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mianhua.la
王皓静静地听着。
他知道,这个问题,不是挑衅,而是对方最真诚的困惑。
这也是所有人的困惑。
为什么华国拉拢盟友特别困难,因为华国是生产国,而且是那种极其变态,什么都要自己生产的生产国。
这就会造成一个问题,那就是做你盟友没好处,你的需求你国内企业自己就消化掉了,我充其量能够拿到你的商品。
所以这样的经济结构注定了,华国的盟友只有可能是资源国,还得是没有多少雄心壮志的资源国。
但凡有点野心的资源国,都不希望我只生产资源,多多少少还是希望有点产业。
木村的困惑就在于,你都能月球返回了,还在什么都要自己造。
王皓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
“木村先生,您去过申海中心大厦吗?”
“去过一次,”木村有些意外,“非常壮观。”
“是的,它有632米高,是世界上最高的建筑之一。
它的穹顶,设计得美轮美奂,代表着人类建筑学的最高成就。”王皓说,“您刚才提到的那些航天技术,就是我们正在建造的、属于我们自己的那座科技大厦的穹顶,它很亮很美,能让全世界都看到。”
“但是,”王皓的语气一转,变得无比严肃,“一座632米高的大厦,它的存在,依靠的不是那个漂亮的穹顶,而是地面以下几十米深、由数万吨钢铁和混凝土构筑的地基。
是它内部的供电、供水、通信、消防等等,这些看不见、不起眼,但一旦出问题,整座大厦就会瞬间瘫痪的系统。”
他看着木村,目光诚恳而坚定。
“木村先生,28纳米技术,以及14纳米、45纳米……这些在您看来或许已经过时的技术,它们,就是我们这座科技大厦的地基和管线。
它们是我们汽车的芯片、我们高铁的控制系统、我们电网的调度核心。
它们不先进,但它们无处不在。”
“过去,我们这座大厦的管线,水管是德意志产的,电线是霓虹产的,网络接口是阿美莉卡产的。
我们用得很方便,也一直以为,这就是全球化。
直到几年前,”王皓没有点名,但木村知道他在说什么,“那个负责给我们供应网络接口的人,突然毫无征兆地,威胁要切断我们整栋大楼的网络。
那一刻,我们才惊醒。”
“我们意识到,无论你的穹顶修得多么华丽,只要地基和管线不是你自己的,你就永远只是一座随时可能断水、断电、在风中倒塌的空中楼阁。”
“所以,回答您的问题。不是我们想什么都要自己做。”王皓最后总结道,他的声音里带着被历史教训所锤炼出的斩钉截铁。
“而是我们被教会了,我们必须拥有能做到一切的能力。
“我们要的,不是拥有世界上某一项最先进的技术。
我们要的,是一个完整的、从沙子到芯片、从地基到穹顶、任何一个环节都能独立自主的科技体系。
为此,我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也愿意保持最大的耐心。”
木-村敏郎沉默了。
霓虹和华国不一样,霓虹是一个岛国,霓虹可以依附在阿美莉卡的全球体系里吸血,华国不能。
华国太大,华国一旦这么做,阿美莉卡都会被吸干,被反客为主。
霓虹的所谓工匠,一生所追求的,是如何在一个已经定好规则的体系内,将一件事做到极致。
而华国追求的截然不同,他们追求的是重塑整个体系,无论哪个方面。
微博的热搜词条,悄然发生了变化。
一个新的词条,开始以更快的速度攀升:
“警惕霓虹的战略欺骗”
之前那种单纯朴素的快感,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成熟、更加冷酷的民间共识:
“账,必须另外算。”
“我们想要的不是你的眼泪,而是你的岛屿、你的舰队和你俯首称臣的态度。”
“别想就这么算了,我们的剧本里,这才只是第一集。”
华国网友们还想看到封锁横须贺、饮马东京湾呢,最次最次也得按照《波茨坦公告》恢复在四国岛驻军的权利吧?
现在就这?
