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3.生前死后

    江禾逸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梦的尽头如迷宫错综复杂，道路层层迭迭，以拓扑形式，规律也扭曲地呈现。

    仿若掉落迷宫的蚂蚁，无论沿着迷宫墙壁的任何一层爬行，所见之物均恢弘巨大。

    他无措地想要逃离，迷宫光滑如镜的墙面上，斑驳地闪过万千画面，纷繁难明。

    画面中的人，陌生也熟悉。

    一些声音努力想从内心深处蛄蛹而出，却干涩地凝固于喉头。

    “呼！”

    猛然间，江禾逸翻身坐起。

    大汗淋漓，浑身湿透。

    他凝视着穿着睡衣睡裤的自己，下意识环视四周。

    从小到大居住的老宅，那间搬出后不久便迎来拆迁充满回忆的老房子，映入眼帘。

    屋内的摆设一如……

    一如刚毕业那年？

    江禾逸捂着额头，恍惚地站起身，摸索到了开关。

    灯光亮起，黑暗如邪魅被驱散，水银泻地般退回房间的各个角落。

    挂钟时针指向深夜3点24分。

    他置身于卧室，凝视着生命前20年最熟悉的场景，茫然了。

    扑至电脑桌前，颤颤巍巍输入“群星之证”。

    预想中的结果并未跃入眼帘，不想关的搜索项令江禾逸感到烦躁。

    搜索“虚实边界”。

    无相关结果……

    “我到底……”

    声音自上而下，落于头顶。

    “哦，好像有人醒了。”

    江禾逸精神一振。

    令他浑身每个毛孔都为之喜悦的声音，仿佛身体都在为之雀跃欢腾。

    “果然会是你先醒啊。”

    江禾逸眼中的现实，宛如油画画布，一个暗精灵模样的女人随手一挥，便让勾勒出卧室的画布撕裂。

    她就这么，从那道阴暗的缝隙中钻出，嘴角噙着久别重逢的喜悦，伸手在江禾逸脸上挥了挥。

    “还在意识迷离期吗？”

    “记忆没有整合完毕？”

    说着，她指了指自己。

    “来，念出我的名字。”

    江禾逸嘴唇翕动，纷杂的脑海中，一个名字缓慢浮现。

    “赫……萝，菈？”

    赫萝菈笑着抿了抿嘴，释然地按着他的肩膀坐下。

    “好久不见。”

    江禾逸捂着额，整理着思绪：“我这是……”

    他眼角的余光已经瞥见，周遭的“现实”，正在飞快的坍塌，裸露出漆黑孤寂，点缀着满天星辰的幕布。

    江禾逸的视野骤然开阔，瞳孔中，倒映着这颗悬浮在漆黑宇宙中的蓝色宝石。

    晨昏线如同神灵执笔勾勒的金色边界，将这颗蓝色的星球分割成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阳光照耀的那一侧，广袤的大洋泛着液态宝石般的辉光，浪涌间浮动的云影宛如透明的珐琅釉彩。

    陷入夜色的半球上，人类文明的灯火如破碎的晶石，沿着大陆架蜿蜒流淌，星星点点。

    飓风在赤道附近盘旋成乳白色的螺旋，极地上空舞动的极光像被吹散的荧光花粉。

    只在模拟器与图片中的蓝色星球，那份常人难得一见的瑰丽，一览无余。

    江禾逸嗫嚅着。

    “为什么，我回忆不起许多事情？”

    赫萝菈解释：“你们死后，我们对灵魂进行了一些切割，保留前30岁人生的部分。”

    江禾逸不解：“为什么？”

    “过多的人生阅历会成为你们安纳之行的变数，我们需要尽可能控制变量，让你们接近模拟的理想状态。”

    “这部分人生并未消失，我们制作成了备份，你们随时可以观看、获取，但我建议是在安纳之行后。”

    江禾逸脑子还很混沌：“好厉害的，技艺。”

    赫萝菈笑了：“看来你还没恢复好，放在以前，你可不会诧异这点小事。”

    江禾逸问：“那安纳的知识……”

    “你们30岁前就基本学习完毕，会随着时间推移复苏的，而且距离安纳转生也有不少时间，遗忘了，也能再学。”

    此刻，他混沌的大脑终于清明了几分，急切地张望四周。

    “其他人还没醒，你精神层面的天赋出类拔萃，所以果然也是最早适应灵体形态的。”

    直到此时，江禾逸才顿觉，身体轻盈。

    他轻轻扭动“身体”，竟无翼而飞，宛如鱼儿般自由游弋。

    “脱离了肉体的束缚，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被重力束缚的灵魂？”赫萝菈笑道，“现在，算是摆脱重力之井，窥见新世界了。”

    回首凝视诞生，养育了自己的世界，江禾逸久久不语。

    他深呼吸，问：“大家，都好吗？”

    “你们的家人，按照许诺，都是无病而终，人均高寿。有你们陪伴左右，一直到离世前都很幸福。”

