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6.天崩开局

    烧焦血肉的臭味粗暴地撕开了四原体的意识。

    那味道像一把钝刀，沿着鼻腔一路剐蹭到脑髓深处。

    他的耳膜突然“啵“地一声贯通，听觉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般骤然清晰。

    远处燃烧的梁柱发出噼啪爆响，近处有什么液体在滴滴答答地坠落。

    嗅觉听觉相继被唤醒，溢满视界的白光还未散去，四原体已经感觉大事不妙。

    一片焦土。

    三十米开外，半截焦黑的，垮塌的高楼像被巨人啃过的骨头般斜插在地面。

    绣着暗红色雄狮的旗帜正在余烬中蜷缩成灰，滚烫的金属旗杆把下面压着的尸体烫得滋滋作响。

    焦黑的枯骨，坍塌的房屋，燃烧的旗帜，折断的兵刃……

    四原体挪动恢复知觉的身体，脚底触感柔软。

    那是具仰面朝天的尸体，腹腔被整个剖开，内脏不翼而飞。

    死者灰白的脸上凝固着惊恐的表情。

    四原体猜测，他被啃噬时，大概率是活着的。

    而凶手，正是四周与各智慧种族尸体躺在一起的，千奇百怪的魔物。

    狼、牛、蜘蛛、泥虫……

    密密麻麻。

    培训是有意义的，他们应对血腥的阈值在诸多血肉造物的磨练下足够高。

    即便是橘子茶，也能坦然拿着血肉造物吐出来的“食物”，把玩一会。

    四原体没有被吓到，他继续沉默而淡定地继续审视着这片交战显然发生在不久之前的血腥之地。

    街道两侧的房屋像是被巨人的手掌碾过，砖石结构的尚能维持框架，木质的则完全变成了焦炭堆。

    倒塌的面包房里，烤炉里散落的黑面包与碳化的手臂难分彼此。

    更远处，几个穿着罐头般银色重甲的士兵以诡异的姿态堆叠在一起。

    他们被某种高温魔法击中，融化的铁环和血肉交融成了可怕的金属血肉雕塑。

    从建筑规划与废墟能判断出，这是一处规模不算小的城邦，有着数量众多的卫队士兵与魔法师。

    他们的敌人，是数量极为庞大的魔物大军。

    地面上被踏碎的石砖，能让四原体想象到，那万兽奔腾的骇人场面。

    黑烟袅袅。

    城邦远处，时不时响起几声凄厉的哀嚎，打破暮色西沉的寂静。

    四原体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容乐观，战斗远没有结束。

    糟糕透的降临地点。

    来到安纳的第一分钟起，就要为活下去拼尽全力。

    他从一只体格夸张，接近2米的魔狼身上拔出一柄长刀，掂了掂，仔细检查是否有豁口。

    虚实边界所有人都接受了体术培训，只为应对可能出现的极端状况。

    主宰的原话是，“希望你们人人都被橘子茶祝福，降临初期用不上这些技巧。”

    很不幸，四原体倒霉透了！

    着火的建筑提供了照明，四原体小心翼翼，紧贴着墙边，向曾发出过喊杀声的方向摸去。

    声音响亮，应该是人群聚集地。

    四原体脑海里也闪过另一个选择，沿着被袭击者入侵的方向，反向逃跑。

    魔物们袭击城邦，大概是一条路推到底，外面很可能是安全区。

    但……谁又能保证，这群魔物没有人指挥呢？

    指挥着就在城外好整以暇地等待着战后清剿，贸贸然出去，等同于送人头。

    天崩开局，只能赌。

    残局无对错。

    做出决定前他默念了农雅的名字，又轻颂了一声“茶神”。

    建筑燃烧的“噼啪”中，逐渐有了别的响动。

    盔甲叶片摩擦的“啪嚓”，与拖拽物体的窸窣，令四原体警觉。

    “该死，找不到一张可用的卷轴。”

    “醒醒，就算有卷轴，你想他妈的怎么触发。”

    “魔法师大人们都殉国了。”

    “该死的畜生！”

    “什么东西！”

    “嗖”地一声，一支利箭直奔四原体面门而来。

    长期生死斗积累的战斗本能，于生死危机关头迅速被调动。

    四原体猛地侧身，手中的宽刃长刀轻甩，宛如刀扇般旋转，将箭支斩落。

    长枪、长剑、短刀、弓弩，或明或暗，或于被碎石、尸体堵塞的街道上，或于垮塌的建筑废墟之中，齐刷刷对准了逐渐从阴影中走入众人视野之中的四原体。

    “不是畜生，放下，放下！”

