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有些故事还未讲完

    曲知遥没有想到，自己的性子沉静，话不多。

    苑明皙更是为人谨慎，惜字如金。

    可他们生下的女儿苑徐行居然是个小话痨。

    也不知道她小小的身体里怎么会有那么巨大的能量。

    可以咿咿呀呀地从早上说到晚上。

    还是个点火就着的小辣椒。

    一点不符合杭淑琴、何东洋夫妇费心从东坡先生的“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取的两个字“徐行”。

    这孩子几乎都是用跑的，从不徐行。

    立秋过后，北方的一早一晚变得凉爽起来。

    可是白天里，日头还是耀眼。秋老虎的威力不容小觑。

    每天下午，去幼儿园接苑徐行的工作是有严格排班的。

    每周一三五是苑知礼姜蓉夫妻负责接她回来。因为担心孩子太吵，太过打扰苑老爷子，苑知礼夫妇就把孩子直接送回到苑明皙家里来，陪着孩子玩一会，等儿子儿媳下班了才离开。

    每周二四六是杭淑琴何东洋夫妻负责接。他们会直接把孩子接回到自己家。晚饭之后再把孩子送回来。杭淑琴性子温柔，又会做许许多多好吃的，孩子和她很亲。曲知遥于去年年底接了副局长任绵的位置，而接替她审计科科长的位置人才引进来的高材生，很年轻，很多事情，需要曲知遥多过问一些。

    在曲知遥忙的时候，苑徐行就会住在杭淑琴家。

    这天是周二，刚散会的曲知遥就接到了杭淑琴电话。

    “遥遥，我和你干爸今天有点事，不能去接孩子了。”

    “干妈，没出什么事情吧。”

    “没什么，就是和你干爸出去一趟。回来之后告诉你，你干爸也没事，不要惦记。”

    因为干爸是生意人，偶有应酬也是经常的事情。

    曲知遥没有当回事。

    下午四点半，她写了个假条，提早下班了一个小时去接孩子。

    她老远就看见自己闺女，脸蛋红红的，辫子全都散开，在操场上拔足狂奔。

    身上穿的也不是早上穿的那条红裙子。一定又是疯玩弄脏了，老师帮她重新换了一条。

    “苑徐行！”曲知遥招呼了一声。

    满脸汗珠，脸像个小花猫的苑徐行一看是她，居然有点惊讶。

    “妈妈，怎么是你来接我？姥姥呢？今天不是姥姥接我么？”

    “姥姥姥爷有事情。和妈妈回家。”

    “姥姥还说晚上给我做锅巴肉呢！”苑徐行嘟着嘴。

    “妈妈给你做饭也是一样的。”

    “你做的饭好难吃啊。”

    “怎么会？爸爸不是总夸妈妈做的饭么？”

    “妈妈，他那是哄你呢。”

    女儿的话，令曲知遥哭笑不得。

    她早早就会做饭了。

    那时候家里条件太差，对色香味什么也不讲究，只要能吃饱就行。

    独立之后，工作忙，她做的饭也就图个健康简单。

    对美食没什么追求。

    女儿的吐槽，倒激发出让她成为美食大王的信念。回到家中之后，便开始到厨房忙活。

    想多做出几道菜来，令女儿的印象得以改观。

    她才将鳕鱼蒸上，门就打开了。

    她听见苑明皙大声喊着：“宝宝，我回来了！”

    语气有点不太正常。

    糟糕！她光顾着研究菜谱，忘记告诉苑明皙，女儿没去姥姥家，而是接回来了。

    为了阻止苑明皙进一步失态，她系着围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果真看见苑明皙捧着一大束玫瑰，一副有所图的表情。

    苑徐行很冷静地问了一句：

    “爸爸，你刚才叫宝宝，是在叫妈妈，还是叫我？”

    苑明皙调到市委之后，工作也很忙。

    今天难得不加班。

    他想着，女儿也不在家。正好和妻子二人世界。

    并且，曲知遥的经期刚过，苑明皙路上开车的时候都有些心猿意马。

    他也笑自己没出息。

    女儿都这么大了，竟然还是这样。

    果然，一回家，就在女儿面前出丑了。

    曲知遥看着傻愣愣地站在门口的苑明皙，恨铁不成钢。

    她赶忙接过话头，“爸爸当然是叫你的了，咱们家你才是宝宝啊。”

