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6：以新王之名

    岭南山城，喧闹而又沸腾，而在这股喧闹气氛之下，同样隐藏着股暗流，一切皆因为那即将返回到宋家山城的车队。

    关于陆泽在江都扬州的一些事，其实第一时间便传回到岭南，这位年轻的宋阀女婿尚未迎娶小公主，却已提前掌权。

    若只是这件事情，那宋阀内部注定不会生出太大风浪来，陆泽毕竟是阀主宋缺选择的人，再加上于东都洛阳造势成功。

    和氏璧之主。

    单单这一身份，就足以帮助陆泽占据正统之名，宋阀中人一贯以南人自居，汉族血脉对于至宝和氏璧有着天然敬畏。

    陆泽倘若真能成为中兴之主，那宋阀大概可以跟着他水涨船高，山城内部不会掀起太大的反对声。

    最大的问题，其实出在五铢令身上。

    这道命令一旦发布，注定是要撼动整个江南的利益链条，首当其冲的其实便是宋阀本身。

    “一着不慎，那便是地动山摇啊。”

    “到时候宋阀还能是之前的宋阀？”

    有人心存忧虑，并非是担心自身利益受损，而是担忧宋阀出现大变故；有人冷笑不止，等待着看即将开始的这场好戏。

    在这股暗流风波涌动的第三天，车队终于是顺利抵达南海郡，负责前来迎接陆泽他们的是宋天擎跟宋嗔。

    前者乃是岭南军的军主，是位身材魁梧、方方正正国字脸的中年男人，如此身高在岭南之地极其罕见。

    后者乃是宋阀刀剑堂的堂主，面容蜡黄，不像是执掌宋阀刀兵的一流高手，属于丢到普通人群堆里都不显眼的那种人。

    在天下很多人看来，宋阀是岭南的土皇帝，岭南山城其实就是小一号的皇宫，在山城身居要职之人，皆要有政治嗅觉。

    宋缺素来不喜欢大张旗鼓，这趟返回岭南，阀内并不会大肆宣扬迎接，但今日前来迎接的偏偏是宋天擎以及宋嗔二人。

    “恭迎阀主。”

    两人躬身对着主车轿的车厢见礼，直到里面传来道淡淡的声音：“二位辛苦，还请带路，返回山城吧。”

    两人神态皆未有变化，但眼神里却闪烁着莫名的色彩，因为这车轿里坐着的人并非是阀主宋缺，而是位年轻人。

    陆泽将手边车帘缓缓放下，在今日终于是顺利抵达山城，他可以猜测到宋阀山城的情况并不算好。

    否则，宋天擎跟宋嗔不会出现，这两人，一个掌握最重要的军权，一个则是负责统率宋阀刀剑堂的诸多高手。

    他们二人是要在第一时间表明立场，要向车厢内的人表示效忠，如宋智、宋宁远那些人在江都时一样。

    不久后，陆泽一行人返回山城。

    寇仲跟徐子陵皆惊叹于山城的构筑，这里的外观跟内部竟给人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前者是杀伐，后者是宁和。

    山城内部分布着数百房舍，以十多条井然有序青石铺成的大道连接起来，依山势层层上升，每层皆有石阶和斜坡通接。

    道旁树木花草盛放，又引山泉灌溉成各式溪流，在园林居舍之间交叉穿梭，小桥流水，池塘亭台，美轮美奂。

    宋阀主建筑群结集在最高的第九层。

    楼阁峥嵘，建筑典雅。

    主建筑群皆是以木石构成，由檐檐至花窗，缕工装饰可谓一丝不苟，营造出一种充满南方文化气息的雄浑、精致之气。

    “前往祠堂。”陆泽没有选择前去宋阀族人们所在的议事厅，反而是前往宋阀宗祠，宋天擎跟宋嗔对此没有任何异议。

    宗祠位于山城后山，对于一贯重视宗族血脉传承的宋阀而言，宗祠在族人们心里的地位不言而喻。

    当陆泽他们来到宗祠之时，有道身影站立在院中，他背负双手，背对着正门的位置，面朝着那门窗洞开的主祠。

    “拜见阀主！”

    宋缺竟提前来到宗祠，他摆了摆手，同时转过身来，目光落在陆泽身上，沉声问道：“你准备好没有？”

    陆泽微笑颔首：“当然。”

