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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藩台大人视察工商各业不过数日,藩司衙门又传来可靠消息,说藩台大人要视察省城各大钱庄、银号。
安庆城内目前主要有五家钱庄,除了浙江人开办的天福号钱庄,其余四家钱庄中的瑞丰行、万盛和、裕泰昌都是徽商经营的,余下一家则是近期刚刚创办的咸丰行。
都是地方资金,没有内务府及京师王公大臣的身影。
原因是安徽这地方不算富裕,且是旗员任职的洼地,对京师那帮“金融”巨鳄而言,与其把钱投在安徽,不如投在更加富有的扬州、苏州、杭州、广州等地。
就是上游的汉口都比安庆这里更有吸引力。
咸丰行背后是谁,安庆的“金融界”其实一直在议论纷纷,明面信息咸丰行是扬州人过来开办的,跟赵安这个实任布政署理巡抚事的二品大员无关。
但一家刚成立的钱庄就能全盘接收安徽藩库,这很难不让人联想背后是否有“权钱交易”。
原本瓜分藩库业务的是瑞丰行和裕泰昌,这两家承包藩库兑换支取业务已经三十多年,和安徽官场可谓形成根深蒂固关系,一直以来双方合作的都很愉快。
结果突然就被取消“指定合作”牌子,还被迫将多达八十余万两的现银取出交还藩库,背后的徽商势力肯定要发动资源查清原因所在。
这一查还真查出点东西。
那就是咸丰行的东家跟新任藩台赵大人有千丝万缕联系。
用后世话讲,赵安从扬州到安徽上任专门带了帮“自己人”用于承揽市政工程等项目,别的企业只能跟着喝点汤水。
可明知赵安就是咸丰行背后的靠山,瑞丰行同裕泰昌背后的“大老板”们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赵安如今不仅皖省军政一把抓,还圣眷正隆,哪个敢得罪?
退出就退出吧,反正对这帮“大老板”而言,藩库的利润也不算什么,因为他们的利润来源是盐。
徽商,就是扬州的盐商!
乾隆时期是徽商的黄金时代,不过徽商的主要势力范围其实不在安徽,而在扬州及江南一带。
徽商只是对他们祖籍的一个笼统说法,再往后发展百年,徽商就变成了江浙财阀。
靠着同内务府关系垄断两淮盐业大发横财后,盐商们将从盐业赚取的钱财又拿出来投资办钱庄、典当行,插手茶叶、丝绸买卖,渐渐就形成所谓徽商势力。
安徽境内的木材、粮食、布匹、文具(徽墨、歙砚)等特色产业则被留在安徽境内的“本土”商人垄断。
就此形成一个很奇特的局面,于“政治”上有发言权的安徽最大商贾势力是不在安徽的盐商,留在安徽的商贾势力倒是根正苗红的徽商,但他们在“政治”上没有发言权。
后者,就是赵安之前在藩司衙门二堂接见的那些商人、工坊主。
这些人由于同清廷没有直接关系于商业上很难做大,赵安以一省之长来扶持他们的话,假以时日就能将“徽商”这顶帽子重新拿回本土,也不用再受制那些在外的红顶“皇商”。
想要大力发展工商业扶持本地徽商势力,除政策上不遗余力支持外,“银行贷款”这一块也要跟上。
赵安花了三天时间调研清朝金融体制以及安徽本土金融结构,发现安徽的钱庄本身就是扬州大盐商产业的内部金融部门。
例如,扬州大盐商在安庆开设分号同时都会出钱投资开一家钱庄,既为自己的盐业贸易提供资金支持,也对外吸收官绅、商号的闲置资金,并向商家和个人提供贷款,收取利息。
这个模式本身没有毛病,唯一的缺陷就是徽商金融体系是建立在血缘和地缘关系之上,也就是兑换存取业务因为信任关系受到限制。
例如,一个商人在安庆将款项存入徽商钱庄,可以凭票据到徽商在汉口的联号或关系密切的钱庄取款。
但他无法在非安徽人开办的钱庄中取款,有点内部局域联网的意思,不像后世银行可以跨行存取。
这个支取业务的本质也是为徽商的大宗贸易服务,而不是一个为各行各业,为全民提供便捷金融服务的行业。
而金融,也是造反的利器!