    苑徐行摇了摇头，“不是吧，我都听见过爸爸这么叫妈妈了。再说，爸爸只给你买花，都没给我买玩具。”

    “花买回来供大家观赏的，不是专门买给妈妈的。闺女，你知道关于玫瑰的传说么？我记得你的绘本里有的。”曲知遥机智地转移了话题。

    苑徐行是个运动健将不假，但一听到故事、传说之类，就会迷掉。对别的事情也没有兴趣了。

    苑明皙见状，冲着妻子竖起了大拇指。

    晚餐是六个菜。

    除鳕鱼之外，荤菜还有鸡蛋糕，酱牛肉。另外三道都是青菜。

    “这么丰盛么？这味道也太好了，谢谢老婆，你的手艺又有长进了。”苑明皙夹起一根空心菜之后，就不吝赞美之词。

    曲知遥这才意识到，自己就是这么被捧杀的。

    还好女儿还沉浸的绘本世界不能自拔，没有在意苑明皙讲的话。否则，又要不满了。

    苑徐行能量很足，晚上不耗尽最后的电量。绝不肯安安分分地躺在床上。

    苑明皙心里有事，一心想着早点休息。

    他企图用很笨拙的方法耗尽女儿的能量。

    不惜当甘当牛马，驮着女儿在客厅爬来爬去。

    他汗如雨下，女儿的笑声却越来越大。

    下达的指令也就越来越复杂。

    曲知遥瞧着哭笑不得。

    她还是决定解救一下苑明皙。于是，柔声道：“闺女，妈妈给你故事，你要不要听？”

    听见有故事听，苑徐行这才安静下来。

    可就是这样，一个小时后，曲知遥才将女儿哄睡。

    她回到卧室，还以为苑明皙已经睡下了。

    可她的身子才挨着床。

    苑明皙就迅捷地扑了过来。

    “吓我一跳！你还没睡？”

    “你说我能不能睡着？都几天了？”苑明皙细碎的吻便无孔不入。

    “看来，刚才没累到你。”

    “当然。”

    “可我累了，你别太……”

    曲知遥知道这种话说出来也是多余。

    之前，苑明皙在她脖子上留下的吻痕，她用丝巾各种遮掩，

    还被单位新来的零零后看见。

    对方用清澈愚蠢的目光看着她说道：“曲局，你的脖子是被蚊子咬了吧，我知道一种药膏很好用，推荐给你。”

    曲知遥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回家之后，把苑明皙训了一顿。并拒绝给他盖同一条被子。

    这个人也不生气，在外的高冷疏离统统不见。

    一个劲儿地央求着：“宝宝，我错了，以后不那么用力亲你的脖颈了。”

    可能量是守恒的，苑明皙的确改掉原来的坏习惯不假，可又添了别的毛病，也不知是几点钟，曲知遥才得以彻底休息。

    *

    曲知遥没想到的是。

    杭家出的事情不小。

    原本，是杭涛来电话告诉杭淑琴，杭奶奶觉得心口有点不舒服。想去检查检查身体。

    杭淑琴听了之后不放心。

    便和何东洋订了机票过去。

    在两人飞机还没有落地的时候，情况有了变化。

    杭奶奶检查完了之后，说是要回去。

    大夫说，她的器官都衰竭了，强制她在医院住下了。

    杭奶奶还不服气。

    可就在当天夜里，杭奶奶就在睡梦中去世了，享年九十岁。

    杭淑琴赶来的时候，看见的是自己的母亲如常般地休息。

    她见到了母亲的最后一面。

    吃了些时代的苦头，但大多数时间都在的享福的杭奶奶，寿终正寝，一点罪也没遭。

    杭家人难过是难过，可还是有点欣慰的。

    在当地火化之后，杭奶奶的骨灰被运回了故乡。

    下葬的时候，曲知遥全程搀扶着杭淑琴，担心她不舒服，突然晕倒。

    几乎是独自料理姑姑后事的曲知遥，是近距离接触过死亡的。

    她知道杭家人此刻都心力交瘁，便更加手疾眼快，想着尽量多帮着分担些事情。

    在人群中，她看到熟悉的身影——

    杭涛。

    几年不见，杭涛胖了一些。

    曲知遥知道他对老祖母的感情很深，也担心他心态崩溃。

    于是，主动走过去讲话：

    “杭大哥，你还好吧。”

