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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九章 :新政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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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祯十六年,八月廿十。

    新政诏令颁布两月有余,江南的秋意已悄然浸透杭州城。

    整个江南地区,正因这场席卷而来的变革,陷入了大范围的动荡与不安之中。

    钱谦益等一众士绅被缉捕下狱的消息并没有压下江南汹汹的局势。

    反而是使得江南一众的士绅抵抗越发的剧烈。

    不少的官员上书痛斥着锦衣卫的恶行。

    两月之间,江南各府县的士子学生纷纷联名上书。

    他们聚集在府学明伦堂前,或肃立在官衙照壁之下,慷慨陈词,痛斥科举新政背弃圣人教诲。

    有人捶胸顿足,有人泪洒衣衿,声声都在恳请朝廷收回成命。

    锦衣卫的横行,靖南军的强硬,都在其悠悠之口之中不断的被扭曲。

    地方的官吏在明面之上确实没有抵抗新政,但是却暗中消极怠政,使得新政的推行举步维艰。

    士绅免税的特权被废除,那些原先通过投献,诡寄,得以规避重税的百姓们人心惶惶。

    如今这条路被断绝,虽说明朝正税不高,但若算上历年加派的苛捐杂税,失去庇护的百姓难免忧心忡忡。

    尽管朝廷明令废除一切杂税,可这些冠冕堂皇的承诺,在百姓听来终究缺乏分量。

    市井巷陌间,谣言如野草般滋生蔓延,更是让这样的情绪不断的生长,在有心人暗中挑拨之下,越发的难以控制。

    各府县几乎都爆发了大小冲突,前去丈量田亩的官吏与地方的乡民之间纠缠不清,受到了极大的阻碍。

    有官吏被打得头破血流,也有乡民在混乱中受伤。最严重时,甚至闹出了人命。

    官府缉捕闹事者后,往往引发更大规模的聚集。

    百姓扶老携幼跪在府衙前鸣冤,也有人手持农具与官差对峙。

    地方官吏表面上恭顺接旨,暗地里却以拖延应对。

    该清丈的田亩迟迟不动,该核实的户籍一拖再拖。

    都在言说着推行新政其中的困难,将所有的责任都归咎于地方的乡民抗法,他们实在是没有办法。

    被打伤的官吏们,上书辞官请求归乡,声称再在位上,恐家门不宁。

    原本要推行的新政就这样,在文牍往来中渐渐停滞,在无声的抵制中寸步难行。

    官府与百姓之间的矛盾,甚至已经快要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秋雨依旧绵绵不绝,整个江南仿佛被罩在一张无形的大网中。

    那些在暗处涌动的不安,正在不断的汇聚成越发汹涌的洪流。

    此刻的杭州城内,街巷空无一人,坊市寂静无声。

    虽然已近辰时,但是整座城池却仍然处于异样的沉寂之中。

    四处城门紧闭,每处要道都站满了手持长枪的靖南军士兵。

    就在昨夜子时,靖南军平南镇两营兵马突然入城,以迅雷之势接管了所有衙门,封锁了各处坊市。

    此刻的杭州城,不闻往日的人声鼎沸,喧哗熙攘,唯剩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军士巡逻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巷间回荡。

    铅灰色的天空低垂,绵绵秋雨无声浸润着青石板街巷,在杭州城锦衣卫千户所的衙门前积起一洼洼浅水。

    明镜般的浅水倒映着森严的门楼,也映出一名名按刀着甲的锦衣卫缇骑。

    锦衣卫千户所正院,一众身着赤色戎装,外罩鱼鳞罩甲,按着雁翎刀的锦衣卫缇骑,静静的伫立在院落的四处。

    绵绵的细雨顺着黑漆的笠盔顺着盔檐滴落,在青石地面上洇开深色水痕。

    虽是人影幢幢,整个院落却静得能听见雨丝敲打笠盔的细响。

    正厅方向传来靴底踏过地砖的声响。

    百余名缇骑齐刷刷抬头,无数道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刺向那扇紧闭的檀木厅门。

    “吱呀——”

    沉重的厅门自内缓缓开启,十余名身着银白锦绣袍、外罩鱼鳞细甲的身影鱼贯而出。

    这些百户官分列阶前,手按刀柄肃然而立,银白锦袍在阴翳天光下泛着冷冽寒芒。

    紧接着,四名身着朱红织金袍、顶盔贯甲的千户迈过门槛,按刀分侍厅门两侧。

    他们铁盔上的红缨被秋风拂动,红缨笠盔之下遮掩下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院中众人,压下了所有的声响。

