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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收的余韵尚未完全散去,秦思齐又将全部精力投注到了水利工程上。
绥德州地处北地,十年九旱,仅靠一时清廉、减轻赋税,无法从根本上让百姓摆脱靠天吃饭的困境。唯有兴修水利,引河灌溉,方能保一方丰饶。
亲自带人勘察了州境内的几条主要河流与干渠故道,绘制了详细的图纸,核算了所需的人力、物料。
甚至在州衙内,已经开始召集工房的吏员和一些老河工,商讨具体的施工方案,准备趁着秋收后、冬闲前的空档,征发民夫,提前动工。
雷厉风行的作风,让整个州衙都围绕着水利二字高速运转起来,所有人都能感觉到秦大人对这件事的重视和迫切。
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道来自京城的加急驿马,如同一声晴天霹雳,打破了所有的计划,也让整个大虞王朝的天空瞬间阴云密布。
天宝三十一年秋,帝崩。
消息并非正式诏书,而是通过隐秘渠道,比官方驿报稍早一两天传到了秦思齐这里。送信的是赵家,用加密的方式送来的简讯。
当秦思文拿着那封薄薄的信笺,脚步匆匆、面色凝重地闯入书房时,秦思齐正伏案研究水利图。
秦思文将信笺递上:“京城…急讯。”
秦思齐接过信笺,迅速扫过上面那几行简短的密码文字。刹那间,瞳孔猛地一缩。
秦思齐缓缓将信纸放在蜡烛上点燃,看着跳跃的火苗将那惊天消息吞噬殆尽,化为灰烬。
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皇帝驾崩”这四个字对于这个时代意味着什么——那是天塌地陷般的巨变,是整个国家政治生活的骤然转向,是所有既定计划都必须无条件让路的最高事件。
脑海中飞速闪过关于国丧的礼仪规制。作为现代人,他对这套繁琐至极的流程本能地感到抗拒和荒谬,但他更清楚,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任何一点在礼仪上的疏忽或怠慢,都可能被解读为政治问题,轻则丢官罢职,重则抄家灭族。
秦思齐再睁开眼时,目光已恢复冷静:“传令下去,所有水利工程的筹备工作,立即暂停。相关文书、图册,全部封存。通知州衙各房,自即日起,所有官员、胥吏,不得妄议朝事,不得传播任何未经证实的消息,一切……静候朝廷诏令。”
他必须严格遵守静候消息的原则。在正式诏书到达之前,任何擅自的行动都可能被视为僭越或不轨。
“是!”秦思文立刻领命而去。
书房内,秦思齐独自一人,望着窗外渐渐昏暗的天色。水利工程……又要推迟了。
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无奈和焦躁。天时不等人,错过了今秋明春的最佳施工期,可能又要耽误一年。
此刻,个人的抱负、地方的政务,都必须无条件服从于这场席卷全国的巨大政治哀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在心中默默梳理接下来必须要走的每一步流程。
第二天午后,预料中的官方驿马终于抵达绥德州。三名风尘仆仆、臂缠黑纱的礼部传诏使者,在城外被早已得到通知,身穿素服的秦思齐率领州衙全体属官迎住。
秦思齐率先跪倒在尘埃中,声音沉痛道:“绥德州知州秦思齐,率阖州属官,恭迎天使!”
他身后,佐官、吏目以及各房书吏、有品级的衙役头领,黑压压跪倒一片,人人身着素服,低头屏息。
气氛庄重而压抑。传诏使者面无表情,展开手中那卷明黄诏书,高声宣读起来。
内容无非是皇帝龙驭上宾,山河同悲,诏书中明确了太孙继位,嗣承大统,命天下臣民依制举哀,服丧守制等等。
秦思齐跪在队伍最前面,低着头,表现出足够的悲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让肩膀微微耸动,显得像是在极力压抑哭泣。
诏书宣读完毕,秦思齐带头,以额触地,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臣…秦思齐,领旨!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的官员们也跟着叩首,杂乱的附和声响起,天变了,未来的局势会如何?每个人心里都在打鼓。
接诏仪式后,所有人沉默地返回州衙。此刻的州衙正堂,已然布置成了一座肃穆的灵堂。
所有的红色、彩色装饰都被撤下,换上了触目所及的大片白布、黑纱。正中央供奉着用黄纸书写的“大行皇帝神位”,香烛缭绕。
按照礼部敕令规定的程序,集体哭临开始了。
秦思齐作为一州之主,跪在灵位最前方。回忆着这大半年来在绥德看到的民间疾苦,回忆着那些胥吏的贪婪,那些农户的麻木与期盼,回忆着自己推行新政的艰难,以及那被迫暂停的水利工程…
一种混杂着委屈、愤懑、无奈和对这个时代巨大惯性的无力感,真的涌上心头。眼眶开始发热,泪水并非全然虚假,顺着脸颊滑落。发出压抑的、沉痛的呜咽声,符合礼制要求的“声泪俱下”。
身后的官员们,见状更是卖力。有人是真害怕,哭声带着颤抖。
有人是随大流,干嚎着挤出几滴眼泪,也有像通判那样的老官僚,哭声颇有节奏和韵味,显得经验丰富。
整个正堂内,哭声一片,哀戚的气氛被营造得十足。秦思齐知道,这其中或许有真心哀悼老皇帝的人,但更多是一种必须完成的仪式,一种向新君展示忠诚的姿态。
任何人在此时表现得“不哀”,都可能被政敌抓住把柄,扣上“大不敬”的帽子。
哭临每日早晚各一次,持续三日。与此同时,州衙的告示也贴遍了城乡:国丧期间,禁止一切婚嫁、宴饮、演戏等娱乐活动,市场歇业三日,百姓需佩戴素巾以示哀悼,学堂停课,僧道诵经祈福…
整个绥德州,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颜色和声音,陷入了一片灰白与寂静之中。
举哀仪式过后,进入了更为漫长的守制期。
换上了粗麻素服,官帽上的顶戴也取了下来,用白布包裹。每日处理的公文,也按照规制,从朱笔改用了蓝笔批阅。
那蓝色的字迹,看着总让人觉得缺少了一份决断的力量。州衙内原有的任何带有喜庆色彩的活动全部取消,严格遵守禁忌,不饮酒,不食荤。
表面上看,绥德州的一切似乎都慢了下来,沉浸在无尽的哀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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