    “你们游戏里结交的朋友们，也基本如此，财富自由后，你的榜样作用很强，他们都选择了低调生活，安静生活。年少成名，早早享受，晚年儿女陪伴，十分安详。”

    江禾逸复苏的记忆里，有着第二届群星杯的内容。

    开罐即食最终还是带领恐虐神选，把T0公会的头衔，留在了国服。

    接连两次群星世界大赛的得胜，令国服社区欢腾不已。

    看来第三届群星杯来临前，他们也做出了和虚实边界一样的决定，以人生赢家的身份，活用资源，享受人生了。

    他突发奇想：“还有，在世的吗？”

    “有。”

    这回轮到江禾逸惊讶了：“真有？”

    他就随口一说的，真有可不就邪了门吗！

    虽然赫萝菈没说，但他已经猜到，此时距离他们寿终正寝，肯定过去了一段时间。

    就这，还有人在世？

    超长待机王？

    不，该叫他传奇耐活王了吧。

    “谁，谁啊？”

    “你们最忠诚的小弟，观星宗那几位啊。”赫萝菈憋着笑，“灵气复苏，出现了极其极其稀有的异宝，能延寿的，他们拿到了。”

    “以三穹之地的灵气状况，出现滋润精神与肉体，简单粗暴达到延寿效果的东西，只能说是奇迹。”

    “或许是听了你们的建议，建设平价餐馆造福普通人吧，异宝恰好长在他们的土豆田里，也算是被你和薯条祝福了。”

    “反正也是天赐之物，我就十分好心地点拨了他们几句，让他们煮了吃了。”

    江禾逸愕然。

    “煮了吃？不该是炼药吗？”

    “醒醒，他们的炼药技艺，可跟不上这灵气集聚，偶然得成的药材。与其炼制失败白浪费，不如直接煮了吃，有多少效果算多少。”

    按赫萝菈的说法，李甫然他们三人，今年已经100岁高寿，可从外表上看，却像是50来岁，除却气力稍逊年轻时，不见太多衰老迹象。

    虽然进入暮年后，虚实边界很少前往三穹之地，但李甫然始终惦记着他们几位恩人。

    三穹之地塑造的雕像前，他每年都会带着弟子进行盛大的供奉。

    私底下，三人还会给虚实边界的香火开小灶，供奉的都是薯条炸鸡汽水什么的，一改正式祭祀的庄严。

    “他们真的把你们的恩情，一路记到了现在。”

    那真是恩情还不完了。

    死后重生，聆听着到熟悉的人仍在挂念着自己，一时间，江禾逸也不知该以何种感情以对。

    对虚实边界所有人，这都是新奇的体验。

    仿佛是与江禾逸灵魂交融，在他醒来后不到一星期，薯条也自漫长的深眠中苏醒。

    捂着仍有些混沌的大脑，见到江禾逸的第一时间，她眼睛里竟泛起了泪花。

    江禾逸理解。

    赫萝菈为所有人的记忆苏醒设置了锚点，恰好是群星之证开服前夕。

    这导致每个醒过来的人，都会在惊愕中误以为，曾经美好的记忆，共同经历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梦。

    强烈的空虚感冲刷着灵体躯壳。

    太过美好的一切，与醒来后的幻灭，那虚无的回响足以令意识尚不清楚的他们惊恐发疯。

    灵体接触，除了没有温度，与实体区别不大。

    薯条抱紧了江禾逸，死死不肯撒手。

    “别怕，是真的，都是真的。”

    像是哄做了噩梦的孩子，他轻轻抚摸着薯条的背。

    “我真的以为……”

    “别以为，我抱着你呢。”江禾逸笑道，“老夫老妻了唉，还这么黏糊吗？”

    “我不管！”

    “行吧行吧，在拿回记忆前，再黏黏糊糊好了。”江禾逸坦然接受了。

    随后的日子里，虚实边界剩下的5个人陆续醒来。

    如果按照赫萝菈所说，醒来的顺序，代表着精神层面的强韧度，那狱卒哥就是最差的。

    而且这家伙的睡醒反应也是最大的。

    “呜呜呜，橘子茶，橘子茶……”

    “我不要你离开我……”

    “不要是个梦，求你了……我拿自己的阳寿换行不行。”

    他抱着橘子茶的腿哇哇大哭，不能自已。

    赫萝菈亲自解释后，狱卒哥仍旧搂着橘子茶不肯放手，仿佛把手松开，梦就会醒。

    要不是真情流露，大家都怀疑他是老毛病犯了。

    这番举动，让墨鱼把被窝搂紧了几分，农雅也忍不住黏在了四原体的怀里。

    “丢人家伙，大家都在看笑话呢。”

    橘子茶笑着骂骂咧咧，却是舍不得把狱卒哥的手撬开，任由他像个孩子抱紧自己。

    赫萝菈就这么抱胸，在一旁静静欣赏，满脸都是“真好啊，真好啊”，眼睛亮闪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