    迎着众人的目光,赵怀良的魁梧的身形缓缓踏出了正厅。

    织金的麒麟服在昏暗天光下流转着暗哑的金芒。

    赵怀良右手挎在腰间的玉带之上,左手轻按着腰间雁翎刀的刀柄,如山岳般屹立在厅门前,将门后的世界彻底隔绝。

    秋风渐浓,卷起了千户所内竖立的旌旗,猎猎的响动声在沉寂的锦衣卫千户所衙署之中,显得是那般的清晰。

    赵怀良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只是将目光投往院落的最后方,那道紧闭的千户所的大门。

    秋雨淅淅,绵延沥沥。

    天光昏暗,阴云密布,

    时间在雨滴敲击盔甲的声响中缓慢流逝。

    直到刻漏房代表着辰时已至的钟声响起之时。

    那道一直以来紧闭着千户所大门,随着无数战马的嘶鸣之声骤然开启。

    无数赤色的旌旗在凛冽的秋风之中翻腾怒涌,无数头戴尖顶明盔,身着铁甲,按佩着雁翎刀的甲兵填满了门外长街,森严的阵列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唐世平端坐于黑色战马之上,山纹明甲在阴雨中泛着冷光。

    他平静的目光越过洞开的大门,与赵怀良冷峻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目光交错之间,两人皆是轻轻点头,万千的言语皆在一瞬之间道尽。

    赵怀良微微垂首,目视着院落之中的一众锦衣卫的缇骑,声音寒若冰泉。

    “新政推行,诚为天下万民之计。”

    “变法革新,关乎国家社稷之安危。”

    “然朝野上下,宵小之辈各怀私心,士绅之流苟且营私,为门户私计而罔顾国事,蝇营狗苟之辈,竟敢违逆天命!”

    赵怀良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眸中令人心悸的杀意翻卷起伏。

    “奉圣喻!”

    “即日起,凡阻挠新政者,以谋逆论处,凡煽动民变者,立斩不赦!”

    “驾贴已发至各处,诸旗按贴索骥,一应人等尽皆缉捕,若遇抵抗以谋逆之罪论处,连坐三族!”

    “特赐——”

    “先斩后奏之权!”

    “虎!”

    千户所内,一众锦衣卫缇骑皆是垂首应命。

    千户所外,一众靖南军甲兵皆是昂首持兵。

    无数明盔执下,目光灼如烈火!

    马嘶声起,顷刻之间,偌大的锦衣卫千户所已是沸反盈天。

    无数身着赤衣罩甲的锦衣卫缇骑宛若决堤的洪流一般汹涌而出。

    战马铁蹄叩击在青石的街面之上,震得两旁屋舍窗棂作响。

    数以千计的靖南军甲兵高举着旌旗,驱马奔驰在杭州城的街头巷尾。

    一道道赤色的洪流翻涌,伴随着重新开启的杭州城城门,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铁甲铿锵,旌旗猎猎,整座城池都在这一刻震颤。

    雨幕之中,赤潮过处,肃杀之气弥漫天地。

    ……

    “你、你们……”

    “你们……怎敢如此!”

    杭州府衙正堂,身着绯袍的杭州知府张印立瘫坐在地上。

    他的官帽歪斜,露出散乱的花白鬓发。

    张印立伸出的手指不住颤抖,指向那群如血色暗潮般涌入堂内的锦衣卫缇骑。

    “本官是杭州知府!朝廷正四品命官!”

    张印立嘶声力竭,喉结剧烈滚动。

    “你们凭什么……凭什么擅闯府衙,缉拿大臣!”