好在事情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就在华国网民进行激烈辩论,主流意见已经转向其苦肉计之时,一条来自东京的更加震撼的新闻,通过各大国际通讯社的快讯,传入了国内。
“霓虹首相因健康原因闪电辞职,官房长官菅原直树接任临时首相。”
紧接着,菅原直树那场深夜记者会的视频片段,被以最快的速度翻译、剪辑,并附上了双语字幕,开始在网络上传播。
“各位,最新剧情更新了。
昨天晚上我们还在讨论,霓虹是不是想用道歉来止损。现在看来,我们都高估了他们,或者说,我们低估了控制着他们的那股力量。
前首相,可能是一个看到了悬崖、并且真心想要踩刹车的司机。
但他忘了,这辆名为霓虹的汽车,方向盘握在阿美莉卡人手里,而车上的其他乘客,保守派财阀和官僚,也宁愿跟着阿美莉卡一起坠崖,也不愿让他这个司机调转车头。
所以,发生了什么?一场不流血的、极其高效的内部政变。
那个唯一想踩刹车的司机,被当场从驾驶座上拽了下去,扔出了车外。
然后,一个新的、更听话的司机菅原被按在了方向盘上。他上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所有乘客和车外的人宣布: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车子没有失控,我们只是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颠簸。
这是一个国家,在主人的授意下,亲手为自己的惨败,编织的一块遮羞布。”
到了早上,华国互联网上关于此事的讨论,已经不再有任何的狂喜或愤怒,只剩下审判。
微博热搜榜被几个全新的词条占据:
“被辞职”,“被”字是所有华国网民的共识。
原来我们真正的对手只有一个”,这个词条的讨论最为深刻。
在“原来我们真正的对手只有一个”这个话题下,一条被转发超过十万次的帖子写道:
“一晚上的时间,让我们看清了很多事。
我们以前以为,霓虹是一个独立的国家,是一个需要我们认真对待的对手。
但现在我们明白了,它不是。
它更像一个巨大的、被精心维护的人形高达,驾驶员,坐在华盛顿的白宫里。
昨天前首相的讲话,是这个高达的AI系统突然产生了自我意识,想要脱离控制。
而今天菅原的讲话,则是驾驶员一脚踹开了AI,重新切换回了手动模式。
所以,不要再讨论什么霓虹的战略欺骗了。一个没有自主权的傀儡,谈何欺骗?它的一切挣扎,在驾驶员拔掉电源后,都毫无意义。
从今以后,我们的战略应该更清晰,也更简单:打狗,要看主人。
但如果想让狗失去威胁,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当着主人的面,把狗腿打断。
昨天下午威慑,不是打给霓虹看的,是打给阿美莉卡看的。
而霓虹今天凌晨的这场政治闹剧,则证明了,阿美莉卡看懂了,而且他很怕。”
这条帖子下最高赞的评论只有八个字:“放弃幻想,准备斗争。”
东京,世田谷区的吧台,田中健太和武田诚默默地喝着冰镇的纯米大吟酿。
空气中弥漫着烤银杏和酱油的香气,周围是结束了一天工作的上班族们压低声音的交谈。
但他们两人之间,却只有沉默。
“今天,”田中健太终于开口,“我花了一整个下午,和法务省的同事一起,草拟了一份关于应对社交媒体上危害国家信誉之虚假信息的指导方针。”
武田诚闻言,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自嘲的干笑:“虚假信息?是指前首相想要的‘我们输了’,还是指新首相想要的‘牢牢抱紧阿美莉卡大腿’?”
一句话,就撕开了所有粉饰太平的伪装,直指问题的核心。
田中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他知道,武田说的是对的。
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工作,本质上,都是在为新首相选择的那条旧路,清除掉所有由前首相留下的杂音。
社交媒体上不能出现对霓虹-阿美莉卡同盟关系任何的质疑,哪怕他们才经历了一场不是失败的失败。
“所以,告诉我,阿诚。”田中换了个话题,但其实还是同一个问题,“从你们防卫省的角度看,前首相他真的错了吗?我们当时,真的没有别的选择?”
武田沉默了许久,仿佛在组织语言,去描述那个他们内部已经复盘了无数次的残酷结论。
“健太,”他低声说,“从军事推演的结果看,他没错。
我们当时的选择,除了后撤,就是让我们最先进的战舰,去给对方的超高精度武器当一个全球直播的靶子。
他的克制,是唯一能保全舰队的理性判断。”
“那他错在哪里?”