    “自己人！”

    “友军，别放箭！”

    为首一人拿着火把走上前，还没靠近四原体，他那满是血污的脸便涌现出了奇妙的表情。

    “是位大人！”

    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什么？”

    除却位于高处警戒的弓箭手，其余人纷纷走上前单膝跪地行礼。

    有些人行礼的姿势很标准利落，有些人则是不知所措地，放下武器，匍匐在地，叩首。

    被跪拜的四原体有些懵。

    他理解“大人”的含义，安纳绝大多数地方，这句敬语对指向魔法师与贵族。

    为什么一眼就断定他是魔法师或者是大人物，他应该穿越了吧，头顶上没有状态栏……

    忽然，四原体瞥见了衣袖，恍然大悟。

    能着锦着缎，袍服精致艳丽的，身份地位毋庸置疑。

    降临前江禾逸为每个人特选的衣服，起到了效果。

    四原体咳嗽了一声，赶紧进入状态。

    “和我说下现在的状况。”

    刚刚打着火把上前确认状况的人迟疑了，问：“在这吗？”

    四原体隐约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啸叫，魔物们渗人的厉啸入夜后愈发频繁。

    “带我去安全的地方。”

    “是。”

    一干人等把四原体庇护在队伍中央，两侧的斥候轻盈地在废墟间跃动，保持警戒姿态随队撤离。

    近距离观察，四原体心中了然。

    训练有素的士兵、经验丰富的冒险者、被仓促征召保卫家园的普通百姓。

    三者，组成了眼前所见的队伍。

    结合刚才的对话，四原体能进一步确定，初期战斗烈度奇高。

    压阵的魔法师们，在大集团作战中，应该处于中后方，但居然是全军覆没。

    那面燃烧的暗红色狮子旗帜，是库瑞恩的直属嫡系队伍暗狮卫。

    他们驻守于帝国一些边境城邦，既是分担边境守卫的压力，也有监视边境领主的作用。

    就连他们都死得一个不剩，肯定有人误判了形势，导致对方的蛮牛冲锋，一波拱穿了防线，让魔法师，被迫与千军万马亲密接触。

    与幸存者们的对话，确认了四原体推断正确。

    这是一次恐怖的魔物暴动。

    初春开始，迪米尔城外连绵的密林内，大量的冒险者报告了魔物激增的异常信息。

    经验丰富的冒险者与猎人怀疑是连年的粮食大熟，密林食物丰产，导致了诸多魔物数量暴涨。

    地区的生态阈值被突破，处于开智边缘的魔物，能模糊意识到危机即将到来，集体暴躁。

    整个春天，密林内的各路魔物疯狂厮杀，躁狂的气息层层传递。

    区域范围内活跃的魔物、野兽都跟着焦躁起来。

    冒险者与猎人的汇报堆积于领主桌案。

    本地领主将信息告知了附近的暗狮卫，礼貌询问如何处理。

    “畜生而已，让它们自生自灭。”

    暗狮卫自诩精锐，区区劣等魔物，不值得在意。

    直至事发前夜，密林深处魔物啸叫不绝。

    如此明显的异样，他仍不予理睬，认为是魔物们自相残杀，不值一提。

    于是，他死了。

    用在场众人的话说，他倒也不是个懦夫，率领暗狮卫顶住了城墙豁口，为城内群众避难争取了时间。

    四原体能感受到，大家不多做评价，不过是暗狮卫是帝国嫡系，对方也已殉国，只能咬着牙，把那些咒骂的话，咽进肚子里。

    误判，连累边境城邦常备守卫力量全军覆没。

    殃及边境线上另一处要塞遭遇袭击。

    领主以及领主亲卫，尸骨无存。

    普通人死伤不知凡几。

    城邦名字叫做迪米尔。

    嘶……

    四原体轻轻揉搓着脑门，他隐约记得，这是一件载入史册的安纳大事件。

    很急，得赶紧记起来。

    “大人？”

    “大人！”

