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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0章 终须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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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哒…哒……”

    五月仲夏,在天下诸道开始渐渐变得炎热的时候,海拔较高的云南却保持着平日的凉爽。

    官员的脚步声在曾经的阳苴咩城,如今的大理衙门内响起,坐在主位的高骈缓缓抬头,只见李阳春走入其中,当即放下手中朱笔,揉了揉发酸的眉头。

    “南边的战事结束了吗?”

    “嗯。”李阳春颔首作揖,解释道:

    “通海作乱的乌蛮已经被颍川郡王讨平,斩蛮七千六百余级,俘获乌蛮及其家眷六万余人。”

    颍川郡王便是获功得封的王建,除他之外,许多勋贵都得到了拔擢。

    在过去京察严格的几年时间里,云南似乎成为了诸多勋贵的好去处。

    在云南作战的将领,基本没有被京察波及,反而都得到了拔擢。

    大汉收复云南后,刘继隆虽然下令撤回了不少兵马,但给云南都司留下的兵马依旧有三万汉兵、五万蛮兵。

    高骈、李阳春、王建、葛从周、杨师厚、张归霸、庞师古、刘松等等将领都被暂时留在了云南。

    这么多优秀将领留在云南的好处就是,各处都有名将坐镇,但凡有某处蛮人作乱,将领便立马能带兵将其讨平。

    至于粮草和人口的问题,则是随着去年入冬开始迁徙二十余万罪民进入云南后开始得到解决。

    “罪民都迁入安置下来了没有?”

    高骈询问李阳春,李阳春则是解释道:“朝廷迁徙二十二万余口罪民,沿途罪民若是生病则留在原地休养,从去年十月至今,有三万多老弱承受不住而病卒。”

    “余下大部分因为疾病而被安置在了昭州、曲州和昆州,最终迁徙到滇西四州的有七万四千口。”

    “眼下南边的通州、建州汉口还是太少,只有寥寥几千口,必须迁入足够多人口,才能牢牢占据哀牢山以北的山间平原。”

    汉军的迁徙手段和章程已经十分高明,二十余万罪民迁徙进入云南,又是在冬季和春季迁入,因此沿途死伤的百姓并不算多。

    不到两成的迁徙死伤,放在历朝历代也是值得称耀的,更何况死伤的都是老弱。

    “确实不够……”

    高骈深吸口气,赞同道:“这两年来,衙门在云南发现了金银铜矿不少,但基本都没有开采,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人口太少。”

    “老夫这些日子也觉得体力渐渐不支,因此准备向陛下奏表回京休养,同时请朝廷迁徙人口进入云南,至于老夫走后……”

    高骈顿了顿,目光看向李阳春道:“王建倒是妙人,只是他心思深沉,且经历不如汝。”

    “老夫准备奏表由汝接替老夫,坐镇云南,总理事务。”

    眼下的云南虽然已经设立三司,但由于人口太少,基本都是由高骈总理三司。

    现在高骈说他走后让李阳春总理三司,李阳春自己并不奇怪,故此他对高骈作揖道:

    “高王放心,某定不会辜负朝廷恩典。”

    “嗯……”高骈点了点头,随后便将自己早早准备好的奏表递给了李阳春。

    “汝看看,若是没有问题,便分别发往洛阳和陇右吧。”

    “是!”李阳春躬身应下,高骈则是根据自己的经验对他交代道:

    “云南虽然山间平原较多,但开发较少,且昆州以东缺水,汝需要多率百姓掘井,方才能够开垦足够多耕地。”

    “此外南诏虽然占据高黎贡山以西,然而酋龙已死,内部必然混乱。”

    “眼下朝廷在永昌有八万多汉口,足以支撑万余兵马翻越高黎贡山。”

    “若是南诏日后分裂内乱,汝可视情况自行出兵,老夫会在返回洛阳面见陛下后,与陛下许汝便宜行事。”

    面对高骈的提醒,李阳春颔首回应,随后见高骈没有吩咐便后退离开了衙门。

    在他离开衙门后,他则是前往了自己的府邸,那是前清平官董成的府邸,白墙灰瓦的四进出府邸十分气派,东西还有别院和花苑,没有几百贯都营造不起来。

    在他回到府邸后,堂内便有身影主动起身迎接他,而他则是抬手示意众人坐下,自己走到主位坐下后看向几人。

    刘松、袁袭、葛从周、张归霸、张归厚、庞师古五人坐在他面前,见他坐下,纷纷投来询问的目光。

    “高王准备致仕返回洛阳,随后便会推荐某总镇云南。”