    很快。

    宋阀中人便得到消息，陆续的出现在宗祠，而且人越来越多，以身份权势为界限，从主祠一路延伸到正门四侧门位置。

    在主祠内，是宋阀真正的实权派，丝毫不逊色于宋天擎跟宋嗔这种级别，只有寥寥七人能有资格进入主祠祭拜先祖。

    “今日。”

    “我有两件事情要宣布。”

    “第一件，收徒。”

    寇仲在来到山城后，便换上了崭新服饰，他气宇轩昂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引得外面人群都阵阵骚动起来。

    因为宋缺从未收过徒，天刀这些年只教导过韩棠一人，但哪怕如此，韩棠都不能算是天刀的弟子。

    很快。

    宋缺的收徒仪式便开始，整个过程并不算复杂，可能众人皆知晓那件大事，以至于对阀主收徒都未曾更多上心。

    待这场收徒仪式结束后，寇仲才算是真正意义上拜入宋阀，宗祠的气氛随即变得极其安静。

    宋缺的目光环视一圈，开口道：“洛阳的事情，你们想必都已经知晓，千年至宝和氏璧确实是顺利落入我宋阀之手。”

    “合请玉璧，祖佑山城。”

    宋师道跟宋玉致分列两侧，宋阀少主以及小公主做虔诚状，跟随着父亲开口：“合请玉璧，祖佑山城。”

    而后...

    一道道声音回荡在宗祠之内，宋阀族人们不断朗念着这八个字，寇仲跟徐子陵在此刻皆清楚感受到宗族血脉的震撼。

    徐子陵转头，目光落在陆泽身上，今日过后的陆泽便要真正成为宋阀掌舵人，天下四大门阀之首的领袖。

    他衣着黑衫、腰佩水仙刀，在万众瞩目之下，将千年至宝和氏璧给捧出，只见这传世玉璧竟散发出夺目光芒。

    众人见状，呼吸不由急促起来，这是正统的象征，过往无数王朝皇族的兴衰仿佛都系在这尊和氏玉璧之上。

    这个天下，没有人能抵挡和氏璧。

    宋缺的声音回荡在每个人耳畔：“先祖佑山城，宋阀得天命。陆泽便是天命之人，自婚约到和氏璧，足以证明。”

    “今日过后，我宋缺卸任宋阀阀主之位，退居幕后，以后的山城便只有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将带领山城，扫荡乱世。”

    “贺新王！”

    那场自东都洛阳掀起的风暴，在数月之后终于席卷到宋阀山城，和氏璧跟天刀皆成为了陆泽登顶山城的一道道石阶。

    贺新王。

    今日对宋阀以及南海郡而言，注定是要载入史册的一日，年轻的外姓人将水仙刀跟和氏璧握住，便握住了整个宋阀。

    哪怕是那些心存其他想法的宋阀人，都因这股大势而震撼，新王继位的过程远比人们想象当中更加直接且简单。

    没有任何过度，甚至这件事还发生在陆泽跟宋玉致大婚之前，在宋缺返回到山城的当天，这一决定就被正式宣布。

    当天晚上。

    整个山城灯火通明。

    陆泽入住到天水堡，还是那栋竹楼，他接连跟宋阀内部的这些掌权者们碰面，而且单独会面的时间各不相同。

    这些人在出来之后神态各异，却都是选择匆匆离开，无人知晓，年轻的新王究竟跟他们谈了一些什么话题。

    磨刀堂。

    宋缺正在跟寇仲练刀，后者额头上泛着汗渍，明显是压力极大，但眼神里却闪烁着亮光，所获颇丰。

    待这场练刀结束后，寇仲看向宋缺，替师父分析起如今宋阀的局势：“泽少虽在名义上成为宋阀领袖，但还需夯实。”

    “您当年登顶宋阀，是凭借着击败霸刀岳山、成就天下用刀第一人的势头，再加上纯粹的血脉以及那些狂热的簇拥。”

    “陆泽他拥有着和氏璧，以及师父您的全力支持，所以能够稳坐阀主之位，可您跟陆泽想要的都不是目前这种局面。”

    “所以，五铢令必须要推行下去，而且是整个江南之地都贯彻执行，只要能够将江南统筹到一起，北伐有望！”

    寇仲都难得激动起来，毕竟从古至今从未有过以南伐北的成功案例，若是陆泽能够做到，注定是要青史留名千年万年。

    这种诱惑力是致命的，远超过成为当世武道第一人，寇仲选择加入宋阀、拜师天刀，同样是想要成就举世无双的霸业。

    宋缺微微颔首：“今夜发生在天水堡的谈话，他大概能够将一半人给折服，或者到六成。”

