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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厅。
高彬正低头翻看两本书,《增广贤文》和《三字经》。
前几天跟人闲聊,说打小给孩子读这些蒙学经典,能让孩子变得更聪明,有慧根。
他便顺手托人搞了两本,打算晚上回家没事的时候,给承宗念叨念叨。
对了,还有莎莎。
那孩子机灵可爱,现在也快会说话了。
回头得跟周乙说说这事,让秋妍也教教她。
咚咚。
敲门声响了。
“进来。”高彬顺手把书放进了抽屉。
“科长。”
刘魁走了进来,表情有些古怪。
“很奇怪,道外的钱署长,被下属李雄给押到警察厅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
“说是智有让他过来的。”
钱柏?
高彬眉毛微微一挑。
“什么情况?”
刘魁立刻汇报道:“我问了,据说是洪股长在他儿子书包里发现了红票传单,怀疑他通票。”
高彬听完,脸上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钱柏通票?我没听错吧?”
他失笑出声。
“那家伙可是把吃卡拿要的好手,刘厅长手下的红人,他会是红票?”
刘魁压低声音说:“科长,老邱那么鸡贼、贪婪的人,不也是红票,还是山上的高层。
“这事,恐怕不能这么论吧。”
高彬脸上笑意收敛了,他点了点头:“没错,你说的很对。”
他缓缓靠在椅背上。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世道是人是鬼,谁也不会写在脸上。”
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钱柏是什么意思?”
刘魁说:“他一直嚷嚷着自己是冤枉的,要见刘厅长和你。”
高彬摇了摇头。
钱柏是刘振文一手提拔起来的,论职位与自己平级,又是洪智有亲手抓的。
智有办事素来有分寸。
他不会闲的无聊,跑去二十中专门去查小学生。
这分明就是冲钱柏去的。
这浑水,他不想趟,也不能趟。
“这事我不便出面。
“这样,你先把他羁押了。
“等智有回来,让他跟刘厅长打声招呼再行事。”
刘魁立刻点头。
“行,科长,我去安排。”
……
一个小时后。
洪智有和鲁明叼着烟,有说有笑地走进了特务科。
刘魁迎了上来,把高彬的原话一字不差地交代了一遍。
洪智有点了点头。
“知道了。”
鲁明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犹豫。
“智有,钱柏毕竟是刘厅长的红人,我就不参与审讯了吧。”
洪智有笑了笑,侧头看着他。
“怎么,怕了?”
鲁明脸上一热,梗着脖子道:“我,我怕啥啊!
“你要我审,我就审呗。”
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咬牙。
“反正,我是一条道跟你老弟走到黑了。”
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世道压根就没有脚踏两条船的好事。
自从他跟着洪智有去了二十中,就等于跟楼上那位彻底翻了脸。
没办法,刘振文那句轻飘飘的“全权负责”太伤人了。
这特么三天两头被人卖,出力不讨好的活,搁谁也受得了?
洪智有伸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先招呼老涂动刑。
“我估摸着刘振文等会儿得亲自过问,到时候咱们再一起审。”
鲁明四下看了一眼,凑近了压低声音说:“老弟,老钱是警察系统的老人了,也有些人脉。
“我的意思是,要是面子上的事,人既然已经拷到厅里来了,也算给了他教训,该放就放吧。”
他看着洪智有,试探着问。
“真要动真格的,那就是往死里弄了。
“你俩……有那么大仇吗?”
洪智有笑了笑:“按程序走吧。”
他既然把钱柏抓来了,自然是该审审,该判判。
这家伙平日里鱼肉乡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至于钱柏会不会死,那不是他关心的事。
鲁明点头道:“好吧。”
他算是看明白了,洪智有平时看起来和气,凡事都好商量,可一旦被他盯上,绝对是天大的麻烦。
……
下午。
洪智有坐在办公室里批报表。
虽说经济股有人手办事,但很多文件都需要他亲自过目、签字。
机关工作随处都可能藏有陷阱。
尤其是一些重要文件,一旦被人下套,在某些时候指不定就是杀手锏。
门响了。
刘振文推门走了进来。
洪智有立刻从椅子上起身,快步迎了上去:
“哟,刘厅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打我来到警察厅,如果没记错,您还是第一次来我办公室,真是蓬荜生辉啊。”
刘振文背着手,环视了一圈办公室,语气平淡。
“是啊,再不走走,我怕找不着门路了。”
洪智有淡淡一笑。
“您说笑了,整个警察厅都是您的门路,您想走哪,那不全看心情。”
说着,他给刘振文泡上了一杯上好的龙井。
茶香袅袅。
待两人坐下,洪智有才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刘厅长,您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吗?”
