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二章 倘若我也有一个孩子

    “……平坦如盘子，锈色，粗糙，覆盖着多刺的灰色甲壳皮肤，三双蜘蛛一样节肢，比我整个人还高……”

    “你们在阿梅尔山脉遭遇了科斯切伊？”

    “是的，科斯切伊，薇森娜说的也是这个名字……哦，我们到了……”

    科林闲谈着，带着一群人走到橡树的树荫下。

    等眼睛适应了刺目的阳光与阴影之间转化，他立刻发现薇森娜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不过再看看血色的红狐，才将一个人类变成水蛭的女术士，脸上的感激和讨好，肉眼可见。

    发生了什么？

    科林不动声色地靠近，与薇森娜交换了一个眼神，却发现薇森娜眼神复杂得他根本就读不懂。

    “发生了什么？”科林附在薇森娜耳边悄悄的问道。

    薇森娜轻轻摇了摇头。

    科林还要再问，薇森娜的视线已经挪开，落在了法兰茜丝卡·芬达贝身上。

    法兰茜丝卡·芬达贝身上糊弄人类的简陋伪装，自然瞒不过玛伊纳德鲁伊之环的女主人。

    看了两眼她认出法兰茜丝卡·芬达贝精灵的身份，而且出众到极致的相貌，再加上金发、蓝瞳，薇森娜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猜测，而当她的视线再落到，最后一个靠近的女术士时，这种猜测就已被证实。

    “艾敏贤者，您怎么也来呢？”薇森娜惊讶道。

    德鲁伊是森林和自然的学生，他们通过和花草树木对话去了解自然，驾驭强大的自然力量来维护生态间的平衡。

    人类、精灵、矮人所有智慧生灵都是自然的一部分，大多数德鲁伊之环当然都没有一般人类，对非人族类厌恶和仇视。

    正相反。

    大多数德鲁伊之环与术士不同，秉持的都是否定人类将所有精灵消灭的态度。

    一方面是因为其信奉自然的理念，生物只要在自然界长期存在，天生就拥有自然之母赋予的职责。自然之母之下，万物生灵平等，人类并不比一只屎壳郎高贵。

    虽然不同的德鲁伊之环，相同的德鲁伊之环的不同派系，甚至是同一个派系不同个体，都有各自对教义的解读。

    但完全灭绝某一种生灵，却是肯定违背所有德鲁伊教派教义的，

    灭破任何生物都会破坏自然的循环，哪怕灭绝的是食尸生物和妖灵都不行，又何况是精灵。

    另一方面，德鲁伊教派本就来自于精灵，算是精灵的德鲁伊教派承续下来的道统。

    算不上背叛人类。

    倘若追溯历史，第一个接纳“最初的登陆”来到北方大陆人类的精灵，可能身份未知，但人类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绝对少不了秉持万物生灵平等的精灵德鲁伊教派的帮助。

    因此，各个德鲁伊之环大多并不歧视精灵，甚至还有不少教派（远离瑞达利亚和科德温这样对精灵极端排斥的国家）本身就有不少成员是精灵。

    至于薇森娜为什么会认识艾达·艾敏？

    你猜通晓者为什么又会被称为精灵“贤者”……

    艾达·艾敏斜眼瞥了法兰茜丝卡·芬达贝一眼：“为了赎偿恩情。”

    正瞪着玛丽的法兰茜丝卡·芬达贝浑身一颤，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惊愕地猛地回头，看向艾达·艾敏，与她对上视线之后，又吓得低下了头，临摹着阴影中地面上杂草的形状，心神颤抖。

    不会的！不会的！

    我没和任何人说过，还叮嘱了卡丽雅不要说出去，艾达怎么会知道，制造那场天球交汇，救了自由精灵的人是艾林？！！

    一定是因为艾林救了妈妈，艾达一直记得这份人情。

    一定是的！

    法兰茜丝卡·芬达贝偷眼看了艾达·艾敏一眼，见到了艾达·艾敏似笑非笑的眼神，连忙又低头，不敢再说话。

    赎偿恩情……薇森娜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懵了懵，想不到一个通晓者，一个自由精灵的高层为什么的会欠一个猎魔人恩情。

