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四章 杀生终局

    “安顾问，您看到了吗？”

    孔银莲侍立在安知真身后半步远的地方，她抬起头，面露惊叹。

    屏幕上映照出的月球表面，那个原本寂静无声、毫无生机的冰冷世界，正在掀起肉眼可见的“惊涛骇浪”。

    震惊的时间点已经过去了；但面对超乎想象的情景，孔银莲还是免不了心生感慨。

    她以为自己算得上见多识广；在超工委的一年所见证的惊愕事物远超过去人生的全部积累，但她仍然小觑了咒禁师对这个世界所带来的影响。

    月球之上的战争。

    起初是一点阴翳——只能由专业天文设备观测到的改变；但很快，阴翳侵占的区域扩张、颜色加深，像一块污浊的黑斑肉眼可见。

    各国专业机构部门发来的警报，像雪花一般飞扬，汇聚到身后工作人员嘈杂的声响中。

    如果说不久前的九龙事变借助国际大都市的人员流动，是将“世界步入异常”信息逐渐传遍全球，那么此时此刻月球上的奇景，则是让生活在约半个地球表面区域的人们亲眼目睹异象的降临。

    无论普通人会用哪种方式来理解——是宗教中的末日，还是令人激动的新时代，重要的是，他们已经无法欺骗自己。

    这才一年，接下来又会变成什么样呢？孔银莲不知道自己是该心怀期待、或是恐惧。

    “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插不上手了。”

    女人的态度一如既往，她略感遗憾地叹着气，随后转身离开了，对发生在月球上的奇景毫无留恋。

    孔银莲微微一怔，赶紧跟上。

    她按捺不住内心的困惑，忍不住开口问道：

    “安顾问，我们现在要做些什么？”

    “当然是准备替他们接风洗尘。附近的人手呢?我不希望有任何不长眼的人打扰重逢。”

    “……已经安排好了。”

    “那就好。”

    ……

    数分钟后，安知真和孔银莲离开大楼，乘坐私人飞机赶赴那座西部小镇。

    *

    天地已不再寂静。

    烈烈风暴所带来的压力，让全身骨骼“吱嘎”作响，耳畔被激烈的轰鸣声所淹没。

    入眼所及之处，皆是混浊的风暴；从天帝与大祟身上释放的黑白二色气流，逐渐汇聚成同一片模糊不清的晦暗色彩。

    “你棋差一着。”

    伊清颜握住了刀柄。

    明亮锋锐的刀影，正在一点点“由虚转实”，这件无主的兵器终于迎来了它命中注定的主人——

    “……这是我的东西，从一开始就是。”

    面前的天帝神色阴沉，声音嘶哑。

    祂已不再是那副半边肉身、半边骷髅的模样，与大祟的接合彻底改变了其存在形态。

    原本雪白的肉体被“天人五衰”的诅咒侵蚀，逐渐溃烂；而只剩骨骼的半边，反而生长出了部分肉体，却是正在蠕动的病态血肉。

    这是天帝与大祟逐步融合的象征。

    “……我的……兵器……”

    据说那是发生在万年前的事。

    天人们尚未尽数陨落，但来自深渊大祟的侵蚀却已让本处在巅峰期的天庭势力摇摇欲坠，专门针对天人这一族群的诅咒太过霸道，还能吸收仙气、壮大己身。

    面临这前所未有的生死危机，某位掌管杀伐的“神将”做出了牺牲，将自身熔炼为兵器；最终，天帝拿起了这柄被称为杀生的神器，重创了大祟，二者在同一时间陷入沉睡。

    天帝看起来不像是在撒谎，然而——

    “可你亲手放弃了。”

    为了战胜入侵者，祂主动接受了曾经的生死大敌的力量。

    天帝想要不择手段，杀生刀却并不认同；尽管熔炼出它的创造者意志已经消逝万年，但留下来的兵器之上，似乎还保留着某种“本能”。

    伊清颜眼尖地看到，天帝手掌上缭绕着的黑烟，在触碰刀柄的一瞬间被弹开了。

    “你没料到？”

    少女微笑着，她的手上同样燃烧着漆黑、不详的色彩，那是天魔的火光，但杀生刀对此毫无抵触，实体化进程在不知不觉间已过半。

    “你以为……这就赢了吗？”