刘振文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没有喝。
“我听说你抓了钱柏?”
洪智有身体向后一靠,“准确来说,是他儿子有问题。
“我和鲁股长在他儿子的书包里发现了红票传单,根据厅里条例,传他回来配合调查。”
刘振文放下茶杯,看着他似笑非笑道:
“洪股长既要打理生意、审核厅里的经济报表,还不忘亲自去小学督查通票一事,真是令人佩服啊。”
这话听着是夸奖,实则是在讥讽他手伸得太长。
洪智有却像是没听出来,欣然受之。
“谬赞,谬赞,尽职尽责而已。”
刘振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要不,一块去问问?毕竟是个二等警正,道外署里一堆事,老关在这也不是回事啊。”
洪智有立刻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好。就等着您拍板定案了。”
……
刑讯室里。
钱柏被剥去了警服,浑身是水,像条死狗一样被绑在电椅上。
他身上皮开肉绽,哆哆嗦嗦地喘着粗气,哪里还有半点昔日的威风。
鲁明和老涂正坐在一旁抽着烟。
见到刘振文和洪智有进来,二人连忙起身打招呼。
钱柏一见到刘振文,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扯着破锣嗓子嚎了起来。
“刘厅长!刘厅长,求求你给我做主!
“这帮孙子不问青红皂白就动刑,他们这是要屈打成招啊!”
刘振文的脸色沉了下来,目光冷冷地射向鲁明。
“怎么回事?”
鲁明不慌不忙地掐灭了烟头:“厅长,好话说尽,他就是不开口,我只能按规矩动刑了。”
钱柏气得浑身发抖,破口大骂。
“姓鲁的,你少在这血口喷人!
“老子又不是红票,我招什么招!”
刘振文城府极深,心平气和的摆了摆手,示意钱柏不要聒噪。
他转头看向鲁明:
“鲁明啊,你说钱柏私通红票,宣发传单,可有证据吗?”
说话间,他眼神锐利,暗含着对鲁明的背叛十分不满和警告。
鲁明后背一阵发凉,下意识躲开他的目光。
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鲁股长,厅长问话,有啥说啥吧,这功劳不也有我一份吗?”洪智有抽了口香烟,给鲁明壮胆。
鲁明见“大哥”都主动扛了,还怕个锤子,当即朗声说道:“厅长,这是在钱柏儿子钱小聪书包里找到的证据。”
钱柏立刻大叫起来。
“我没有!这是诬陷!
“我根本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存在!”
刘振文点了点头。
“是啊,鲁股长。
“单凭几张传单,很难定罪。
“万一是有人刻意放进钱小聪的书包里,妄图诬陷钱署长呢?”
鲁明没有说话。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台黑色的录音机。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按下了播放键。
录音机里传出了清晰的对话声。
播放完毕,鲁明关掉录音机,看向脸色微变的刘振文。
“厅长,这可不是我冤枉他。
“这是钱小聪亲口作的证词,当时在场的学生和翟老师都可以作证。
“而且,我是多次问询,钱小聪也亲口多次承认的。”
他顿了顿,补上了最致命的一刀。
“儿子,总不可能冤枉老子吧,您说对吗?”
钱柏顿时哑口无言。
这个兔崽子,这回真是害死他了。
刘振文淡淡一笑:“有没有一种可能。
“孩子还小,压根就不明白传单到底是什么。
“所以才会这么回答?”
洪智有弹了弹烟灰,不紧不慢地接过了话头:“厅长的意思是,鲁股长在诱骗口供?”
“我当然相信鲁股长的专业能力。”
刘振文终究是老江湖,话锋一转,又把问题拉了回来。
“但孩子毕竟是孩子,理解能力极有可能存在偏差。
“至少,我们不能完全否定这种可能性,对吧?”