造反也好,起义也好,说白了打的就是谁人多、钱多。
用钱庄来吸收社会资金用于造反启动金的同时,帮助赵安这位新任藩台有效化债,发展地方经济,同时把存款客户们也给绑定,无疑是个天才设想。
赵安想以咸丰行为基托打造出一个标准化、网络化的全国性金融体系,不管是谁,只要在咸丰行以及关联钱庄存了钱,天南地北都能取到钱。
或者说,打造一个钱庄联盟。
想要达成这个目标,咸丰行就得全面开花,不过目前咸丰行仅在扬州、安庆、江宁三地开设分行。
赵安前番写信给江苏巡抚福崧请求两省三布共建金融联网,江宁布政福昌没有意见,福崧那边目前还没有音讯过来。
如果福崧同意,这个计划就算初步成功,也能让咸丰行一跃成为东南第一大钱庄。
但壮大咸丰行也未必要吃掉别的民间钱庄,赵安的基调是“共同发展,以我为主”,只要别的民间钱庄愿意加入咸丰行制订的金融标准中,他都拍双手欢迎,而不是一家独大,不让别人活了。
朋友多多,敌人少少,才是上策。
所以,赵安对安庆金融业的视察第一站就是盐商开办的瑞丰行,发表了一番官府极其重视民间“金融”的场面话后,浩大仪仗这才出发到刚开张才一个多月的咸丰行门口。
排场很大,随行官员多达数十人,兵丁数百。
咸丰行坐落在安庆城南最繁华的商业区,如此排场自然引得百姓围观,人人都伸长脖子想要看看安徽新来的青天大老爷到底长啥样。
坐在八抬呢子大轿中的赵安不时掀起轿帘,面带微笑同围观百姓点头示意,甚至多次抬手同百姓招呼,要不是现场维持秩序的抚标官兵反应快,及时手拉手形成人墙挡住激动的百姓,藩台大人那顶八抬大轿弄不好都会被百姓掀翻。
这也让赵安体会到为何当官的出行要警戒,要清街原因,事实上不可预测的意外的确太多。
身份的提高带来的不仅是权力的享受,有时候也的确会“扰民”。
百姓聚集多了,是挺容易出事。
一身二品大员服,头戴双眼花翎的赵安待大轿落地即笑吟吟地下了轿,抬头就见“咸丰行安庆总号”七个烫金大字。
匾额下,负责咸丰行的刘小楼和专门请的掌柜李青山带着一众伙计、钱庄护卫在门口躬身迎候。
李青山是恒利钱庄石掌柜推荐给赵安的人才,早先在京师钱庄当了快二十年掌柜,赵安以工资翻两倍的重薪将人请来的,于这年头的金融领域算是资深专家。
不过今天也是“董事长”和“经理”的第一次见面。
“咸丰行上下人等恭迎大人!”
李青山的声音洪亮,透着精明。刘小楼则向赵安微微点头,意思这个李掌柜是个能办事、信得过的。
“李掌柜,不必多礼。”
赵安笑着虚扶一下,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人听见,“听闻安庆新开了一家钱庄,规矩好,信誉佳,本官今日便特来瞧瞧。”
说话间,已然迈步走进咸丰行,里面窗明几净,柜台锃亮,伙计们衣着统一,精神抖擞,算盘声噼啪作响,看着就是一派兴旺气象。
由于赵安要求咸丰行必须要气派,所以刘小楼是把相邻几家铺面全租下来改建的,按赵安给的图纸改建,占地面积怕是有半个足球场,每年光是租金就多达七千余两。
柜台建的也不像其它钱庄那般小气,而是设了十数张精致的梨木桌椅,有专门的伙计接待客户,不管富人还是穷人都能免费品茶。
侧厅还设有单独的贵宾厅,里面装饰更为典雅,专为办理藩库、官饷等公务往来,以及存取银过万的大客户而设。
难得的是,还设有供客户方便的茅房,这可是安庆城中独一份了。
由于事先早就透过风声,刘小楼让咸丰行继续营业,赵安进来时里面就有七八个百姓在做存取业务。
突然到来的藩台大人把这帮百姓吓了一跳,紧张的连业务都不敢做了。
“你们该存钱的存,该取的取,不必拘束。”
赵安继续发扬他平易近人的气质,对着百姓频频点头后,便走到最高的柜台前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大声道:“这是内务府恒利钱庄一千两见票即兑的官票,也是本官的贴己钱,今日便存在贵号了,算是本官对诚信商号的一点支持。”
此言一出,不仅围观的百姓哗然,连钱庄里的伙计们都惊呆了:一省藩台亲自来存钱!