“他错在,”武田看着田中,眼神复杂,“他错在,他想把这个冰冷的军事理性,直接变成我们国家的政治理性。”
“他想告诉国民:看,旧的玩法已经行不通了,保护伞破了,我们必须找一条新的路。哪怕那条路,需要我们向邻居低头,需要我们承认自己的错误。”
“而新首相和我们整个体系选择的,是另一条路。”武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是告诉国民:不,保护伞没有破,只是需要我们花更大的代价去修补它。
我们不需要新路,我们只需要把旧路,走得更坚定,更顺从。”
“所以,我们现在每天的工作,就是告诉所有人,前首相的清醒,是一种危险的疯狂。而新首相的装睡,是一种负责任的稳重。”
田中健太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只觉得喉咙里一阵辛辣传来。
他想起了自己今天下午,指挥下属亲手删掉的那些、质疑新内阁外交方针的网络帖子。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尽忠职守的狱卒,正在亲手加固一座名为霓虹的、华丽而舒适的牢笼的墙壁。
“我们就只能在这座牢笼里,眼睁睁地看着它慢慢生锈、腐朽?”
武田诚,这位防卫省的友人,也喝干了杯中的酒。
他摇了摇头。
“不,健太。”他说,“路,总是有的,只是,新的这条路,你未必喜欢。”
“什么意思?”
武田凑了过来,声音压得更低。
“前首相的豪赌,虽然在政治上失败了,但他留下了一份遗产。
他用自己的政治生命,为我们这些还在体系内的裱糊匠们,争取到了一个宝贵的、可以关起门来说实话的借口。”
“就在今天早上,”武田看着田中,“新成立的、由佐藤健二议员主导的那个国家安全保障战略再检讨会议,召开了第一次秘密筹备会。
我作为防卫省的代表列席了。”
“会议上,新首相的国安顾问,提出了我们未来十年、全新的、双轨并行的国家战略。”
“双轨并行?”
“是的。”武田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条轨道,是给阿美莉卡人和大部分国民看的,叫加倍下注。”
“我们将以前所未有的姿态,强化同盟关系。
我们会同意在冲绳和九州,部署他们的堤丰或暗鹰;我们会把我们的指挥体系,更深度地嵌入印太司令部的网络;我们会把国防预算,真正地提高到GDP的2.5%甚至3%。
我们会把自己,变成最锋利的一把刀。”
“这不还是老路吗?”田中不解。
“是的,这是表。是面子。”武田说,“这是我们为了稳住那个已经不再可靠的保护者,而必须付出的贡品。
但同时,我们将启动第二条轨道。”
“第二条轨道,是关起门来,只有我们自己人知道的,叫玉碎计划。”
“玉碎?”田中感-到一阵眩晕。
这可不是什么好词。
在霓虹历史上,意味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集体自杀式攻击。
“对。我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如果战争真的爆发,阿美莉卡人不会为了我们进行一场毁灭世界的战争。
他们最终会袖手旁观,就像他们在回收区做的那样。”武田语气冰冷。
“所以,玉碎计划的核心,不是为了打赢战争,而是为了提高战败的成本。
我们要让潜在的对手明白,攻击霓虹列岛,不是一次轻松的外科手术,而是一场会把整个东亚、乃至全球经济都拖入地狱的噩梦。”
“我们将会在所有关键的交通枢纽、港口、半导体工厂,都预先做好准备。
我们不会再追求拥有能和对方匹敌的舰队,而是会把资源,投入到不对称战力上,比如,成千上万的、能从渔船上发射的智能水雷和反舰导弹。”
“我们要让对手知道,他或许能占领一片焦土,但他将永远无法征服一个做好了玉碎准备的民族。”
田中健太呆住了。
有点过于疯狂了,直接变自爆炸弹。
武田接着说:“当然,我们不至于这么疯狂,没人会希望和华国真的开战。
我们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玉碎除了这个之外,还有就是只有我们自己和经济产业省、以及经团连的少数几个人知道的,不可分割的利益共同体计划。”
“利益共同体?”