    是因为这个年幼的精灵吗？

    薇森娜瞥了一眼浑身异样，每根发丝、每个动作、每个表情都在说着“我喜欢艾林”的法兰茜丝卡·芬达贝，心里有了一些猜测。

    这时。

    科林见法兰茜丝卡·芬达贝和艾达·艾敏古怪的互动结束，连忙出声向薇森娜介绍了起来。

    “薇森娜，这是狼学派的维瑟米尔大师、狼学派的丹提大师、狮鹫学派的杰隆·莫吕大师、威戈佛特兹……”

    一番简短介绍之后，薇拉接过了话头：

    “艾林伤得很重，不过经过薇森娜女士治疗，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后续只要再养一段时间的伤就好。”

    狼学派的几个猎魔人闻言，也是松了口气的模样，纷纷对薇森娜表示感谢。

    互相谦虚的社交和承诺，维瑟米尔看了躺在担架上一动不动的艾林一眼，询问道：

    “伤势稳定下来了就好，那接下来怎么安排，是直接回凯尔莫罕休养？还是去艾尔兰德的梅里泰莉神庙，找伊安娜大祭司？”

    问题问完之后，橡树树荫下诡异地一阵沉默。

    本应拿主意的薇拉没有说话。

    一时之间，只有初秋的风吹过旷野，从橡树树梢之间穿过，“沙沙”作响。

    薇森娜这时候才突然想起来刚才艾林和薇拉的交谈。

    【首先是薇森娜和科林的事，送他们去玛伊纳德鲁伊之环，如果他们发出邀请，让我们留下，那就不急着回凯尔莫罕。】

    艾林似乎很想跟着我们回玛伊纳德鲁伊之环……

    她瞥了地面上的猎魔人若有所思。

    讲道理，倘若来人不是薇拉，而是维瑟米尔等一群猎魔人，或者哪怕换几个女术士，她都肯定会说服他们跟她一起回玛伊纳德鲁伊之环疗伤。

    可是现在在场的，别说北方大陆最精通炼金术的女术士薇拉，艾达·艾敏这样自由精灵的通晓者更精通如何医治各种各样的伤口。

    薇森娜自己在草药学、炼金术上的一些成就，放在她们面前，都只称得上是一个学徒罢了。

    何况还有一个梅里泰莉神庙……

    那是整个北方大陆，最擅长医治各种病症伤口的地方……

    “这件事……不急，”薇拉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微不可查地有些僵硬，“艾林已经和我说了，他答应了你们，送你们回玛伊纳德鲁伊之环。”

    “正好我这里也有玛伊纳的空间坐标，这就先送你们回去吧……”

    说着，薇拉也不等薇森娜拒绝，直接打了一个响指。

    “咣~”

    橙红色的传送门立刻旋转着出现在橡树的阴影中。

    “维瑟米尔、丹提，”传送门打开之后，薇拉又看向狼学派的两个猎魔人大师，“空间坐标不在玛伊纳德鲁伊之环，而是玛伊纳城外围的荒野，可能有些危险，你们先进去探查探查。”

    “我们？”突然被喊到名字的维瑟米尔和丹提愣了愣，神色僵硬地看了看仿佛要将他们的魂魄旋转进去的传送门，伸手指了指自己。

    不是所有猎魔人都能像艾林一样，莫名其妙地就突然对传送门无所畏惧。

    当然。

    这种“传送门综合征”本身是因为猎魔人独特的感知器官而导致，就像普通人看一个旋转的物品，看的时间长了也会犯恶心一样。

    实质上并没有什么伤害。

    薇拉点点头：“没错，就是你们。”

    维瑟米尔和丹提对视了一眼，张了张嘴，不过因为薇拉冷漠的脸色，以及一旁的薇森娜和科林。

    两个狼学派的猎魔人大师还是僵硬着身体，点了点头，然后向传送门走去。

    “呃……”薇森娜突然在此时开口了，语气微不可查地也有些僵硬，“艾林的伤势非常严重，医治的一些草药在凯尔莫罕可能找不到，为了方便医治和恢复，还是跟我们一起回玛伊纳德鲁伊之环吧？”

    “那就麻烦了。”薇拉好像早就等着这句话一样，一点也没有思考地应了下来。

    “能邀请到薇拉女士是玛伊纳德鲁伊之环的荣耀。”薇森娜欠身行了一礼，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不管艾林向往玛伊纳德鲁伊之环的原因是什么，一个重伤被救的狼学派猎魔人，总归不会心存恶意。