刘小楼反应极快,立刻躬身双手接过银票,声音都激动了几分:“大人厚爱,小人惶恐!咸丰行必定恪守诚信,绝不负大人信任!快,给大人出具最上等的镶红边银票,凭票即兑,通行本行各地分号!”
伙计赶紧忙活起来,手续办得又快又漂亮。
拿着那张制作精良、印有“咸丰行”字样和复杂花纹的银票,赵安颇为满意,对着那几个来办业务的百姓笑道:“瞧瞧,这票子做得比官票还精致,存在这儿,比放在本官的后衙还放心呐!”
百姓哪见过这等平易近人毫无架子的官老爷,气氛顿时轻松起来,赵安装模作样勉励柜台工作人员几句,这才在刘小楼和李青山陪同下往后院走去。
随行的还有办公室主任老宋,以及两个老宋从扬州带来的两个安排在藩司做事的“门生”。
一进到后院密室,门刚一关上,刚才外面那副官民同乐的景象瞬间消失,刘小楼长舒一口气,擦了下并不存在的汗,笑道:“大人,您这可真是神来之笔!经大人这么一存,一吆喝,比我们花一万两银子找人替咱们说好还有用!”
李青山也跟着笑道:“明天咱们咸丰行的门槛怕是要被存钱的人踏破喽!”
“有大人做表率,谁还敢怀疑咸丰行的实力?大人都敢把私己钱存进来,他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老宋笑呵呵的从李青山手中接过茶壶给赵安斟茶。
“做生意嘛自古以来无非广而告之,我这个当藩台大人的替你们广告一下举手之劳。”
赵安哈哈一笑,自顾自坐下,拿出那张刚出具的咸丰行银票细细把玩,对上面的防伪技术还是很满意的。
因为上面有个特别显著的拼音“zhao”。
除了赵安自个知道这是赵外,没人知道,这会没拼音概念呢。
算是开创拼音防伪第一人了。
刘小楼低声汇报工作:“大人,目前安庆总号有账房二十人,伙计三十人,护卫五十四人,分三班值守”
待刘小楼汇报完,掌柜李青山开始介绍:“本行地库是按京师最大的万永票号规格改建的,夹墙灌了铁砂和糯米浆,门是三尺厚的硬木包铁,配有西洋转盘密码锁,两把大钥匙,钥匙由刘东主和我各执一把,需两人同时在场方能开启.”
“噢?”
赵安来了兴趣,让众人带他去看看地库,进去后发现里面灯火通明,一排排铁架上整齐地码放着封好的银箱,箱子上都贴着藩库的封条。
不禁侧身问老宋:“藩库的银子都存过来了?”
老宋立刻躬身回答:“回大人,按您的吩咐,第一批八十万两库平银已悉数存入咸丰行地库,账目已与藩库那边核对清楚,户部拨付的款项因为前番支出太多,暂时未转入咸丰行,至于其它款项,因解付周期原因须待年底统一核算”
说完,老宋递上一本厚厚的账册。
赵安接过随意翻看了一下,点点头:“好,以后安徽一省的税银、官饷、工程款项,收支都要走咸丰行的账总之,本省公帑哪怕一个铜子都要走咸丰行,另外,光安庆一个总号不行,你们要扩张,野蛮扩张!”