    天帝伸手不成，不再强求，身形再度消失背后的滚滚浊流里。

    祂没有就此放弃。

    伊清颜忽觉手中的刀柄微微一跳，随即剧烈挣扎起来，就像一条上钩的鱼，即将岸上的渔翁拉扯走。

    她反应迅速，即刻加重手上的力道，在两股磅礴力道的争夺下，杀生刀顿时发出嗡鸣声。

    ……身为旧主的天帝，果然有别的手段取走这柄刀，怪不得祂不曾考虑到与大祟融合后的代价。

    但这并没有让伊清颜感到失望。

    假如天帝早早使用这招，她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得到杀生。正是祂的冒进之举，让双方在“夺刀”一事上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

    “小心！”

    伊清颜的脑海里响起了岑冬生的声音，“天人五衰”的诅咒之力再度缠绕而上，庇护着她周身的黑炎猛烈燃烧，将其蒸发殆尽，却很快陷入了力有未逮的处境。

    即使与哥哥融为一体，在与天帝的角力中，她仍处于劣势。

    对方亦清楚这一点，因此见夺刀陷入僵持，干脆开始进攻她的本体，操控压缩至凝聚状态的浊流从四面八方涌来。

    伊清颜毫不犹豫开启“我即无间”，她的身体变作虚幻的影子，处于“如在如不在”的状态中，浊流一口气涌入深不见底的异空间中。

    将自己的肉身放置于异次元与现实的夹缝之中，这种无敌状态本就需要维持某种脆弱而危险的平衡；而天帝大祟的力量虽然一时间伤不到伊清颜，却正以其难以承载的规模和质量，撕裂这道夹缝。

    面对来自外界与自身的双重压力，伊清颜的面色愈发苍白。

    ……还留在现实的，只剩下她的一只手。

    漆黑火焰在岑冬生的意志驱使下，暂时放弃对其它区域的保护，尽数集中在了少女的右手，如海中矗立的礁岩，正面对抗浊流的冲击。

    于是，那只手仍能牢牢抓着刀柄。

    但这种僵持状态注定无法延续。

    “清颜，试着直接用你手中的刀。形势岌岌可危，若再没有别的外力加入……”

    “……”

    杀生刀的意志更偏向于他们，而不是沾染了它所仇恨的大祟气息的天帝，这是目前兄妹俩具备的最大优势。

    少女闭上眼睛，将自身意识与手中的刀刃连接。

    ……

    万千景象如浮光掠影，在伊清颜眼中划过。

    她看到了过去天宫鼎盛时期万仙来朝的景象，看到了那场天地倾颓，仿佛末日般的战争，看到了某个身影毅然决然投入烘炉之中的壮烈景象……

    然而，少女对此毫无兴趣，她不是来和一件兵器谈条件的，且在这些幻境之中，她感受不到丝毫情绪，只是残留的画面。

    果然，以那位天帝唯我独尊的性格，就算这柄杀生刀是第一神将牺牲性命铸造成的武器，祂都不愿意让其意识留存。

    到最后，这柄刀只剩下了斩杀邪物的本能，唯有这点连其现在的主人都无法彻底抹去。

    “束缚着你的，是你的仇敌，你感觉到了吗？”

    武器不甘地鸣叫着，它显然不愿意落入“敌手”。

    一道虚幻锁链正通往尽头，在杀生刀的指引下，她清晰地感受到天帝用来操纵这一切的咒禁。

    ……

    “我……稍微沟通了一下。”

    “能成功吗？”

    “有胜算，但风险巨大，杀生刀的控制权还在天帝手中。”

    做了一次深呼吸，伊清颜做出决断。

    “哥哥，你先退回来。”她深吸一口气，“我会用下一击……斩断它和对方的联系。”

    “好。”

    岑冬生的回应果断而简短。

    漆黑的火光从她的手掌上脱离，但这团火光并没有像伊清颜说得那样退回来，因为他听出了少女语气中的决意。

    浊流即将吞没不受保护的手掌的瞬间，火光逆卷而上，在混浊天地间烧出一个洞来。

    “……自寻死路。”

    阴沉中压抑着怒气的声音让空间震动。

    天帝猝不及防，未曾料到对方连支撑防御都岌岌可危的情况下，还敢悍然反击。

    但这不过是飞蛾扑火。

    纵然在侵蚀性上难分高下，天帝与大祟的力量却在规模上有着压倒性优势，那一点火光迅速黯淡下来，随时会被吞没。

    “哥哥真是的……”

