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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按捺不住的,是自己在工部的那些同门师兄。即李立恒早年提拔、栽培的门生,如今多在工部各司担任郎中、主事等中坚职位。
众人早就听闻恩师格外青睐这位新科探花,如今见其更是被委以筹备万寿贺礼的重任。尽管众人尚不清楚具体内容,但能被恩师如此重视,必然是极得圣心之事,一个个便都动了心思。
于是,秦思齐在工部衙门里,除了应对工匠,还要应付这些热情的师兄。众人或借探讨公务之名,或干脆以联络同门之谊为由,邀请他散值后饮酒品茶,言语间无不透露出希望他在恩师面前代为美言,或者至少,在合适的时机,将他们引荐给恩师,参与进这桩大有前途的差事中来。
“秦师弟年轻有为,深得恩师信重,日后必定前途无量啊!”
“听闻师弟近日在忙一件大事,若有需为兄效劳之处,尽管开口!”
“恩师近来身体可好?我等身为弟子,理应多去请安问候,还望师弟得便时,代为通传一声……”
这些看似亲切的客套,背后都藏着希望在李尚书面前露脸的渴望。秦思齐对此心知肚明,一律以小弟人微言轻,只是奉命行事。再见恩师时,必当为众为兄长美言几句。圆滑推挡回去,既不轻易许诺,也不得罪人。
更让其头皮发麻的,是那些同在京城、处于观政期的同年进士们。起初几日,他们或许还不明就里,待发现秦思齐竟然能自由出入工部,并与尚书大人关系匪浅后,那热情便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来。
秦思齐某日回到小院,秦明慧跑上前来说道:“思齐,你回书房看看,全是给你的请帖。”
回到书房,赫然发现自己桌案上,竟堆起了厚厚一摞请帖!数量比之前媒婆投递的有过之而无不及!都是各位同年邀约赴宴、诗会、游园的信函。
他看着那堆积如雪的帖子,只觉得内心一片麻木。拒绝媒婆尚可用专心公务搪塞,拒绝这些同年的社交邀请,却需要更加小心谨慎,以免被扣上“恃才傲物”、“目中无人”的帽子。
这京城的人际网络,如同无数无形的丝线。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秦思齐揉着发胀的额角,喃喃自语。必须想个办法,既能合理规避这些无休止的应酬,又不至于引人非议。
很快,一个完美的策略在他脑中成型,装工作狂,而后给众多同年写了回信,这一些就持续到深夜。
第二天出值时,对秦诚实和秦明慧吩咐道:“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公务极其繁忙,恐怕难以每日回家。我已决定,日后便扎根在工部和翰林院,白天在工部督造贡品,晚上就在翰林院的廨房歇息,以便随时处理公务。你们看好家门,无需等我。然后帮我把这些信送到同年府上。”
于是,从第二日开始,秦思齐便彻底贯彻了这一策略。他每日清晨最早一批到达工部,直到夜幕降临,工部衙门即将下钥,才最后一个离开。
秦思齐并不回家,而是直接返回翰林院,钻进他那间分配给低阶官员临时休息的廨房,房间很小,只有一床一桌一椅。点灯熬油,要么继续研究模型图纸,要么干脆捧起《大丰实录》的稿本装模作样地修撰几笔,营造出一种废寝忘食、以衙为家的假象。
此招一出,效果立竿见影。
那些想邀约他的同僚、同年,白天在工部找不到与其单独说话的机会,秦思齐要么埋首于一堆木料图纸中,要么与工匠讨论得热火朝天,要么就被李尚书叫去问话。
晚上想去翰林院寻找,却听闻秦编修为了不耽误修史重任,竟夜宿翰林院,刻苦办公。
同年们,总不能冲到翰林院的廨房里,把人硬拉出来喝酒吧?那也太过不识趣了。
偶尔有毅力惊人者,真在散值时分堵到了秦思齐时。
秦思齐便顶着一双刻意熬出带着血丝的眼睛,疲惫拱手:“感谢王兄盛情,思齐感激不尽!奈何恩师交办的差事紧急,陛下万寿节在即,不敢有丝毫懈怠。翰林院那边的修撰工作也耽搁不得,实在是…分身乏术,还望海涵!待他日得空,必当设宴赔罪!”
话说到这个份上,神情姿态又做得十足,任谁也不好再强求。
久而久之,秦思齐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工作狂,便悄然在部分官员中小范围地传开了。虽然可能会让人觉得有些不合群,但也成功地为他屏蔽掉了绝大部分不必要的社交骚扰,赢得了一片难得的清静。
秦思齐乐得如此。他白天在工部作坊里,看着江山图的骨架逐渐搭起,水法模型的机关一点点成型,内心充满了创造的满足感。
晚上躲在翰林院的小房间里,虽条件简陋,却无人打扰,可以真正静下心来思考,或规划未来,或温习经史。这份自我放逐般的忙碌,反而成了他在京城权力漩涡中,为自己开辟出的一小块难得的自留地。
然而,秦思齐未曾料到,这副勤勉的姿态,却如同一道独特的光,穿透了重重宫墙,落入了帝国最高统治者的眼中。
这日晚间,秦思齐正猫在翰林院那间狭小的廨房里,看着一卷《大丰实录》中关于早些年漕运改革的记载出神。
突然,廨房那单薄的木门被轻轻叩响:“秦编修在否?”一个尖细恭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秦思齐心中一凛,起身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位面白无须,身着深青色宦官服色的中年内侍。那内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眼神却扫过秦思齐看向这间临时居所,只见一盏灯,几本书,一盏茶。
微笑着道:“秦编修,陛下有口谕,召您即刻前往乾清宫西暖阁见驾。”
陛下召见?而且是在这个时辰?乾清宫西暖阁,那往往是皇帝批阅奏章后,私下召见近臣议事之处!秦思齐心头巨震,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连忙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常服,躬身道:“臣,秦思齐接旨。有劳公公引路。”
起身想打点一下公公,但是发现没有带银钱,无奈一笑:“公公,见笑了。”
心中飞快盘算,皇帝为何突然在深夜召见自己。怀着忐忑与疑惑跟着公公,穿行在夜色笼罩下的重重宫阙之间。
汉白玉的台阶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巡逻侍卫的甲胄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这是自己第二次单独被召见,内心少了些初生牛犊的锐气,多了几分审慎与思量。
来到乾清宫西暖阁,皇帝并未坐在御案之后,而是穿着一身宽松的赭黄色常服,负手站在一扇巨大的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空。
御案上,奏章堆积如山,一旁的金猊兽首熏炉中,龙涎香的气息悠远绵长。
秦思齐依礼跪拜:“微臣翰林院编修秦思齐,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这才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深邃如渊。摆了摆手,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丝难得的随意:“平身吧。这么晚唤你来,没扰了你的清修吧?” 这话语中,带着一丝调侃。
看来皇帝必然听说了自己,夜宿翰林院的事迹。连忙起身,垂首恭立:“陛下召见,是臣的荣幸,岂敢言扰。臣资质愚钝,唯恐有负圣恩,唯有以勤补拙,不敢有丝毫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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