赵安一边说一边负手踱步,“要尽快在芜湖、庐州、徽州、凤阳这些府城、州城把分号开起来,我对你们只有一个小要求,就是明年底要确保本省每个县都要有咸丰分行!”
顿了顿,看向刘小楼:“人手和银子跟得上吗?有没有信心!”
闻言,刘小楼忙上前胸有成竹道:“大人放心好了!扬州那边调来了熟手,本地也招募了些可靠的伙计,另外还派人去江南招人,人手这一块绝对不是问题。至于银子嘛更不是问题,有藩库这八十万两做底,咱们自己的本金几乎可以不动用就能把盘子滚起来。”
“好,这件事一定要抓紧办,不管花多少钱,请多少人,都要给我把事做起来!”
说完,赵安深深看了眼刘小楼和李青山,“你们若能把我的意图执行到位,以后全省的银钱流向就都在我眼皮子底下了,哪个衙门支用超了,哪笔工程款被层层克扣了,哪个官员突然存入或支取大笔款项,甚至哪些商号资金充裕,哪些周转困难急需借贷这些,对咱们而言都不再是秘密!”
闻言,李青山心中一动,接口道:“大人意思钱庄就是一只洞察秋毫的眼睛,尤其是发放给商户的贷款,给谁不给谁,利息几何,期限长短皆由我行掌控,这无形中就能引着商贾们向着大人您定的方向走。”
“正是此理!”
赵安一击掌,“听话的就给低息,快放款。阳奉阴违、暗中捣乱的,就卡死他们的银根,不用动刀动枪,就能让他们乖乖就范,哼,比圣旨还管用!”
“如此一来,这咸丰行不就是咱们的户部和锦衣卫,既搂钱,又能监控百官商贾?”
老宋佩服的连连点头。
“不要瞎比喻,什么户部锦衣卫,这话传出去是要杀头的。”
赵安笑着摆了摆手,吩咐老宋:“我要你办三件事,第一,以藩司衙门的名义行文各府州县,今后所有官府公帑必须存入咸丰行。”
“好!”
老宋记下。
“第二,要大力吸收民间存银,可以搞些新颖的活动吸引百姓存钱,比如存银三两送鸡蛋一斤,存银十两送香油一壶,存银二十两送精米一袋。总之,要让老百姓觉得把钱存在我们咸丰行不仅安全,还有实惠。”
“嗳!”
掌柜李青山眼睛一亮:“若这么办,本省百姓存银尽入我行中矣!”
赵安微微一笑:“第三,不要把眼睛光盯着城里,还要派人下乡,去农村与各地的保长、里长、当地的族老打好关系,让他们成为咱们咸丰行在乡下的伙计,每吸收一笔存款便给予他们一些提成。
拉十两存款来就给他们二百文,以此类推还要在各行各业的行会旁边开设分行,方便业务开展,要让我们咸丰行的票子深入千家万户!”
赵安这三个建议听的“专家”李青山不仅大开眼界,心中更是对这位年轻藩台的“金融”智慧佩服得五体投地:“大人不愧是大人,小人佩服,佩服!”
“银钱之道无非在于流通。”
赵安负手向地库外走去,“你们要做的就是让银钱流动起来,在流动中增利,而这流动又皆在本官掌控之下.”
也不管刘小楼他们能消化多少,赵安先给灌了一通,没人比他更清楚一省乃至多省财政同一家钱庄牢牢绑定,其中的权力和利益大到无法想象。
离开咸丰行回藩台衙门路上,赵安想到什么忙停轿叫来老宋,吩咐道:“你马上派人去趟江宁。”
老宋一怔:“是接大人家眷过来吗?”
赵安点头道:“接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你派人去江宁城中的通州钱店问问掌柜的,我这个从二品布政使能不能跟福中堂再借一百万两银子用于本省灾后重建,我可以本省藩库作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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