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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幸运的人。
当无数人受困于交通等方面的原因,不能返乡探亲的时候,赵六已经踏上了返乡之路。
其实,这也是机缘巧合。
一周前,休年假的他和妻子正在港岛旅行时,在报纸上看到了欢迎海外同胞归国探亲旅游的新闻后,就第一时间去了当地的国旅,办了旅游签证。
虽然费用很贵,但是对于几十年没有回过老家的赵六来说,几千块钱又算得了什么呢?
稍做等待,他就和妻子乘机抵达了金陵,在金陵机场就有国旅安排的专职导游接待先住进了宾馆,然后在金陵等地参观游玩几天,在接到当地侨办的电报后,他们这才在专职导游陪同下踏上了归乡之旅。
3月的中原大地,还带着冬末的寒意。绿皮火车在铁轨上缓缓行驶,软卧车厢的窗户敞开着,风裹着田野里的土腥味吹进来,拂动赵林春秀鬓边的头发。她靠在车窗边,看着外面掠过的麦田——绿油油的麦苗刚冒出新叶,田埂上偶尔能看见扛着锄头的农人,远处的村庄里,土坯房的烟囱升起袅袅炊烟,这些只存在于记忆中的景象让她眼眶微微发热。
赵六握着妻子的手,说道:“你看那片地,像不像咱老家村东头的那片麦田?当年咱逃荒的时候,也是这个季节,地里的麦苗还没这么绿,到处都是干巴巴的土。”
春秀点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咋能忘了呢?那时候咱刚成亲没俩月,村里闹饥荒,咱娘把最后半袋面做成炒面给咱装了,说‘你们年轻,出去总能活下来’。咱俩扒着火车的边儿,一路晃到了湖广,你腿上还被火车铁皮蹭掉了块肉,流了一路的血。”
赵六叹了口气,目光望向窗外远处的村庄,仿佛又看到了几十年前的景象:年轻的自己背着包袱,拉着妻子的手,在挤满逃荒者的火车顶上颠簸,风刮得脸生疼,肚子饿得咕咕叫,只能靠啃树皮、喝冷水充饥。
“到了湖北总算能喘口气,我在码头扛大包,你给人缝补衣裳,本想着攒点钱就回乡,谁知道没过两年,战火就烧到了那边。”
他顿了顿,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咱又开始逃,一路往湖南走,路上没吃的,你还发着烧,我背着你走了三天三夜,差点就把你扔在半道上。后来在湘省听说有外国公司招工,管吃管住,还给工钱,咱想着总比饿死强,就跟着去了南洋。这一去,就是三十多年。”
春秀擦了擦眼角的泪,笑着说:“好在现在终于回来了,要是能见着爹和娘,这……”
“六哥,你说爹他老人家的身体咋样?”
“俺爹的身子硬朗,俺娘也是,他们肯定好生生的,肯定的……”
两人的对话没刻意压低声音,坐在车厢外过道折迭椅上的国旅导游张红听得一清二楚。她刚二十出头,这是她第一次做返乡海外同胞的导游,从金陵一路上都是全程陪同。听着赵六夫妇的经历,她心里满是同情——课本里讲过旧社会的苦难,可那些文字远不如眼前这对老人的亲身经历来得真切,她甚至能想象出他们当年逃荒时的模样。
可同情之余,张红心里又有些疑惑。
不过,在接到接待任务前领导特意交代,要照顾好这对客人,说他们是“重要的外宾客人”。可看着两人朴实的模样,听着他们讲述逃荒的经历,在同情之余,心底更多的是疑惑。
他们就是普通人而已,怎么会是“重要外宾”呢?
经过过去几天的接触,张红了解到赵六,就是医院里的普通员工,甚至就是停车场的管理员。
什么是停车场?
管理员?应该也是干部吧。
不过他的妻子却还没有工作。
完全是普通人嘛。
可是那几天参观时,对方的花销还是让她吓了一跳,上百块的翡翠手镯说买就买了,几块钱的菜,也是说点就点,几天的时间,就花了一千多块钱——这可相当于她几年的工资。
他们怎么这么有钱?
火车驶过一座桥梁,窗外的景色变成了河流,水面上有几只鸭子在游弋。赵六指着河面,对春秀说:
“还记得咱老家的庄子前那条河不?”