    “眼下岭南都司由王象乾代辖,某准备举荐刘郎返回岭南任都督,云南都司的都督便交由葛郎担任,副都督由两位小张郎君和庞郎君担任。”

    “袁先生资历与功绩虽然足够,但朝廷不可能让某随意在三司安插官吏,因此某只能为先生争取布政司参政之职。”

    布政使参政在大汉是从四品下的官职,对于眼下还只是从五品下的袁袭来说,若非有此次平定云南的功绩,他绝没有那么快爬上这个位置。

    不止是他,诸如葛从周等人也是如此,因此他们纷纷朝李阳春作揖:“多谢郡王。”

    “不必如此。”李阳春摆手示意众人不用在意,而袁袭则是说道:

    “高王若要离去,那颍川郡王又该往何处去?”

    高骈如果走了,那留在云南的就只有李阳春和王建了。

    李阳春资历和功绩不用多说,自然是可以盖过王建的。

    不过二人都是郡王,王建总不可能还名不正言不顺的在云南待着。

    “听闻北庭大都护张淮溶准备致仕,想来致仕后便会将他调往北庭。”

    李阳春说着自己通过临州同僚得到的消息,众人听后纷纷颔首,心道王建倒是去了个容易建功的好地方。

    前些日子,《国报》中已经将回鹘与葛逻禄联盟的事情告知了天下人,而回鹘和葛逻禄联盟的原因也非常简单,无非是因为张淮深动兵太过频繁,难以抵挡罢了。

    两部联盟后,部众达到了四五十万之巨,控弦十万之多。

    只是他们联盟后,兵锋并未向东,而是调转兵锋在河中与占据河中的大食人(萨曼王朝)争斗。

    这种结果并没有出人意料,毕竟张淮深只凭借八千马步精骑和火绳枪就把回鹘驱赶到了天山以西,葛逻禄自然可以通过回鹘,了解到大汉的实力。

    相比较大汉,西边分裂的大食无疑更好攻打,而王建调往北庭后,虽然需要接受张淮深的节制,但如果有张淮深帮忙,他日后的仕途也将更为平坦。

    “不必在意,云南的机会不比北庭差。”

    李阳春扫视众人,很快明白了众人在想什么,不免提醒起了众人。

    在他的提醒下,众人才反应过来,如今的大汉虽然名义上掌控了整个云南,但对高黎贡山以西,哀牢山以南的广袤地区都只是名义控制。

    这种名义上的控制,可不是金台上那位想要的结果,因此云南的战事绝对不比北庭少,甚至要更加频繁。

    这么想后,众人便感觉舒服了许多,而李阳春眼见众人安定下来,随即便将高骈的奏表拿出,同时将自己早就写好的奏表也加在了上面并递给了袁袭。

    “将奏表分成两份送往洛阳和陇右,避免错过陛下。”

    “是!”

    见李阳春吩咐,袁袭当即起身与众人离开了府邸。

    不多时,大理城内便有快马疾驰出城,分别向着陇右、洛阳而去。

    在快马北上的同时,刘继隆也在张掖与张淮深叙旧许久,每日不是在游猎,就是在登高望远,正如当下……

    “砰!!”

    祁连山下,当枪声在草原作响,浓浓的硝烟被山风吹散,远处的黄羊已经栽倒,而刘继隆则是将手中火绳枪丢给了旁边的赵英。

    赵英习惯性为他清理枪管,填充弹药,而刘继隆则是看向旁边的张淮深,只见张淮深将自己手中的枪递给了自家二郎张延礼,挂不住脸的咳嗽道:

    “这火绳枪威力虽大,准头还是不行。”

    “哈哈哈哈……”刘继隆见他找补,不免爽朗笑道:

    “火绳枪的准头确实不行,不过朝廷已经在研究直膛线,直膛线若是能作用在火绳枪上,准头还能再精准些。”