    “怎么才六成？”寇仲眉头皱起，明显是认为要超过这个数，毕竟陆泽的人格魅力跟和氏璧可以说完美契合。

    天命之主。

    并不是简单的说说而已。

    宋缺哑然一笑：“你当真以为成为一阀之主是如此简单？而且陆泽要成为的并非是一阀之主，而是天下之主。”

    “六成的比例已经相当不错，代表着这一批人愿意忠心的跟随于他，不管他们选择跟随的原因是什么。”

    “你知晓陆泽要如何推行五铢令？”

    寇仲点头：“当然知道，他在回来的路上就跟我说过，不外乎就是‘请客、斩首、收下当狗’这八个字。”

    “那今夜愿意跟随他的六成，便是属于请客的那一批，而剩下的四成人，则是要失去宋姓这个身份的最大庇护。”

    寇仲替这四成人唉声叹气起来，他知晓这四成人的最终结果，也知晓这批人的身份在山城大概是十分尊贵。

    他望向师父，认真道：“您当真不会去管这次的五铢令实施？”

    “自然不会，而且我也管不了。”宋缺如实道，“新王继位，那便代表着全新的秩序体系跟利益体系要建立。”

    “这个过程注定要充斥着鲜血。”

    在第二天，宋阀新王继位的消息，便传遍整个南海郡，震动整个岭南，五岭之地皆在盛传这一消息。

    最开始时，人们皆以为这是谣传，直到消息被宋阀证实，关于和氏璧的消息同样彻底在岭南传开，引爆了整个南地。

    在这种情况之下，陆泽直接宣布岭南在下月月初时推行五铢令，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何况还是新王继位。

    “入市之钱，重不五铢，或虽重五铢而多杂铅镴，并不听用。”

    “岭南各地均设置标准秤，秤人、衡心、绝祸、平市。”

    这场席卷岭南的火焰瞬间燃起，陆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动五铢令，而且还是在他尚且没有完全掌握宋阀之时。

    如此迅速推动政令，似乎有些急躁。

    只有宋师道、寇仲等人知晓，陆泽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来筛选人心，要以宋阀之血，铺就新政之路。

    五铢令的推出，影响最大的并非是寻常百姓，因为百姓私铸颇少，真正私铸钱币的乃是岭南之地的权贵们。

    那无数的线头，最终似乎缠绕到了宋阀山城，陆泽的阀主之位被不断冲击、影响，如海潮般狂涌着袭来。

    茶肆内。

    陆泽跟宋玉致端坐在大堂角落，安静聆听着南海郡百姓们讨论这次五铢令，无人知晓宋阀的新任阀主便坐在角落。

    宋玉致的神态略有些复杂，因为如今局势似乎朝着彻底对立方向走去，父亲卸任后，当真不再去管这股风暴。

    甚至...任由这一切发生。

    陆泽轻声道：“这是必须要经历的过程，和氏璧是皇朝正统，水仙刀则代表着宋阀阀主的意志。”

    “五铢令的推动，虽然会让一些人伤筋动骨，但绝对不会致命，甚至都用不了多长时间，这批人就能够恢复过来。”

    “但...他们不愿意，这些人里有宋阀的朋友，有宋阀的合作伙伴，甚至有不少宋阀族人。”

    “他们并不认可我，或者说是不认为我能有权力将他们的这些东西剥夺，只认为我是个幸运的小子，仅此而已。”

    宋玉致闻言，幽幽道：“这一刀，终究还是要率先砍向自己么？父亲他并不愿意挥出这一刀，便选择了你。”

    当天晚上，陆泽选择悍然挥刀，并非是将那些反对的声音强势按下，而是以他的方式来针对这些人的命门。

    五岭之地，尽数成为他的棋盘，而山城更是陆泽的主战场，甚至有宋阀的嫡系族人被押入到天水堡内。

    最令人震惊的是，宋阀族老堂的大长老宋晖都被陆泽请入天水堡竹楼，原因是他这一系有二十余人被羁押候审。

    “大长老。”

    “您很多年没有来过天水堡，您的生活过得很好，听闻小孙女刚刚出生，您是宋阀资历最老的元老。”

    “我知晓你为何来到天水堡，但我不能答应你的请求，或者是要求，因为你对我并没有尊重。”

    陆泽端坐在主位之上，抬眼看着面前老态龙钟但精神依旧抖擞的老人，他摇了摇头，道：“你只是将我当成小辈儿。”

    “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阀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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