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章：慈不掌兵

    八月初二日，申时，龙王庙。

    中原五省剿贼提督、永宁伯行辕驻地外，一片喊杀之声，时而传来一阵排铳爆响，更间夹着隆隆炮声，显是激战正酣。

    永宁伯、提督张诚登临龙王庙正殿二楼顶上的高台，举着望筒不紧不慢地观瞧着，从铳声和炮声上即可分析出，贼军的攻击并不十分猛烈。

    或许应该说——是如此烈度的进攻，对于勇毅军的防守能力而言——虽不是毫无作用，但却也远远不够。

    永宁伯的身边只有参谋刘承祖、胡以温陪同，还有中军官张明远领着十几名亲兵护卫，以及呆若木鸡的刘体纯……

    他双眼目光呆滞无神，面上满是惊疑之色，嘴里不住嘟囔着：“不对……不应该呀……不能这样啊啊……咋打起来了呢……”

    虽然心中一万个不相信，可眼前的景象却不是假的，即使看不清远处贼军样貌，但从旗色上来看该是总哨刘宗敏的部众。

    “二虎，李闯贼这是想借刀杀人，利用我除掉你啊！”

    “不，不会……不会的。俺没有对不起大元帅，不是这样的……”

    “给……”张诚将手中的望筒递给了刘体纯，道：“你自己瞧瞧去，对面的贼兵里可有相识之人。”

    刘体纯伸出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接过望筒后，并没有直接举起观瞧，而是在内心中犹豫挣扎了一番，才猛然举到眼前观看起战场上的情况。

    这时，有亲兵前来报告：“报，左路陈永福总兵回报，接收的饥民中混有大量贼人，陈总兵正与之激战，饥民已乱作一团。”

    “发号令，命陈永福不得与贼人纠缠，立刻撤兵回营防守，减少伤亡。”

    “喏！”传令的亲兵快步退下。

    “督帅，请您放二虎回去问问闯王，这究竟是为何？”

    “问？”张诚十分愤怒地冷冷说着：“这还用得着问么，事实胜于雄辩，正所谓‘眼见为真’，已经是明摆着的事儿了，你还去问个屁？”

    “可……这……”刘体纯五大三粗的人，竟然一时语塞，无以作答。

    “李贼这明显是诈降之计，他以你为质，诱我信之，再将贼人混在饥民之中，借以制造混乱，牵制我接管兵马，再以马队偷袭我龙王庙大营。”

    永宁伯张诚冷静地继续说着：“此计若成，李贼或可反败为胜，即使不成也没啥损失，无非就是逃跑而已，我猜李贼早就作好逃跑的准备了。

    牺牲掉你一个刘二虎，趁我无备，攻破我龙王庙大营，反败为胜，再一举攻克开封府城，进而称霸整个中原。

    李贼，你真是打的一副好算盘啊！”

    “不会……不会的……闯王……他不是这样的啊！”

    张诚面上神情颇显神秘地看了刘体纯一眼，朗声喝道：“二虎，醒醒吧。”

    “咚”的一声……

    刘体纯庞大的身躯一下子就矮了半截，只见他双膝跪在高台上，对着远处刘宗敏大旗方向掩面而泣。

    此时此刻，他心中已经是五味杂陈，虽然一万个不愿相信自己已经被闯王李自成出卖，但事实摆在了眼前——为了胜利，闯王真会不惜牺牲掉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

    …………

    “献策，我听说德洁还在张诚军中，此刻发起突袭，不是置其于死地了么？”

    面对李岩的询问，宋献策心中一阵苦笑，却也只淡淡说了句：“这就是‘慈不掌兵，义不掌财’的道理啊！”

    李岩沉默了，他眼中出现了迷茫的神色……

    …………

    闯王，在李岩的心中原本拥有着极为高大的形象，甚至一度被李岩奉为救世的圣人，是老天降下凡间的星宿，是能够改变这个悲惨世界的人杰，将来必定会成为名留青史的一代明君。

    可现在的李岩，正在一点点的对闯王祛魅……

    随着了解的越多越深入，闯王身上原本的神秘色彩也在一点点退掉，而其思想上的局限性，以及缺乏长远的战略眼光，且还过于短视、易于冲动等性格弱点，也在李岩面前暴露无疑。

    如李岩几次进言在攻取的州府设官理民，以为根基，其实是绝好的建议和策略，可李自成却一直没有准许。

    究其原因还是李自成身上小富即安、根深蒂固的农民意识在作祟，他甚至还公开说过“陕，吾父母国，形胜之地，朕将建都焉。富贵归故乡，虽十燕京，岂易一西安哉？”这样的话。

    再如李岩、宋献策、牛金星等也曾建言，请李自成厘定军中官职大小与统属关系，虽然李自成也做了一下改变，却并不够彻底，基本上还是沿用的以前那一套体系。

    总而言之，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深入了解，李岩对于自己当初的选择也出现了动摇，曾一度怀疑自己造反追随闯王这步棋，是否走错了。

    只不过，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像李岩这样的造反举人，跟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袁时中他们是完全不同的。

    其他的贼寇，别管是贼头，还是贼军中的大将，一旦有心投降朝廷，大多都会被朝廷招抚，即使是像李自成这种最顽固的贼头，如果他真想投降的话，朝廷也会慎重考虑，大多情况下仍然会接纳他。

    可像李岩这种造反的举人则不同，他此刻就算有心向朝廷投降，也几乎难逃被杀的命运，只因他是读了圣贤书的举人。

    …………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走。打仗这点事儿，不是明摆着的么。何至于为了一条计略，平白无故牺牲掉一员大将！”

    宋献策眼中也透露出一丝惋惜的神情，轻声说道：“不甘心，罢了！”

    是啊，只是因为闯王等人的一个“不甘心”，便一改当初议定的和谈之策，在没有告知刘体纯的情况下，断然决定趁机玩一把偷袭，希望可以借此反败为胜。

    赌徒，这完全就是一个赌徒所为！

    可惜，闯王李自成今天的对手换了，不再是那些酒囊饭袋之徒，而是知晓“居安思危”的永宁伯张诚。

    宿命，这就是宿命！

    永宁伯张诚，原本不属于这个平行世界的人物，似乎就是为了阻止李自成当皇帝而来的，甭管李自成以前有多嚣张，可当他一对上永宁伯张诚的时候，立刻就会无所作为。

    使命，或许这就是张诚来到这个世界的使命！

    阻止像闯王李自成这种目光短浅，没有长远战略眼光的人来当皇帝，进而避免他将汉家江山拱手让于外族。

    天下可以不姓朱，但决不能姓爱心觉洛！

    不行，绝对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