春秀笑着点头,两人的目光里满是回忆。
张红收回目光,轻轻摇了摇头,把心里的疑惑压了下去。不管他们是不是有钱,都是经历过苦难的老人,能帮他们顺利回到家乡,并找到家人,就是自己的职责。
绿皮火车的速度渐渐慢下来,车轮与铁轨的摩擦声从“哐当哐当”变成了轻柔的“沙沙”声。软卧车厢里,电线杆在视野里缓缓后退。车厢门先是响起敲门声,然后被轻轻推开,张红看着他们说道:
“赵先生,赵太太,一会我们就到站了,您们先准备一下。”
“好的,谢谢你,张同志。”
车厢过道里,列车员脸上带着客气的笑容说道:
“各位同志,马上就要到站了,车上有外宾,一会儿请要下车同志稍等片刻,让外宾先下车,麻烦大家配合一下。”
车厢里原本低声交谈的人都停下了话头。能坐软卧的大多是高级干部,衣着整齐,气质沉稳,听列车员这么说,纷纷点头表示理解。一位穿着戴着眼镜的老干部笑着说:
“应该的,外宾不远万里来咱们这儿,得让人家感受到主人家的热情。”
另一位阿姨也附和道:
“没问题,咱们等会儿不着急,不要慢待了人家。”
赵六和春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他们没听说车上有外宾啊,难道是其他车厢的人?
火车终于稳稳停在站台上,车门“嗤”地一声打开,一股混杂着煤烟与饭菜香的热气涌进来。赵六刚想拿起放在座位旁的行李箱,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愣住了——站台中央拉着一条鲜红的横幅,上面钉着红纸,红纸上用黑色的毛笔字写着“欢迎海外同胞赵老先生返乡”,十几个戴着红领巾的小朋友站在横幅下,手里捧着五颜六色的塑料花,小脸上满是认真;更远处,一群穿着统一服装系着红领巾的小学生组成了临时军乐队,手里拿着小号、鼓和镲,正紧张地调整乐器。
“这……这是在等谁啊?”
春秀抓住赵六的胳膊,声音有些紧张。她活了大半辈子,这样的场面她真没见过,眼前的横幅、小朋友、军乐队,让她心里莫名发慌。
赵六也懵了,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目光在站台上扫来扫去,想找到“赵老先生”是谁。
可看了半天,没发现有其他老人下车,只有侨办的几名官员穿着正装,站在小朋友身后,不时朝着车厢的方向张望,脸上带着期待的笑容。
就在这时,张红走到赵六身边,笑着说:
“赵老先生,您可以下车了,外面都是来欢迎您的。”
“我?”
赵六指着自己的鼻子,眼睛瞪得溜圆。
“张同志,这是不是弄错了?我就是普通人,不是什么‘老先生’,也不用这么麻烦……”
“没错,就是您!”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快步走过来,热情地握住赵六的手,掌心温暖而有力:
“赵老先生,我是省侨办的王主任,特意来接您回家。您老在海外几十年,还惦记着家乡,家乡人民也惦记着您啊!”
军乐队突然奏响了曲乐,小号的声音清脆响亮,鼓声整齐有力。红领巾小朋友们举着塑料花,齐声喊道: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声音稚嫩却充满热情,塑料花在阳光下晃出一道道彩色的光。
赵六的手被王主任握着,耳边是欢快的军乐声和小朋友的欢呼声,眼前是鲜红的横幅和一张张笑脸,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他这辈子,从来没想过自己一个普通的老人,回到家乡会受到这样的待遇。他下意识地想推辞,嘴里念叨着:
“不用这么麻烦,真不用……我就是个普通人……”
“您老可不能这么说!”
王主任拍了拍他的手背,语气真诚:
“您老久居海外,还想着回来看看,就是家乡的骄傲。这些小朋友知道有海外爷爷回来,都主动要来欢迎您呢!”
春秀站在赵六身边,看着小朋友们举着塑料花向他们挥手,心里的惶恐渐渐被一种莫名的感动取代。
赵六同样也是如此,他甚至感觉眼睛有些湿润,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松开紧握着行李箱的手。他看着王主任热情的笑容,看着小朋友们天真的脸庞,看着站台上鲜红的横幅,突然觉得这里似乎和一些报纸杂志上的描述不一样——这些人都是如此的热情好客,他回到家乡,居然还有人记得他,还有人欢迎他,这份温暖,是他从来没有想到的。
军乐声还在继续,小朋友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赵六和春秀在王主任的陪同下,走出车站,坐上了一辆专门为迎接他的到来,小车班特意派来的拉达小汽车。
上车后,坐在副驾驶的张红便扭头说道:
“赵先生,一会我们先去迎宾馆休息,刚才王主任说了,县侨办的同志正在查找您的家人,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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