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俊南（九）

    我一开始把这件事想得很简单。

    既然我妈醒了，那么把伤养好了，接着让姓关的赔了医药费，我再找他一顿麻烦——

    我们就可以回到曾经的生活，老娘继续在家过清闲日子，我去上我的大学。

    可没想到这件事从我妈醒来之后，逐渐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哟呵！”我推门见到她睁着眼，当场露出笑容，“这是谁家皇额娘身子骨这么硬朗啊？摔个大跟头转天儿就醒啦？”

    叶皓然、李静还有那王八蛋也陆续走进门来，他们都一脸担忧地看着我妈。

    “慧珍啊……慧珍你醒了？”姓关的上前就要去拉我妈的手，我妈像是见到饿狼一样缩了一下。

    “姓关的你别他妈演了。”我一把推开他，抢先一步坐在椅子上，看向了我妈，“妈，怎么样？觉得哪儿不得劲儿？”

    她睁着两颗滴溜乱转的眼珠子看了看我，看了看王八蛋，随后又扭头去看向叶皓然和李静。

    “你们都是……谁啊……？”她哑声问道。

    气氛沉默了几秒。

    “我操。”我回过神来，和叶皓然李静面面相觑，“失忆……？”

    “那个……陈慧珍家属？”大夫在门口叫道，“陈慧珍家属来一下。”

    我听后起身就往外走，姓关的也想去，被我三言两语骂了回去。

    “你俩看好了这王八蛋，不准让丫碰我妈。”

    “得了，你快去吧。”

    我跟着大夫来到门外，大夫面色沉重地让我去他办公室。

    我俩坐定之后，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您是陈慧珍家属……？”

    “怎么的，我不能是？”

    “不是……”大夫摇摇头，“您看起来岁数不大，家里还有大人吗？”

    “您甭把我当孩子，有什么事儿您直说就行。”我感觉事情好像有点严重，但就算再严重的事，我也坚信我比王八蛋靠谱。

    “成。”大夫叹了口气，拿出了几张我看不懂的片子，“患者的情况确实不太好……首先是腿部和腰部的骨折……虽然摔落的高度不高，但患者非常不走运，造成了脊髓断裂……”

    “大夫……片子我看不懂，您和我说情况吧。”

    “就是……这次的骨折有可能造成……”

    “造成什么……？”我似乎有了不祥的预感。

    “下肢瘫痪。”大夫叹了口气，把片子放了回去，“我们没有把握能让患者重新站起来……家属要做好患者在轮椅上生活的准备……”

    我只感觉头皮一片冰凉，仿佛做了个噩梦。

    我刚才听到了什么东西？

    那个原先能骑自行车去接我放学的妈……再也站不起来了？

    那个能给我做难吃饭菜的妈……再也站不起来了？

    那个能关门把我锁在屋里，事后再把我放出来拥抱的妈……

    “家属……您在听吗？”

    大夫的一句话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不想听，我想走神，我想哭。

    “我、我在听……您继续说。”我抹了一把鼻子，苦笑着说道，“她站起来的概率是多大……？”

    “站起来的概率……？”

    当一个大夫针对概率问题长久沉默时，那只能说明他刚刚讲得过于好听了。

    这概率和零没什么区别。

    “行……我知道了……”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您没别的事儿了吧……您也挺忙的，我、我就先……”

    “你等等……”大夫一把拉住我，随后掏出了另一张片子，“虽然这些消息可能对您来说打击很大，但我们作为院方还是有义务告知家属的……”

    “什么意思……？”我有些发愣地看向那张片子。

    “您母亲的情况不止如此。”大夫有些语塞地说，“刚才说过了……她还撞到了头部……目前看来……大脑神经元也可能受损。”

    此时我猛然想起刚刚老大姐醒来那一句「你们是谁」。

    “大夫……她真的失忆了？”

    “失忆？”大夫听后顿了顿，“这不是拍电影，没有那么多的失忆……情况恐怕比失忆还要复杂……”

    “那是他妈的什么情况？”我缓缓地坐下，我妈站不起来的消息已经是个巨大的噩耗了，还有什么事比这更严重吗？

    大夫看着片子，随后又拿过病历迟疑一会儿，开口问到：“我想先了解一下……病患的家族有没有过阿尔兹海默的病史？”

    “阿尔兹海默……”我缓缓张大眼睛，“我姥姥得过老年痴呆……”

    “嗯……”大夫拿着手中的病例，好几次欲言又止，似乎正在组织语言，良久之后，他开口说道，“这么说吧……如果病患家族没有过阿尔兹海默病史的话，这次恐怕还不算什么问题，如果有……”

    “大夫您就直说吧……”

    “嗯……正如我所说，她的大脑神经元受损了，易引发阿尔兹海默症。”大夫推了一下眼镜，将病历放在桌上，语气平缓地对我说道，“阿尔兹海默症的显现比较常见的只有几种情况，外伤、遗传、病变或长期精神高压……”

    我的心脏跟着大夫的说法怦怦直跳。

    他所说的四种情况，老大姐或许中了三个。

    “根据患者醒来的状况观察来说……”大夫支支吾吾地说道，“阿尔兹海默症的症状开始初显……”

    “不可能的……”我嘶哑着说道。

    “是……也不能完全确定……”大夫伸手试图稳定我的情绪，“只是目前观察是这样的，也有可能她只是暂时的大脑受损，说不定还有概率治……”

    “大夫……”我上前去拉住了他的手，浑身颤抖着说道，“大夫，我妈只有四十多岁啊……您看看是不是诊断错了，老年痴呆症怎么可能四十多岁就得了？”

    “这个和年龄不能完全挂钩……”大夫叹气说道，“我们也很希望这只是暂时的症状。”

    从大夫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好像病了。

    我感觉整个走廊都在上下颠倒，我一步都站不稳。

    我靠着墙壁缓缓坐到地上，伸手抓着自己的头发。

    这是多么扯蛋的事情……

    一共就三四级的台阶……我妈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下来，断了腿、伤了腰、磕了头。

    她不仅站不起来了，甚至还糊涂了……？

    世上还有比这更倒霉的事情吗？

    为什么倒霉的不能是我呢……

    为什么倒霉的要是她呢？

    在我的记忆里，我一天福都没让她享过。

    我把头埋到膝盖里，忍不住地放声大哭。