    “直膛线?”张淮深好奇看向刘继隆,刘继隆则是向他解释起来。

    在了解了膛线和直膛线的原理后,张淮深便眼睛骤亮:“若是如此,朝廷可以化整为零,以塘骑不断杀伤敌军塘骑,不断削弱敌军。”

    “没那么容易。”刘继隆摇摇头,接着说道:“线膛枪精度虽然比较滑膛枪高,但射速却慢上许多,且价格也比较昂贵。”

    “以朝廷如今掌握的技术,还无法将其装备军队,只能作为个人所用。”

    线膛枪虽然只是在枪膛内刻画膛线,但其中涉及的材料、冶金等技术都挡在了大汉面前。

    从刘继隆开办工科类的学科和大学到如今不过十年,大汉的许多技术虽然有所进步,但进步的十分有限。

    线膛枪在历史上从出现到推广,再到装备全军,所用的时间足有三百余年。

    大汉如今的各类技术,勉强算是追赶到了十六世纪的科技水平,距离十九世纪的科技水平还是相差太远了。

    别说刘继隆倾力支持,便是大汉历代皇帝不断支持,也很难在已经知道方向的情况下,在百年内追赶上去。

    不过即便如此,以大汉如今的科技水平,碾压四夷已经十分轻松,唯一的难点就是交通运输。

    哪怕大汉已经在岭南种植了橡胶树,但短期内也无法研制出蒸汽机,更别提火车了。

    “可惜了……”

    得知直膛线的火绳枪十分昂贵,无法装配军队后,张淮深不免叹了口气。

    毕竟他还想着收复碎叶城,而碎叶城距离黄草泊足有一千四百余里。

    “北庭现在筑城筑的如何了?”

    见他失落,刘继隆主动询问起了北庭的事情,而张淮深听后也精神了几分,从张延礼手中接过装好弹药的火绳枪时与刘继隆说道:

    “眼下北庭十二万八千余口百姓,某在庭州以西设下了林州、黄州及八个县,每个县相隔七八十里,人口万余到三千不等。”

    “眼下关西之地还有十二万百姓在发配西域的路上,某准备将五万发配北庭,七万发配姑墨、疏勒等地。”

    “这十二万百姓分三年发配,三年后应该还能在黄草泊附近修建几座城池。”

    “十年内若是能收复弓月城和碎叶城,那某死而无憾……”

    张淮深感叹着,刘继隆则是颔首道:“这日必然不远,不必忧虑。”

    有了火绳枪与火炮,汉军只需要派遣万余军队和五万左右民夫就能从黄草泊绕过天山,攻打并占领碎叶城和弓月城。

    只要拿下碎叶城和弓月城,北庭汉军的压力就会骤减,因为弓月城和碎叶城所处的伊犁河谷降雨量不是西域各地可比的。

    眼下的西域环境比后世清朝乾隆年间要好多了,沿途都有绿洲和湖泊河流。

    清朝乾隆年间都能通过高成本在伊犁安置数千营兵和数万屯民,没道理大汉不行。

    尽管大汉在关西的人口不如乾隆年间,但少量迁徙,将时间线拉长就能做到。

    只是十年时间还是太长了,刘继隆虽然觉得自己身体强健,但对于他能否活到十年后,他心里也十分忐忑。

    他必须撑到拿下伊犁河谷,并在伊犁河谷开垦得出成果,以此才能让后世之君不必因为成本而舍弃伊犁。

    后人的智慧从来都只是前人无能为力的一厢情愿罢了,若是后人真的能解决所有问题,大唐也不会从盛唐跌落,汉人的生存空间也不会被压缩到凤翔以东了。

    “回京之后,某会下旨,每年从陇右起运常平粮百万石前往庭州。”

    刘继隆忽然继续开口,张淮深却闻言叹气道:“话虽如此,但这些粮食运抵后也只是十五存一,每年供给移民口粮都略有不足,如何……”

    “若是再加上新作物呢?”刘继隆打断了他,这让张淮深错愕看向他。

    新作物的事情,张淮深自然是知道的,他也曾感叹过新作物的产量,但他并不知道新作物能否在西域种植。

    现在听刘继隆这口气,似乎新作物能在西域种植。

    想到此处,张淮深不免急切道:“您的意思是,新作物能在西域耕种?”