“对。
军事上的对抗既然是死路一条,那唯一的活路,就是经济上的深度绑定。
我们要让潜在的对手明白,攻击霓虹,在经济上,等同于自杀。”
“我们将会在不违反核心约束的前提下,单方面地、渐进地,放开对华国在非军用高科技领域的投资和技术出口限制。
比如,我们在先进材料、精密机床、光学元件、氢能源技术和高端医疗设备这些领域的优势,将通过合资建厂、技术交易等模式,更深度地与华国的市场进行捆绑。”
“我们要让霓虹的技术和资本,像毛细血管一样,渗透进华国高端制造业的每一个角落。
我们要让他们的电动汽车、他们的大飞机、他们的医疗体系,都离不开住友的特种化工材料、发那科的工业机器人和奥林巴斯的内窥镜。”
“我们要做的,除了玉碎外,”武田看着田中,说出了这个战略的最终核心,“还需要达成一种全新的经济上的恐怖平衡。
我们要让对手的决策层里,那些依赖我们技术的科技巨头和享受着我们产品的庞大中产阶级,成为我们在他们内部,最坚定的和平维护者。”
田中健太终于明白了。
前首相的理想主义失败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加现实的生存策略。
这个国家,在放弃了与邻为善的天真幻想后,也没有选择玉碎的疯狂。
它选择了一条最古老、也最实用的道路:事大主义。
表面上,它将成为阿美莉卡最忠诚的军事附庸,为其冲锋陷阵。
但在水面之下,它想要成为华国最紧密、最不可或缺的经济伙伴,将自己的命运,与对手的繁荣,死死地绑在一起。
“所以我们现在每天的工作,我删掉那些批评阿美莉卡的帖子,是为了维护表面的忠诚。
而经产省的同事们,正在批准更多对华投资,是为了构建里的绑定。”
武田诚那番关于“表里双轨”和“经济深度绑定”的战略,让田中健太感到了震撼。
但他作为官僚的理性,让他立刻发现这个计划中一个看似致命的漏洞。
“我明白了,阿诚。”田中放下酒杯,眉头紧锁,“这个计划听起来天衣无缝。
表面上我们让阿美莉卡人安心,暗地里我们和华国人捆绑。但是,这里有一个最根本的问题。”
他直视着武田的眼睛。
“华国,真的还需要我们吗?”
武田愣了一下。
“你看看现在,”田中继续追问,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像是在进行一场内部的压力测试,“电动汽车,他们有比亚迪、蔚来,已经把我们的车企打得节节败退。
智能手机,他们的华为、小米,除了最顶尖的芯片,几乎所有东西都能自己造。
太阳能、无人机、高铁、5G通信,这些十年前我们还引以为傲的产业,现在哪一个不是他们的优势领域?”
“我们现在把那些非核心的技术卖给他们,对他们来说,难道不是锦上添花、甚至是不屑一顾的东西吗?我们以为自己是在深度绑定,会不会,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用已经贬值的资产,去进行的一场自我安慰?”
武田诚沉默了许久。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自己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对老板说:“再来一杯十四代。”
等新的酒杯满上后,他才缓缓开口,眼神变得异常深邃。
“健太,你的问题问得很好。
因为你和现在世界上90%的分析家一样,只看到了树冠,却没有看到树根。”
“你说得没错。在终端产品,在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树冠层面,汽车、手机、家电,我们确实正在失去优势。
因为他们拥有我们无法比拟的市场规模和迭代速度。”
“但是,”他用手指蘸着酒,在吧台上画了一个圈,“一座现代化的工业大厦,真正决定其高度和稳定性的,从来都不是最顶楼的豪华套房,而是埋在地下、看不见的地基。
而在当今全球的高科技产业链中,我们,就扮演着那个最深、最关键、也最容易被忽视的地基的角色。”
他开始逐一解释:
“第一,工业之母,机床,华国可以建起全世界最先进的电动汽车工厂,但工厂里那些用于加工发动机核心部件、精度达到微米级的超精密机床,是谁造的?是发那科,是马扎克。
他们能造出手机,但生产手机镜头模组的超精密模具,需要我们的设备来加工。”
“第二,尖端材料。他们的C919大飞机想要量产,最关键的碳纤维材料,离不开东丽。
他们想要制造自己的高端芯片,就绝对绕不开我们信越化学和JSR的光刻胶。
他们生产的每一块高端屏幕,都需要住友化学的偏光片。
这些东西,不是靠市场和资本就能在短时间内堆出来的,它需要几十年的基础科学研究和工艺积累。”
“第三,核心零部件与传感器。他们的机器人可以跳舞,但里面最关键的、决定其精度的减速器,大概率来自纳博特斯克。
他们手机的摄像头像素再高,那块最核心的CMOS图像传感器,大概率还是索尼的。
从微型滚珠轴承,到高端电容器,这些不起眼、但离开它整台机器就无法运转的东西,依然是我们的天下。”
武田看着田中,做了最后的总结。
“所以,健太,你明白了吗?我们的经济绑定计划,不是去卖汽车和电视机。
而是要将我们这些处于产业链最上游的、不可替代的树根技术,以一种更隐蔽、更深入的方式,继续扎根在华国的土壤里。”
最新网址:www.mianhua.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