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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是跌落祭坛的神,
神是披金挂彩的兽。
——《第六卷神与兽》
“林决,救救我们啊,你不是答应过要带我们活着离开的吗?可别食言啊!”
“你可是高居榜一的首席玩家啊,怎么可能做不到呢?你是不是根本不想帮我们?”
“我们只有你了,只有你最有希望通关了,你一定、一定要带着我们赢下去……”
傅决伫立在黑暗中,听着一道道哀求声和指责声盘旋回荡,时而像是从比远方还远的异度时空传来,时而又近得好似就在身边。
撕裂的、急促的声音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失真,变得扭曲而诡谲,一时间恍若噩梦深处的鬼怪谰语,黏稠而满怀恶意地欲将生者拖入地狱。
深陷绝望泥淖的人抬眼瞥见岸上星点微光,本能地伸手攥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哪怕草茎断裂,共同沉没于沼泽,也好过独自一人孤单死去。
求生的本能到达极致,欲望都尖锐得伤人,力量微薄的旁人有心救助而无能为力,徒劳地前仆后继,一一随落水者共溺于水潭。
这就是诡异游戏中所有博弈与争端的本质。
保底死亡人数机制、最终副本……太多人的命运不受控于自身,而寄希望于通过他人获得救赎,杀死弱者,膜拜强者,然后轻如鸿毛地死去。
傅决垂下眼,脑海底部清晰地浮现出每一道声音对应的人和事,当时的感受随着情感的磨蚀剥离干净,仅剩下冰冷的知识性记忆。
他平静地俯瞰一切,将有价值的信息分门别类的整理,心底空空荡荡、澄明无影,乃至于无法存放任何柔软的事物,再是声嘶力竭的呼喊也掀不起水面的涟漪。
“嗡啊吽,救怙主庇佑众生呵……”
“嗡啊吽,福德神赐与恩祉呵……”
“嗡啊吽,冢间神护持亡灵呵……”
缥缈的圣歌响了起来,黑暗中亮起微光。
傅决循着光走去,歌声却越来越远;待他完全走进光影里,身遭只剩下一片死寂。
一道洁白的身影伫立在光明中,头也不回地问他:“你是救世主吗?”
声音温和而清冽,带着跨越时空的熟悉感,傅决面色不改,淡淡道:“如果是狭义的【堕落救世主】身份牌持有者的范畴,我从始至终都是;如果是宏观的‘肩负拯救世界的责任的人’的概念,乃至宗教范畴的原义,没有人可以是。”
“是么?这真是一个严重的问题……”人影转身看向傅决,呈现出的是林决的脸,眉眼温柔,眼神却空寂如雾,映不出任何具体的事物。
他向傅决伸出手,赫然是邀请的姿态:“那么傅决,救世主不见了,你可以坐在祂的位置上吗?就像……你一直期望的那样……”
数不清的光点自四面八方升腾,在人影和傅决之间编织成布满荆棘的神座,藤蔓自边角向上攀缘,开出诡异又艳美的花朵。
傅决没有动,只冰冷地注视面前人影,镜片的反光遮蔽情绪。
他知道这道人影不属于林决,仅仅是副本处心积虑的设计,和他全无关系。
作为“林决”的他已经死在二十二年前那次最终副本的雪山之上,尸骨也许就踏在他脚下,也许要远一点,但总归不会离开此方地界,更不会从地狱里爬出来。
明知结局的青年发动【黑暗审判者】效果,以自己的死为同行者赌一线生机,留下残余的布局开启第二轮游戏。
而后,他当时的追随者傅决发动【堕落救世主】效果,牺牲自己的灵魂换他的一部分在其躯壳中复生,仅此而已。
人影似乎是看出了傅决的想法,微笑着反问:“你已经走到了这里,走到了现在,我到底是谁对你来说真的重要吗?