    “嗯!”刘继隆笃定点头,尽管新作物在中原的成粮率不如水稻,但新作物却不需要水稻那么苛刻的种植条件。

    眼下大汉在西域的粟麦亩产也就在七斗到一石左右,完全比不了南方的一石五到两石。

    可若是引进新作物,哪怕土豆、红薯的成粮率要折四成,亩产也比粟麦高得多得多。

    在新作物保障西域百姓能够自给自足的基础上,再额外起运百万粮食进入庭州,哪怕十五存一,每年也能数万石,经年累月下来就是数十万石。

    有了这批粮食,大汉想要收复伊犁河谷的难度将大大降低。

    “什么时候能将新作物带去西域耕种?”

    张淮深忍不住追问,刘继隆听后则是说道:“新作物在岭南扩种不过两年半,如今虽然可以尝试向西域扩种,但需要在沿途的黔中、剑南、陇右先后接替扩种。”

    “起码三年后才能扩种到西域,在西域推广也需要两三年时间。”

    “七年后,兴许汝就能带兵西征,为朝廷收复碎叶和弓月城了。”

    七年,这已经是刘继隆所推测最快的速度了,如果遭遇冻害或者其他灾害,这个时间或许还会延长。

    “七年……”

    听到时间从十年缩短到七年,而且是保证能出兵的时限,张淮深顿时便高兴了起来。

    “好好好,那就请陛下多操劳记载,七年后臣必定收复碎叶城与弓月城!”

    “甚好。”刘继隆轻笑,随后从旁边赵英手中接过火绳枪:“走吧,看看今日谁打得黄羊更多。”

    “驾!!”

    二人同时抖动马缰,如离弦之箭冲出,在草原上寻找起了猎物。

    也在他们寻找猎物的同时,留在洛阳理政的刘烈也愈发得心应手。

    趁着许多臣子老迈,他将郭崇韬等人陆续拔擢起来,眼下四人分别在户部、兵部、吏部、礼部当差。

    除此之外,江南的京察也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

    相比较遭遇兵灾较为严重的中原和河北,江南的世家豪强数量更多,利益牵扯的情况也更为复杂。

    由于江南归附时间较晚,因此如今的庙堂依旧以陇右独大,关西次之,再次则是关东,江南则处于最末。

    在陇右、关西、关东诸派都被朝廷收拾明白的局面下,江南的世家豪强在庙堂上的声音,根本不足以庇护他们的利益。

    面对朝廷刻意的牵连,江南的世家豪强能做的只有叛乱,但他们的叛乱对于大汉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庙堂上的陇右诸派,甚至希望朝廷能在江南继续扩大规模,毕竟经过四次京察后,他们都明白了自家陛下想要的是足够的罪民。

    如果朝廷在江南获得了足够的罪民,那自家陛下兴许也能消停一段时间。

    在这种诸派推波助澜的情况下,江南的京察可以说进行得十分顺利,除了部分叛乱外,整体都达到了刘烈的预期。

    “不过四个多月时间,便查出了一千多有品秩的官员和上万吏员,这江南之地还真是温柔乡,能将人迷惑如此。”

    六月中旬,洛阳东上阁内。

    刘烈看着手中奏表,忍不住开口嘲讽起了这些被查处的官吏。

    面对他的嘲讽,眼下在吏部当差的严可求则是躬身道:“江南蛀虫自然不少,不过主要还是江南那些世家豪强的手段太多。”

    “此次一百五十四家被抄没,牵连八万七千六百五十七人,抄没田亩府邸及钱粮甚多,尚在计数之中。”

    “此外,诸世家豪强之中查出隐匿人口二十四万七千余人,眼下尽皆圈禁府中,等待朝廷安置。”

    “眼下尚在江东、两浙京察,尚未进入江西、湖南、福建、岭南等处。”

    对于江南京察,刘烈选择的是由北向南,缓慢京察,直到入冬再进入岭南京察。

    正因如此,繁华富庶的江东两浙便成为了首选,而当地的情况也并未令刘烈失望。

    不过失望是一回事,满不满意则是另一回事。

    “江东两浙,尚需多久能查完?”