洪智有笑了。
他掐灭了烟,身体往后一靠,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您是厅长。
“怎么处理,我们都听您的。”
刘振文见洪智有松了口,心中稍定。
他沉吟片刻,给出了一个看似公允的处理方案。
“我看这样。
“钱柏身为署长,治家不严,导致家中出现红票宣传品,确有失察之责。
“我建议,停发钱柏三个月的薪水,另外扣罚所有绩效和奖金。
“让他回家,好好自查这些传单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看是不是有人在背后刻意陷害。
“洪股长,你觉得呢?”
“好是好。”
洪智有慢悠悠地开口,打破了刘振文的如意算盘。
“不过,既然出了这档子事,东西又的确是在钱署长儿子书包里搜出来的,光是扣点工资,怕是难以服众啊。”
刘振文的眉头拧了起来:“那你有什么高见?”
“我建议,向警务总厅打一份报告,把钱柏调出哈尔滨。
“珠河,或者周边的县城都行。
“另外,我看道外副署长胡长秋能力不错,可以提拔为署长,这样也不会影响署里的正常工作。”
瘫在椅子上的钱柏如遭雷击:
“刘厅长!
“不,不行啊!我……”
“你闭嘴!”
刘振文厉声呵斥,打断了他的话。
钱柏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绝望地看着刘振文。
刘振文转过头道:“洪股长的这个提议,不错。
“这样吧,就调钱柏去珠河县,任警察署署长。”
洪智有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厅长英明。”
说着,他冲一旁的老涂摆了摆手。
“带钱署长去招待室整理一下,换身干净衣服。”
……
走出阴冷潮湿的刑讯室。
鲁明跟在洪智有身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哈尔滨这种地方,一个萝卜一个坑,老钱这一走,这辈子想再回来,怕是难了。”
洪智有停下脚步:
“鲁股长,你现在难道不应该给胡长秋打个电话吗?
“今晚,他怎么也得请咱们吃一顿大餐吧。”
鲁明先是一愣,旋即恍然大悟:“我的洪股长,原来您演的是这出啊!”
他现在才明白,今天这一整场大戏,从去二十中抓人到刑讯室对峙,最终的目的竟然是为了给胡长秋腾位置。
嗯,这符合洪智有的做派。
收钱办事,顺带在道外安插个自己人。
只是……洪智有当然不是为了胡长秋。
他之所以提议胡长秋,只是为了给今天这番兴师动众的行为,找一个最合乎情理的解释。
从而将所有人的目光从孙家乔身上移开。
他看着鲁明,笑道:“要不你以为呢?我闲的去跟小朋友玩家家。”
“得嘞!”
鲁明心领神会,激动得搓了搓手。
“那我这就去打电话,晚上一块去吃饭……庆功!”
洪智有挑了挑眉:“何功之有?”
鲁明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脸的邀功。
“你看,我今儿算不算在老弟你这儿立了一功?
“这身板子硬不硬,你就说吧!”
洪智有郑重点头:“那必须硬。
“这功,得有。”
“好嘞!”
鲁明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心满意足,屁颠屁颠地跑去打电话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洪智有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
他转身,朝着特务科的另一头走去。
……
周乙的办公室。
洪智有推门进去的时候,周乙正站在窗边,神情凝重。
“你怎么把家乔抬出来了?
“他只是个孩子。
“这太危险了。”
周乙转过身,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和责备。
“那孩子太可怜了。”
洪智有走到他对面,给自己倒了杯水。
“我寻思着,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干脆打明牌。
“该让他过几天好日子了。”
他喝了口水,继续解释道。
“而且,你放心,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被胡长秋吸引走了。
“之前胡长秋曾给我送过几次礼,如今我算是顺手还了他的人情。
“我亲自兴师动众去小学搞钱柏,在所有人看来,唯一的解释就是我收了胡长秋的好处,帮他扫清障碍。
“这件事过后,我短时间内不会再跟家乔和翟娇联系,冷处理这段关系。
“所以,不会有人把注意力投到家乔身上,顶多会认为他是个走了狗屎运的幸运儿。”
他顿了顿,补充道。
“另外,我过些天会把学校的门卫,换成彭虎的人。
“他们都很警觉,真要有人想对家乔动什么歪心思,我也能第一时间知道,并作出处理。”
周乙静静地听着,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对不起,是我激动了。”
“没事。”
洪智有摆了摆手。
“心疼儿子嘛,人之常情,我能理解。”
周乙的眼神黯淡了几分:“家乔他……还好吗?”
