成苦笑:“怎么管?荫监生背后都是权贵,打不得骂不得。举监、贡监倒是想学,可讲堂里乱糟糟的,也学不进去。久而久之,就成这样了。”
秦思齐没说话。他们走到彝伦堂,祭酒办公之处。堂后是他专属的厢房,宽敞明亮,陈设雅致。
但只看了一眼,就说:“把我的东西搬到东讲堂旁边的值房去。”
赵文成大惊:“大人,那里狭小简陋,且靠近讲堂,终日喧嚣……”
秦思齐已经开始收拾桌上的文房四宝:“就是要靠近讲堂,离监生们近些,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做什么。”
消息半天就传遍了国子监。监生们议论纷纷:这个新祭酒,不训话、不立威,天天在监里转悠,现在居然搬来和他们做邻居。这是什么路数?
第二天,秦思齐去了厨房。
正是午时,厨役们忙碌着准备饭菜。大锅里炖着白菜豆腐,旁边笼屉里蒸着粗面馒头。
但秦思齐注意到,灶台角落里还有几个小灶,正煎炒烹炸,传出肉香。
“这是?”他问。
厨头是个胖胖的中年人,姓王,此刻慌忙解释:“是一些监生自己出钱,让厨房单做的。”
秦思齐揭开小灶上的锅盖,里面是红烧肉,油光红亮。
又看另一个灶,是清蒸鱼。再一个灶,居然在炖燕窝。
他沉默了。赵文成在旁边小声说:“历来如此。荫监生多出身富贵,吃不惯大锅饭。”
“从明天起,所有小灶一律撤掉。”
王厨头面有难色:“这…那些公子哥儿怕是要闹。”
秦思齐看着王厨头:“照做,告诉他们,国子监是读书的地方,不是酒楼。若吃不惯,可以回家吃。”
王厨头还想说什么,但看到秦思齐的眼神,把话咽了回去。
第三天,秦思齐去了藏书楼。
楼高三层,藏书上万卷,但书架积满灰尘,许多书籍摆放杂乱,甚至有的被虫蛀了。
守楼的老吏在打瞌睡,被他惊醒后慌忙行礼。
“这些书,多久没人借阅了?”秦思齐抽出一本《通典》,书页都粘在一起了。
“回大人,平时…平时借书的人不多。博士们自己有藏书,监生们…嫌这里书旧。”
秦思齐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从明天起,藏书楼每日开放四个时辰。你找人将书籍整理编目,修补虫蛀破损的。我会派几个勤快的监生来帮忙。”
第四天,他做了件更让人意外的事:搬了把椅子,坐在东讲堂最后排,和监生们一起听博士讲课。
讲课的是个老博士,姓周,六十多岁,在国子监教了三十年书。看见祭酒坐在下面,老先生手一抖,书都拿不稳了。
原本照本宣科的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把《礼记·学记》讲得深入了些。
下课后,秦思齐起身向周博士拱手:“先生讲得好。”
周博士连道不敢。
秦思齐又说:“我观先生对《学记》理解深刻,不知可否请先生每旬抽一日,在彝伦堂开大讲,不拘于本经,可讲治学心得、读书方法?监生们若有疑问,也可当场请教。”
这是给老先生面子,也是给他压力,大讲是公开的,讲得好不好,所有监生都看着。
周博士犹豫片刻,终究点头:“老朽愿尽力。”
当天下午,就有荫监生闹事。
几个穿着锦袍的年轻监生聚在厨房门口,嚷嚷着要吃小灶。王厨头苦着脸解释:“祭酒大人有令,小灶撤了……”
为首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姓徐,父亲一位侯爵:“他算什么东西?小爷我在监里三年,从没听说过不让开小灶的规矩!去,把红烧肉给我做上,钱照给!”
正闹着,秦思齐来了。
秦思齐穿着青色常服,没有戴梁冠,看起来就像个普通儒生。徐监生瞥了他一眼,没认出来,继续嚷嚷。
秦思齐也不生气,走过去问:“这位监生,为何在此喧哗?”
徐监生斜一眼:“关你什么事,新来的博士?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秦思齐笑了:“我不是博士,是祭酒。”
空气突然安静。徐监生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周围看热闹的监生们窃窃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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