    为首的锦衣卫百户,伫立在府衙的正中,居高临下的冷视着杭州知府张印立。

    “张知府。”

    “我们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也是遵守律法,我们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

    百户的声音平稳如冰封的湖面,却在最后二字落下时骤然转厉。

    “你的事——发了。”

    随着那百户的话音落下,一封薄薄的文书被一名锦衣卫缇骑面无表情的递到了张印立的眼前,几乎是戳到了他的鼻尖。

    张印立浑浊的双眼猛的瞪大,目光触及那文书上熟悉的字迹与鲜红的印鉴,面色骤然惨白如纸,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被抽干。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般彻底瘫软倒地,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那文书之上,一笔一字将他这些时日以来暗中联络的对象,暗中所做的事情。

    一件一件,一桩一桩都写的清清楚楚。

    ……

    深夜,钱塘县衙,后堂的烛火在轻轻的摇曳着。

    县令周文远正与心腹的师爷测对而坐。

    “朝廷那边,已经又催了两三次了……再拖下去,恐怕要……”

    周文远的神情冷冰,拿起茶盏轻轻的抿了一口杯中的清茶,不急不缓道。

    “清仗田亩确实重要,但是如今阴雨连绵,前些时日和百姓冲突,吏员们伤了四五个,不久前冒雨丈量,又有几人感染了风寒,眼下府衙之中光是处理县中政事便已经是艰难,哪里还有人手。”

    周文远假惺惺的冷笑着。

    “非是我等不愿,实在是人手短缺……”

    周文远他端起茶盏,又补充了一句,语气轻描淡写。

    “再说前日暴雨,库房漏水,已经谱好的鱼鳞图册不慎受潮,不少图册字迹模糊不堪,还需需重新誊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大人高明……”

    师爷连忙附和的随着一起干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同时伸手拿起了桌上的茶壶,身子前倾,便要为周文远添茶。

    但是刚刚拿起桌上的茶壶,一声巨响便已经从堂外传来。

    师爷浑身一颤,手中的茶壶也随之脱手。

    茶壶翻滚落的碎成了一片,滚烫的茶水四溅。

    “你!”

    周文远被溅出的茶水烫伤,当下便想要破口大骂。

    然而在看到堂门之外,森然矗立的四五名赤衣罩甲的锦衣卫缇骑之后。

    周文远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所有的怒骂和官威都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

    他僵在原地,双腿不受控制的开始打颤。

    为首的总旗面容冷峻,右手始终按在雁翎刀柄上。

    “大、大胆!…”

    他声音发颤,强撑着官威。

    “尔等竟然夜闯衙门……”

    为首的总旗不等他说完,轻轻招手。

    一名身着侍女服饰、低眉顺眼的女子缓步踏入了堂中,在那总旗面前微微欠身,显得极为恭敬。

    “卑职锦衣卫钱塘情报司耳目沅碧,拜见总旗大人。”

    周文远看着那熟悉的面容,听着那冰冷的声音,面如死灰。

    整个人瘫软如泥,他做梦都想不到,他夫人带在身边伺候了数年的贴身侍女,竟然早已是锦衣卫的耳目

    “周知县,你现在可以认,也可以不认,但是我觉得,等你到了锦衣卫的大狱之后,就什么都能够想起来了……”

    两名锦衣卫缇骑一左一右将周文远架起时,周文远的官袍下摆已湿了一片,不知是茶水还是别的什么。

    ……

    嘉兴府,沈氏宅邸。

    府邸深处,书房内暖意融融,檀香袅袅。

    家主沈崇明坐在书桌之后,惬意的翻看着手中的书册。

    窗外雨声淅沥,更衬得室内一片静谧。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书房之外突然多出了很多喧嚣的声音。

    沈崇明眉头微蹙,心中不快,正想要让书童去打听一下情况。

    一阵仓惶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惊恐的喘息。

    “老爷,不……不……不好了……”

    书房门被猛然撞开,管家沈福连滚爬爬的冲进书房,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外面……外面全是官兵,靖南军的旗号!还有……还有锦衣卫!”

    沈崇明脸色瞬间铁青,他强自镇定,对身旁的书童低吼。

    “快,从后园角门走,去给布政使司的张大人报信!”

    书童领命欲走,护院的头目恰好仓惶来报。

    “老爷,后门、侧门全被堵死了!外面……外面都是靖南军的铳兵!”

    沈崇明踉跄一步,跌倒在坐椅之上,面如死灰……

    ……

    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没有从历史中吸取任何教训。

    洪武年间,胡惟庸案,朱元璋俯瞰胡惟庸渐生骄狂,一举清理朝堂。

    而现在,陈望也正是在做着朱元璋同样做过的事情。

    新政的推行在地方受到的阻扰,其实陈望完全知晓。

    陈望之所以冷眼旁观地方阳奉阴违,就是为了引蛇出洞,让更多的反对者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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