    四原体思绪被打断，回过神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

    尸体堆积如山，这绝非修辞，而是字面意义上的血肉之丘。

    躁狂的魔物冲入城邦，在道路上横冲直撞，摧毁建筑。

    受到群体影响的他们不知疲倦，汇入同一条洪流，奔腾向前。

    经历层层阻碍，最终于此处停下。

    人类、魔物、建筑残骸全部挤压在一起，最终在这片半径五百米长的区域凝结成一道骇人的景观。

    拿起武器保卫家园的普通人在士兵的安抚下，始终目视前方，不敢低头看那修罗炼狱般的景象。

    战斗激烈，此时平息下来，大家也无从得知，其他地方是否存在幸存者。

    堆积如山的魔物尸体上，用碎石木板临时铺垫出了一条向上的斜坡。

    越过近3米高的尸墙，斜面之后，是暂时免受袭击摧残的街道与建筑。

    部分留守人员正在争论着什么。

    与四原体交流的托克时年56岁，是名资深的猎人兼冒险者，在迪米尔本地有些人望，于是上前阻止。

    “别嚷嚷，我们找到了一位大人。”

    留意到四原体那做工精致的长衫，留守的人纷纷噤声。

    “告诉我，在吵什么？”

    迟疑片刻，其中一人上前行礼。

    “大人，我们是想，让地窖里的人出来一些，清理战场。”

    另一人顾不得许多，插话道。

    “他们简直疯了，觉得魔物暴动结束，可以放下心了。”

    托克几乎要尖叫出声：“结束，谁告诉你们结束了！”

    “你看，城内已经没有动静，那些进城的魔物要么死，要么穿过城邦跑远了，结束了。”

    托克指着那个年轻人破口大骂：“蠢货！”

    “看看这里满地的尸体，想想我们先前在林地里看到的魔物数量，你觉得它们都死绝了？”

    “想想那些幸存的，饥肠辘辘的魔物吧。”

    “城里遍地食物，无需寻觅，入场即食。”

    “这里就像是林地里的活水，所有魔物都会靠近！”

    一番话，让心存幻想的幸存者瑟瑟发抖。

    “这，这可怎么办。”

    “信使呢，我们派出去信使了吗？”

    “魔法师大人们早上就死差不多了，魔法信使怕是没发出去。”

    “完蛋了，克克里要塞的人难道还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吗！”

    “就凭我们这些人，怎么可能跟那些怪物对抗……他们的牙齿，爪子，我亲眼看到一位魔法师大人被撕碎！”

    不安四下蔓延，隐约能听到一些承受力不强的人啜泣。

    托克训斥是想让人们放弃幻想，坚决抵抗求取生机，但过于绝望的事实正在压垮普通人的意志。

    “我们跑吧，趁现在赶紧跑。”

    “就是，现在跑出去肯定没事的！”

    有经验的冒险者与残兵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继续发酵下去，抵抗意志将不复存在。

    现在的残兵可都是靠着一口气硬顶，气泻了，也就再捏不成团了。

    他们纷纷把视线投向在场最有话语权的人身上。

    四原体知道，如果可以，他们中许多人也想逃。

    先前不逃是害怕分散后，在野外寡不敌众。

    现在不逃，是四原体这位魔法师大人骤然出现。

    四原体自认是个没领袖魅力的人，做不到土豆那样让周围的人，无条件信任他的判断。

    “如果是土豆，你会怎么做……”

    怅然间，一段模糊的记忆浮上心头。

    那间熟悉的别墅，宛如刻入DNA的客厅内，四原体吸溜着农雅做的爱心面条，靠在沙发上。

    对面是聚精会神凝视着赫萝菈投影，背安纳年代表的江禾逸。

    密密麻麻的，看一眼就头疼的树状图，让四原体都心疼。

    “今天背的什么？怎么有个树状分之是学术？靠，你不是背年代表吗，怎么就学术起来了。”

    “我想杀了这个弱智的妈。”一向平和的江禾逸以杀妈开口，足见他确实很烦。

    “有个猪逼指挥官，在迪米尔林地资源崩溃事件中做错了所有选择，导致城破，引发了一系列的破事……唉，他能不能早点暴毙啊，知不知道我背这些东西有多烦。”

    四原体猛地一激灵。

    因为看江禾逸太可怜，他就蹲在投影前，一起受苦了一下午。

    记起来了……

    迪米尔林地资源崩溃事件，这是后来库瑞恩咬着牙，拉下面子，以端水大师身份下场，让史官们改笔的事件定性。

    一同记起来的还有……

    “不能跑，绝对不能跑。”

    四原体大喊。

    “谁跑，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