    薇拉暗自松了口气。

    自从在术士兄弟会得到炼金大师的头衔，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委婉又曲折地“提出”做客的要求了。

    虽然艾林说的只是“如果”他们发出邀请，但是她怎么可能让艾林失望，尤其是喊了她一声“妈妈”之后……

    这时。

    薇拉忽然感觉身边有人投来视线，不动声色地扭头看过去。

    是艾达·艾敏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薇拉的脸微微一红，不动声色地瞥了法兰茜丝卡·芬达贝一眼：

    “你们有什么打算？自由精灵现在应该正是需要你们的时候吧？”

    “我们……”

    “我们也要去！”

    艾达·艾敏刚说出两个字，就被涨红了脸的法兰茜丝卡·芬达贝打断：“艾林就是因为我们才……”

    意识到有些话不能在这个场合说，法兰茜丝卡·芬达贝戛然而止，看向薇拉和薇森娜：

    “艾达精通各种伤势，自由精灵也能提供稀缺的草药、炼金道具和魔药配方……”

    被打断的艾达·艾敏无奈地低头。

    法兰茜丝卡·芬达贝躲闪了一下视线，随后又鼓起勇气，有些破罐子破摔似地直视艾达·艾敏，反问：

    “回营地又该怎么赎偿恩情？”

    艾达·艾敏沉默了几秒，叹了口气后，看向薇森娜：“我也去拜访玛伊纳德鲁伊之环，可以吗？”

    “当然，”薇森娜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大导师见到您一定会很开心的。”

    语罢。

    剩下的威戈佛特兹和杰隆·莫吕也纷纷提出拜访的请求，出于对薇拉和艾达·艾敏的信任，薇森娜也都答应了下来。

    传送门在橡树的树荫之下静静地旋转。

    维瑟米尔和丹提当先走了进去，玛丽和法兰茜丝卡·芬达贝本来都想争着搬运担架，被薇拉果断拒绝。

    最后是杰隆·莫吕和威戈佛特兹接下来这个任务，法兰茜丝卡·芬达贝和玛丽都被薇拉赶进了传送门。

    在那之后，初秋的和风微微吹拂的橡树之下的空间，似乎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在这样的安静之中，薇森娜出神地看着杰隆·莫吕和威戈佛特兹小心地搬起担架，仔细躲开凹凸不平的地形，走向传送门。

    薇森娜从来都没有见到过一个如此“受欢迎”的猎魔人，简直打破了她过去对猎魔人“独行”、“孤僻”的印象。

    但再怎么受欢迎，猎魔人也还是猎魔人……

    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寻常人家的孩子都在想着怎么掀女孩的裙底，他已经走进了吟游诗人的诗篇。

    这并不值得羡慕。

    至少不值得薇森娜羡慕，或许因为同为女术士的薇拉，薇森娜甚至觉得有些可怜……

    因为那些传奇都是拿命换来的，没有谁比她感受得更清晰。

    最近几天，不止一次，她都认为那个年轻猎魔人没办法撑下去了。

    艾林真的能活下来，薇森娜和科林都觉得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奇迹。

    而这条道路，是薇拉亲自送他的孩子踏上的路……

    “女术士与猎魔人的孩子……”

    “女术士的孩子……”

    薇森娜在心里喃喃自语，看了看薇拉，又看了看身旁因为第一次见到传送门，而有些跃跃欲试的科林，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

    孩子……

    倘若我也有一个孩子……

    “薇森娜……薇森娜……”

    科林的呼唤声在耳边响起，令薇森娜猛地回神。

    艾林和几个猎魔人已经消失不见，眼前只有科林和薇拉正看着她。

    “怎么了，娜娜？”科林担忧地问。

    “没事，”薇森娜不动声色躲闪着薇拉的视线，放下抚在腹部的手，“我只是有些走神了……我们现在走吧……”

    薇森娜向薇拉微微颔首，拉着科林，径直走进传送门。

    传送门中光怪陆离，科林大呼小叫。

    薇森娜却一声不吭，脑海中一直回荡着同一个想法……

    倘若我也有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