“你汲汲营营、机关算尽,谋划了三十六年才到达这一步,此方神座难道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傅决侧目看了一会儿笼罩着金光的神座,问:“代价是什么?”
人影笑意盈盈:“你绝对支付得起,就算不愿意支付,似乎也没办法回头了……”
是啊,没办法了,已经走到了作为人类所能窥见的道路的尽头,计划书已翻到最后一页,便是不愿向前,四野全无岔路,也不过是被困死在原地罢了。
更何况,谋夺神位本就是计算好的未来,也是与至高规则、诡异游戏、祖神对抗的必要条件,就算明知是陷阱,也只能殊死一搏。
“我明白了。”傅决一步步上前,近至神座咫尺,缓缓坐下。
藤蔓如有生命般沿着他的身躯蔓延,他被封锁在光堆里,好像成了这神座的一部分。
一道电子音在耳畔响起,娓娓道来:
【作为祖神,你将牺牲你所拥有的,包括过往和未来;你将放弃你所欲求的,包括你的存在;然后,众生将获得它们……】
眼前浮现出一架金色的天平的轮廓,左右两边的秤盘上皆空空如也,仿佛承载着宏大的虚无。
电子音继续:
【你的“人性”……可作为砝码放上世界天平……放上足够重量的砝码,方可获得祖神权柄……】
傅决凝望着空秤盘,语调古井不波:“第一次进入最终副本时,我已将我的‘人性’放上天平,并输掉了第一轮游戏。
“通过已知信息可以推断,角逐祖神权柄者不止一人,砝码总和最大者将获得祖神权柄,是这样么?
他看向身侧顶着林决面容的人影,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镜片后的眼眸泛起银光:“我想知道,第一轮游戏是否也在我无意识的情况下进行过对赌,另一方放上天平的砝码又是什么。”
“神性。”人影简短地回答,尾音被紧接着响起的电子音打断。
【你的“信徒”……可作为砝码放上世界天平……放上足够重量的砝码,方可获得祖神权柄……】
这回天平的秤盘上浮现密密麻麻的人影,凝神望去时人面一张张放大,在眼前飞速切换,有李云阳的脸、陆离的脸,还有千千万万名调查员和玩家的脸……
似乎是察觉到了傅决的目光,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发出呼唤:“前辈!”“傅局!”“傅神!”
二十二年来积累声望,通过舆论等手段将自己打造成一尊光鲜亮丽的救世主神像,便是为了此时此刻。
记忆底部有一幕画面蓦地鲜明了起来。
那是比二十二年前还要久远的时候,所有熟识的人都还在,一齐摸爬滚打、并肩作战。
那会儿楚依凝因为行动不便,一闲下来就喜欢拿着手机刷各种词条。
有一天,她看到了“电车难题”,饶有兴趣地问:“林决,如果有一天诡异游戏告诉我们,只要死一个玩家,游戏就能永久关停,你干不干?”
当时林决不假思索地说:“如果只用死一个人就够了,那么我自尽就是了。”
“到时候这种好事可轮不到你,我肯定要先你一步呀。”楚依凝轻快地笑了起来,“一来,你活着至少可以做点战后统筹工作;二来,我做梦都想我以后的墓碑上能写一句‘这个人拯救了世界’……”
回忆断裂,二十二年前那次死亡与复生并非全无疮疤,以诸神黄昏为分水岭,傅决丢失了许多此前的记忆,包括那次最终副本中发生的事。
不过他想,那时的林决定然是做不到将他人的生命压上天平的。
理想主义也好,幼稚也罢,都是被事实验证了失败下场的过去式了。
不做出必要的牺牲,只会导致更大的灾难……白鸦也在最终副本中,作为天平教会的领袖,她定不会缺乏信徒……也许一念之差,便是功亏一篑。
利害关系在短短几秒间经过精密的分析和计算得出结论。傅决闭上眼,声音平静:“这局游戏,我选择将‘信徒’作为砝码放上世界天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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