“不好。”
洪智有摇了摇头。
“孩子缺乏自信,性格有点自闭。
“不过……”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被撕下作文本纸,递了过去。
“孩子作文写的不错。”
周乙接过那张纸。
纸上,“我只有妈妈,没有爸爸。”
零分!
周乙紧紧地攥着那张纸,双目通红道:
“智有,谢谢。”
“客气啥。”
洪智有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行了,我得去火车站送送周曦他们,先走了。”
……
三日后。
山城,朝天门码头。
江风潮湿,带着一股特有的腥气。
周曦和马奎一前一后走下轮船的舷梯,踏上了坚实的土地。
刚走出几步,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青年便迎了上来,目光精准地落在周曦身上。
“周先生,老板有请。”
周曦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看了身旁的马奎一眼。
马奎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连招呼都没打就自行去了。
周曦硬着头皮跟着青年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汽车在崎岖的山路上行驶,最终拐进了一栋掩映在绿树丛中的清幽宅院。
周曦被带进客厅。
戴笠背着手,正站在一幅山水画前,身影显得有些萧索。
“局座。”
周曦连忙上前躬身行礼。
戴笠转过身来,眼神如刀:
“九千两黄金呢?”
周曦的头皮发麻,冷汗顺着鬓角就流了下来。
“老板,洪智有……他的确是拿出了九千两黄金,当时,火车皮都备好了,就等着装车了。”
他咽了口唾沫,急忙把早已想好的说辞抛了出来。
“谁料到马奎他们在饭馆吃饭,跟当地一个兵痞起了冲突,还开了火,结果……结果被日本人给抓住了,运送黄金的事也就耽搁了。”
戴笠问:“会不会是洪智有耍的花招?”
“应该不像。”
周曦连忙摇头。
戴笠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那你为什么不把黄金运回来?”
“我……我寻思着,先回来向您复命,听您的下一步指示。”
周曦的声音发虚。
戴笠冷冷一笑:
“我听说,你在津海火车站,丢了一只行李箱?
“为了那只箱子,你在那边逗留了整整七天。
“那个箱子,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吧。”
周曦的大脑飞速运转,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的衬衫。
他丢的是洪智有送的五百两黄金。
“就……就一些东北的土特产!
“是洪智有托我,专程带给您老的!”他回答道。
“是吗?”
戴笠语气听不出喜怒。
“千真万确!”
周曦斩钉截铁地回答。
“有心了。”
戴笠点了点头,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笑意。
说完,他转身而去。
门开了。
两个面目阴森的特务走了进来,一左一右地站到了周曦的身边。
周曦心里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全身。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他惊恐地大叫起来。
那两人根本不答话,其中一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粗麻绳,猛地套住了周曦的脖子,然后用力往自己肩上一背。
“呜……呜……”
周曦的叫声瞬间变成了含糊的呜咽。
不过几秒钟,他的身体便停止了抽搐,软软地垂了下来。
当场气绝。
……
宅院的凉亭里。
戴笠端着一杯清茶,看着亭外的雨丝。
毛人凤站在他身后,恭敬地垂手侍立。
“齐五啊。”
戴笠放下茶杯,叹了口气。
“现在这班子,是越来越不好带喽。
“尤其是东北那边。
“这个洪智有手里攥着金山银山,却愣是不肯漏半点出来,为委座和党国分忧。”
他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还变着法子跟吴敬中串通一气,跟我耍小聪明。
“我看他这是,舍命不舍财啊。”
毛人凤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
“是啊,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一根金条都没带出来,洪智有这是把咱们耍得团团转。
“局座,我请命,再派精干人手去东北,秘密处决洪智有!”
戴笠摇了摇头,目光深邃。
“先等等吧。
“这次的事情,已经惊动了溥仪和梅津美治郎。
“这个时候再派人去东北打黑枪,一旦让满洲国那边抓到把柄会很麻烦。”
毛人凤点了点头:
“也是。
“那小子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就让他再多搞点钱。
“等养肥了,将来一把端了,正好为党国充作军资。”
戴笠阴冷笑道:“是啊。
“时间会给我们答案的。
“洪智有,嗯……走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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