    刘烈询问严可求,严可求闻言作揖道:“尚需不少时间,最快也要到八月才能结束。”

    江南人口一千七百余万,光江东两浙就占据八百余万,难度不比查两三个道要小。

    不过若是把江东两浙的问题解决了,江西、湖南和福建、岭南等处就好解决多了。

    刘烈听后在心里稍微算了算,光是眼下查出有问题的官吏和世家豪强,所能牵连的人口就不下二十万。

    二十万若是放在其他地方也足够了,但对于江东两浙还不够。

    江东两浙能牵连的人口还有很多,哪怕其中不少都是无辜之人,但比起彻底掌控岭南,这些人的牺牲便不算什么了。

    想到此处,刘烈开口道:“不着急,慢慢查,查仔细了。”

    严可求闻言,当即便明白了自家殿下的态度,而东上阁内当差的敬翔、谢瞳、张瑛、郭恕等人则是脸色各异。

    “是……”严可求躬身行礼应下此事,刘烈则是看向张瑛,询问道:

    “岭南道各处户口几何,内阁可有存档?”

    “回禀殿下,有。”张瑛躬身应下,而他身旁当差的谢瞳已经起身去找来了文册,双手呈给了刘烈,并开口介绍道。

    “至去岁九月中旬,岭南道三司奏表:岭南道有五十八万四千六百二十七户,二百九十四万五千七百五十二口。”

    “其中岭东什五,岭西什三,安南什二,二千六百余万亩耕地大抵也是如此。”

    谢瞳开口介绍,刘烈目光扫视文册内容,见到岭西只有近百万人口,其中三成还是蛮民,而安南六十万则近半蛮民后,他便合上了文册,目光投向了严可求。

    “将岭南道人口耕地文册及此次京察目前犯民文册发往陇右,请陛下决断。”

    尽管刘继隆已经说过,要将江南京察的许多百姓发配岭南,但刘烈还是准备再次询问。

    严可求闻言也附和似的点了点头,随即作揖接下了此事:“臣领教令……”

    眼见刘烈没有什么吩咐,严可求也就带着文册退出了东上阁。

    在他走后,东上阁内又再度安静了下来。

    尽管江南京察中牵扯的官吏有许多都是陇右和关西的官吏,但对于已经决定断腕的各派来说,他们早已成为了弃子。

    没有人为他们求情喊冤,他们就好像无人在意那般被清扫出了官场。

    在这种情况下,洛阳城内的快马带着文册向陇右道疾驰而去。

    一个多月后,严可求的奏表与高骈、李阳春的奏表先后送抵张掖。

    由于正值雨季,刘继隆在张掖城内的临时行宫内休息,可以安静的将这些奏表看完。

    说是行宫,其实就是个普通的院子,与山丹的院子差距不大,所以张淮深也坐在了刘继隆旁边的次位。

    “某准备调颍川郡王王建前往北庭,不过不是大都护,而是北庭都督,大都护依旧由汝兼任。”

    刘继隆看向张淮深,张淮深听后颔首:“臣无异议。”

    见他答应,刘继隆便看向堂内坐着的赵英,对他吩咐道:“以黔中道都督,颍川郡王王建任北庭都督,以张归厚代黔中都督。”

    “准渤海郡王高骈致仕回京,以临洮郡王李阳春总制云南三司,以刘松任岭南道都督,葛从周任云南都督。”

    “以张归霸、庞师古任云南副都督,杨师厚、刘鄩、王彦章、方瑛任兵马使。”

    “以聂夷中任云南布政使,李山甫任云南按察使,袁……”

    在刘继隆开口下,西南诸道不是更换都督,便是更换布政司或按察使。

    除此之外,他还将江南诸道的按察使、布政使和都督尽数更换,如钱镠、杨行愍等人分别调往了山南东道、山南西道。

    取代他们的则是朝廷任官多年的陆龟蒙、杜荀鹤等人,哪怕能力不如他们,但忠心值得肯定。

    毕竟江南世家豪强闹得很大,若是这些人意志不坚定而被动摇,哪怕三司分权已经断绝了他们割据的可能,但刘继隆还是不想出现任何差错。

    正因如此,在他吩咐过后,他便继续说道:“江东两浙犯事世家豪强,尽数发配云南,官吏及其亲眷,尽数发配岭西。”

    “余下各处犯事的世家豪强及官吏亲眷,尽数发配安南、琼崖……”