    伊清颜轻轻叹了口气。

    她身上的压力为之一松，男人为她争取到了转瞬即逝的宝贵时机。

    “这样，不就绝不能输了吗……”

    下一击，不止赌上了她自己，更是兄妹二人的性命。

    唯有“哥哥死在别人手中”这件事，是她绝对无法容忍的。

    趁着天帝被逼开，“我即无间”的状态瞬间解除，伊清颜的身体重归现实，借助一只手臂的力量，全力发动次元吞噬。

    虚空之中，蔓延开一道道裂纹。

    在过去的任何一个时间点，伊清颜在操纵《无间地狱》时，首先要考虑的是保全自身，否则空间斩第一个要切成七零八落、第一个被异次元吞噬到尸骨无存的，就是她自己。

    对于任何咒禁师而言，自身的力量就像是一柄双刃剑，一旦使用过度就会失控，入魔或自灭——这是一种根源性的恐怖，难以抵挡。

    但伊清颜用强烈的情感与冲动克制了这份意志；在这一瞬间，她舍弃了本能，放纵了控制，任由从身体迸发出来的、宛如脱缰野马的毁灭性力量，抹除肉眼可见的一切……

    少女的整条右手，从手腕到肩膀以下的位置，因此破碎和消失。

    而杀生刀同样被破碎空间的洪流吞没，落入深不见底的异次元里。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与此同时，这件特等禁物与天帝之间在万年前定下的联系，终于在这洪流之中被粉碎。

    “……！”

    面对特等咒禁师这近乎自毁的危险举动，连天帝都要暂避锋芒；旋即，少女又再度发动咒禁，强行将破碎混乱的洪流固定。

    实际上不可能恢复原状。如果真能做到这一点，等于她完全可以滥用这份突破极限的力量，这自然不切实际；所以，伊清颜的真正目的是将通往异次元的洞穴扩张到足以让自己伸出手的宽度。

    面前的空间如被摔裂的玻璃般绽放开危险的花朵，破碎的裂纹令倒映其上的周围景象一片片重复，每一片都是盛开的花瓣，其边缘锋锐无比，足以切割分解已知宇宙中存在的任何物质，即使是制造这一现象的伊清颜本人都不例外。

    但她却毫不犹豫伸出了仅存的手臂，深入、深入……尤不满足，甚至将半边身体倾入，仿佛在一片静谧的湖泊中捞取月亮。

    少女的面容因疼痛而苍白，嘴角却在扭曲地上扬，笑容爬上了她的面颊，与漆黑幽深的瞳孔。

    她抓住了。

    抓住那个通往胜利的机会。

    她紧握刀柄，将最后一截锋刃拔出。

    ……

    雪白色的光芒，从她仅存的手中绽放。

    *

    空间的裂纹仍在蔓延，宛如生长的枝杈，密密麻麻、交错纵横，形成一株“巨大的树木”，自浊流之中生长出来，其树荫覆盖月球表面。

    不受大气层阻隔，来自宇宙的清冷星光，为巨树点缀枝叶。

    伊清颜缓缓悬浮到空中。

    她的一只手臂已被粉碎，另一只手则被白炽色的光芒所覆盖，它取代了臂膀、手臂与手掌，延伸出五尺以上，近于人高的雪白锋刃。

    浊流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少女面对扑来的浪头，举起光刃，轻盈一划。

    动作看似轻飘飘，所造成的效果却极为震撼：刃尖所指之处，数百米高的咆哮浪潮竟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逼迫着压低了头，宛如圣经神话中的“摩西分海”。

    如果只是普通的海洋，她原本就能轻易做到；可那滚滚浊浪是由天帝与大祟二者的庞大能量浇筑而成，清浊二气彼此纠缠，似天地初开时的一片混沌，就连无间之刃都难以彻底斩断……

    直到现在，情况逆转。

    “有意思，将我的力量更进一步地‘延伸’了。这就是特等禁物吗？”

    伊清颜对效果相当满意，她又将刀尖指向另一处，那与血色肉瘤融合的人型怪物。

    “但‘杀生’的效果不止于此……很好，就用你来试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