    杭涛没有回头看她，而是喃喃地说，“知遥，你说是不是我太自私了。我一直想着，南方气候温润，适合生活。可是奶奶她在北方生活一辈子，骤然过去……要是不跟着我过去，奶奶也许不会离开。还有，我爱人怀孕之后，我的心思分给她更多些，要是我早带奶奶去医院，会不会好些？”

    “杭大哥，我听干妈说，老人家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只是器官衰竭。并不是因为什么水土不服，生了病。至于你陪她的时间少了，她也会理解的。再说，家里照顾她的人也不少，老人家也是能自得其乐的老人。她打心眼里疼爱你，愿意和你到任何地方生活。我猜，她走的时候一想到你要当爸爸了，心里面都是甜的。”

    曲知遥的话似乎有镇定的作用，杭涛的情绪好了很多。

    他这才想起来询问：“知遥，你过得怎么样？苑明皙也好吧，我听姑姑说，你的女儿特别可爱，很活泼。”

    “岂止是活泼，简直是顽劣！还好有干妈帮助。杭大哥，我真的很感谢你，让我认识了干妈，还有你们这样好的一家人。”

    “这样的客气话就不必说了吧。咱们两个啊，就是差点缘分，要是当年我先认识你，可就没有苑明皙什么事了。”杭涛的语调轻松起来。

    曲知遥心里的石头也放下了。

    是啊，人世间的事情好多错过的事情不就是因为差点缘分么？

    这时，杭涛的电话响起，

    “什么时候的事？预产期提前了？太好了！我想看看母子可以么……睡下了……可以，可以，我先看照片。”

    “杭大哥，是不是……”

    “是的，我爱人生了，就在刚刚，岳母怕打扰我……是个男孩……知遥，你看看……”

    曲知遥见杭涛已经激动地语无伦次。

    她看向杭涛手机里的照片。

    是一个很温柔的妈妈和一个很胖乎的宝宝。

    “真好，孩子瞧着比我女儿出生时候重很多呢。”

    “是的，八斤呢！足足八斤！”

    曲知遥轻声说道：“杭大哥，这个喜事你要告诉给老奶奶听，她盼了很久了。我相信，她一定会听见的。我就不打扰了。”

    杭涛点头，一滴泪滑了下来。

    *

    将干妈送回家之后，看着她睡着之后，曲知遥才离开。

    今天单位有事情。

    她还得回去处理。

    电话里，苑明皙责怪道：“早上起来这么早，就休息一天呗，你们局哪有这样使唤人的。”

    “哪有那么娇弱。总不能因为我自己的事情耽误别人的进度。”

    “说不过你。”苑明皙的语气是不快的。

    曲知遥带着业务科室的几个负责人在会议室开了个小会。

    散会之后，她听见戴局的办公室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苑啊，我是托你的福啊，总能吃到这些看着就很时髦的东西。”

    “都是单位小年轻推荐的网红食品。”

    “小苑疼老婆，是无人不知。连我也跟着沾光了。”

    “她今天早起参加葬礼了，我担心她没吃什么东西。”苑明皙一脸认真地说。

    戴局忍住笑，不住点头，“哦哦，是这样啊。”

    曲知遥欲赶忙叫走苑明皙，不想让他说这么丢人的话。

    还没等张口，苑明皙一回身就瞧见她了。

    他赶忙站起身来，眸子的光都亮了几分。

    曲知遥被他瞧得竟有些不自然。

    竟发现，他的目光与许多年前他们初见时，毫无二致。

    那目光——

    令她脸红。

    令她心跳。

    令她更加珍视当下的每一个日子。

    令她更加期待未来路上的相守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