    云南缺乏人口,但刘继隆不可能将人口全都发配云南,毕竟云南的耕地都被当地汉口和刚刚发配过去的罪民分配的差不多了。

    现在虽然还缺乏人口,但也如高骈奏表所说的那般,缺口不过十几二十万人口罢了。

    若是又强行迁徙四五十万罪民,那云南自给自足的局面将会被打破,又得从剑南、山南等道调运粮食。

    因此将江南三道的百姓均分发配云南、岭西、安南、琼崖才是较为合理的手段。

    经此过后,这四地将以汉人为主体,而自己要做的就是在往后不断发配人口前往四处便可。

    只要不出现大的变故,这些地方都将成为汉家的基本盘,而自己接下来需要做的,则是在解决了江南的大部分世家豪强后,将江南诸道拆分开来。

    思绪此处,刘继隆看向张淮深:“某不日便要返回洛阳,此次分别,恐怕……”

    他没有说完,但张淮深也知道刘继隆的意思,点头道:“既是如此,三日后某也便回庭州了。”

    二人话音落下后,许久没有说话,只是听着雨水打在瓦片上的声音,看着眼前雨水落入院中,通过排水口进入屋底下的水池。

    良久之后,秋雨总算停下,张淮深率先起身,刘继隆跟着起身。

    “陛下不用送了,若是臣收复碎叶、弓月,定会返回洛阳述职的。”

    “只是在走前,臣还想询问陛下,若是收复夷播海以南及碎叶、弓月城等处,臣应该设什么州?”

    张淮深担心自己撑不到收复碎叶城的时候,因此向刘继隆求了个希望。

    刘继隆闻言沉吟,随后开口道:“夷播海以南便设定州,弓月城设宁州,碎叶城便设镇州吧。”

    “朕等你收复失地,设置三州,届时定会迁徙十万百姓移民实土,将此地牢牢掌控,再也不丢失汉家之手……”

    “臣遵旨!”张淮深双手作揖,身子躬得很低,随后不等刘继隆开口平身便转身走出了此处院子。

    在他走后,刘继隆看着他离去的院门许久,半响后才看向赵英:“明日开拔返回洛阳。”

    “不等交河郡王先走吗?”赵英错愕,但刘继隆却苦笑摇了摇头:“他若先走,朕恐会伤感,倒不如让他看着朕先行离去。”

    赵英闻言也不知道该哭该笑,只能苦笑作揖:“是……”

    在他的话音落下后,刘继隆便走入了书房,而张掖城内的平静也被二人即将离去的消息所打破。

    “铛…铛…铛……”

    翌日黎明,随着晨钟作响,无数百姓开始走出街坊,来到了横街两侧。

    他们沉默站立着,时不时响起讨论声,每个人都目光复杂地看向了县衙旁边的坊内。

    不多时,随着马蹄声作响,坊门开始涌出全副武装的羽林精骑,他们朝着东门缓慢前进,而百姓们见到羽林骑出现后,也纷纷闭上了嘴,目光始终放在坊门处。

    当玉辂从坊内走出,街道两侧的百姓微微引起了些许骚乱,但因为被羽林骑所隔绝,并未能干扰銮驾队伍的离去。

    羽林骑胯下马匹的马蹄声清脆而整齐,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张淮深带着甘州官员们静立于张掖东城门之外,目光平静地注视着甬道尽头那不断驶来的玉辂和羽林骑。

    在他的注视下,那辆由六匹纯色骏马牵引的玉辂终于缓缓驶出了甬道,暴露在东城门外。

    驾车的将士见到张淮深等候,随即便勒马停下了玉辂,而张淮也深吸口气,上前对着车舆深揖:“陛下慢行。”

    “七年后,臣定不负圣望,收复诸城,设立三州!”

    张淮深的声音闯入玉辂之中,使得原本端坐着的刘继隆不由脸色动容。

    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停滞片刻后才看向了车内的赵英。

    赵英明了,随即打开窗户,将窗外景物暴露在刘继隆眼底。

    通过窗口,刘继隆与张淮深的目光在半空碰撞,二人心中情绪复杂,百感交集。

    良久,终究是刘继隆率先沉不住气,声音平静中带着丝担忧:“好好照顾身体,朕等你收复三州之后回京述职。”

    站在原地的张淮深在听到这质朴的关心时,心里滋味复杂,喉结蠕动却说不出什么感人的话,只能沉声颔首:“是。”

    “走吧。”见他如此,刘继隆收起伤感,侧头对赵英再次示意。

    赵英闻言,随即对张淮深颔首示意,继而关上了车窗。

    听见车窗关上,驾车的将士也抖动马缰,驾驭着玉辂朝着山丹行驶而去。

    羽林骑的队伍见到玉辂行动,随即调整速度,依旧严密护卫着玉辂远去,而张淮深则是站在原地,目送玉辂离开。

    “轱辘…轱辘……”

    感受着自己与张掖城的距离渐行渐远,刘继隆缓缓闭上眼睛,沉思冥想。

    一时间,车厢内只剩下车轮前进的轱辘声,以及那零碎的马蹄声。

    河西,这块倾注了无数汉家子弟心血而光复的土地即将离他远去,而这次分别过后,他此生恐怕都难以返回河西。

    想到此处,刘继隆不由开口,声音低沉:“赵英,朕想听《大阵乐》了。”

    “是。”有所准备的赵英躬身应答,随后再次推开车窗,对玉辂外的羽林军别将吩咐道:“陛下圣谕,众将高唱《大阵乐》。”

    “末将领旨!”别将不假思索的作揖接令,接着调转马头,吩咐过后便派出数名快马。

    在他的军令下,数名快马如同离弦之箭般奔向队伍的前后方向。

    快马们策马同时高声传达:“陛下有旨!奏唱《大阵乐》!”

    “陛下有旨!奏唱《大阵乐》!”

    这号令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激荡起层层涟漪,使得队伍中很快响起了低沉而苍凉的号角声。

    “呜呜…呜呜呜……”

    号角声在原野上回荡,早已得到指令的羽林军将士们闻声,纷纷挺直了腰背,深吸口气,将胸膛中所有的豪情与力量凝聚于喉间。

    “先取山西十二州,别分子将打衙头!”

    “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

    “天威卷地过黄河,万里征人尽汉歌……”

    “莫堰横山水倒流,从军朔马饱啖刍……”

    粗犷又豪迈的歌声,带着冲天的气势在张掖城外的大地上回荡起来。

    玉辂之内,听到歌声的刘继隆,手掌不由自主地随着那雄壮节拍在膝盖上轻轻拍打起来。

    他的嘴唇微动,好似低声呢喃的与将士们一起哼唱。

    原本紧绷而颓丧的面部渐渐柔和起来,仿佛在这熟悉的旋律中,他又回到了那个纵马驰骋,与张淮深及无数兄弟并肩冲锋的少年时代。

    远处的张掖门下,张淮深并未立刻离去,而是如同雕像般站在原地。

    在他即将离去时,远处那恢弘的《大阵乐》歌声出现,被风裹挟着,清晰地送入他的耳中。

    面对这熟悉的旋律,张淮深只觉得鼻头猛地一酸,昔年在山丹衙门大口饮酒吃肉,拉着刘继隆当队头,齐声高唱《大阵乐》的场景不由浮现脑海之中。

    往事历历在目,却早已物是人非。

    “阿耶,您怎么哭了?”

    张延礼的声音突兀响起,等张淮深反应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竟哭了出来。

    张淮深迅速抬手,有些粗鲁地擦去脸上的泪水,掩饰着自己的失态,声音略显沙哑地回道:“无妨,风沙大,迷了眼。”

    不等张延礼询问,他再次望向远方那几乎要消失的队伍,忽然忍不住笑骂出声:“猪犬的家伙!自己心里不好受,便也要唱这歌,惹得某也不好受!”

    这声笑骂,是他此刻唯一能表达情感的方式,也是他认为此刻刘继隆能感受到的方式。

    笑骂过后,不等身后张延礼和张延武开口,他便已经彻底收敛了情绪,呼吸间转过身去,脸上恢复了平日的坚毅与沉稳。

    他伸出大手,重重地拍了拍两个儿子的肩头,力量之大,几乎让少年们一个趔趄。

    “好好准备,我们也该返回庭州,去教训教训天山西边的那群胡杂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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